站在预言少女的立场,其他的教会都在自掘坟墓。
虽说有可能是预言未来的少女已经看到了他们的未来,那些人的结局已成定局。
但有没有这样一种可能?
——她并没有看到所谓的定局。她也只是和那些教会的人一样固执,一样的带着强烈的个人感情,认定那些人会自取灭亡。
我的怀疑并非没有依据。
直到现在我还是不明白,预言少女已经看到了自己的死亡,还是带着我前往母体的居所,弄得自己身死,我也失忆。她那自我的灭亡到底算不算自掘坟墓?
如果是,她所钦定的大叔、所谓带领我完成使命的人是不是也走在自我灭亡的路上?
我不明白她那既定的未来里到底有着怎样的光景,大叔又将给我一个怎样的未来,对旁边这位坦诚直率仿佛要把心都掏出来给我看的大叔,我却说不出打击的话来。
“或许吧。”我摇头。
比起惘然无措地担心,我决定直面未来。
大叔开心地笑了:“我都说了,我肯定不是那种傻瓜。”
不是吗?……
我打算止住不确定未来的这个话题。
“事实上,比起那些还没有发生的事情——最后两个问题我更感兴趣一些。”我说。
“你说。”
“人类到底是怎么获得超自然能力的?听大叔的描述预言的少女能够唤醒,也不像是天生。可如果说人类可以随心所欲地掌握,似乎又只有特殊人群才能拥有。对于我们人类来说,超自然能力到底是怎样的一种东西?”
“第二……既然【救世会】与预言少女是相互对立的关系,信奉唯一信仰救世少女的会众又怎么会救下预言少女认定的我?”
大叔沉默了一下。
“你问到了重点。然而我却只能很抱歉地说,我不知道怎么回答你第一个问题。”
“超能力者往往是当自己成为超能力者那一瞬间,就成为了超能力者,那是一种很玄妙的感觉,并不见得有什么明显的诱因和觉醒办法。我说预言少女能唤醒人的超自然能力,也往往是那些人本来就拥有超自然能力的潜质,她只是提前了时间而已。如果非得说怎样觉醒能力,我觉得心境遭遇巨大波动之时,人类的发出强有力的执念与意志。每一个超能力者,都有源自于他内心最深处的渴望与希求,那份能力,恰巧是回应着他的希望。”
回应人心的力量……这个世界真的更注重精神世界的力量吗?
难道真有伟大的神灵在锻炼、考验着人类,当人类迫切地需要能力,他便回应给予。
我们所认知的世界不过是一个人脑内的妄想吗?
不知为何,脑子闪过这样一个念头。
这样的念头,让我浑身一颤,什么东西从脑海深处穿行而过。
大叔却开始说起了第二点。
“至于你的第二个问题。——人之所以成为相互不同的存在,皆是由于不同的内心,独特的思想。即便是同一个教会、同一个阵营,也不一定有统一的思想。救下你的人,在【救世会】当中,也是一个异类。”
“异类?”我敏感地感受到大叔的画外音。
“他是一台机器。”大叔补充说。
“机器?能拦下拟态的三天王,对拟态造成伤害的机器?这似乎与大叔之前说的辐射、强粒子无法给拟态造成伤害有所矛盾。有这样的机器为什么不批量制造?”
“如果说他只是简单的机器那也好办……但关键是他不是。他是人,不,应该说他曾经是个人,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不知道他获得了怎样的超能力,穿上装甲,他比机器更像是机器,不需要休息、不需要吃饭喝水,杀起拟态来如同砍瓜切菜,冰冷残酷,渐渐地连呼吸也不用,情感也不通。他虽然隶属于救世会,却被会众恐惧,当成怪物一般看待。如果不是他听从救世少女的指示,恐怕他也会被当成拟态一样的怪物消灭。说回来,救世少女连这种机器一样的怪人也能收入手中的功绩,越发坚定了会众对少女的信仰。”
“这么说起来……那个没有感情的机器根本就没有救我的理由。除非,他只是顺道路过,顺手救下了我。或者说,他本来就没想过救我,拦下三天王,把我甩飞,就像甩飞垃圾一样,只是恰好丢到了远在天边的你怀中。”
大叔沉默了片刻,对当时的情况,似乎他也觉得相当意外,他更意外的是我居然猜到了当时的情形。
“你是不是已经想起来了?”
“没有。”我直言否认,“这只是正常的推理罢了。”
“正常人应该会往你对他们有利用价值才救下你这方面想吧?你这明显是拿结果来说。”
“随大叔怎么想。”懒得和大叔对峙的我止住了话题。
绕路,绕远,总算是明白了前因后果。
一路走来,看到断壁残垣中花草丛生,长势超常,如同走进原始森林,高楼大厦倒塌,人迹罕见,整座破败的小镇仿佛虚构小说的迷失花园,我也总算承认了大叔所说的剧本属实。
大叔很敏锐地感受到了我心情的变化,他走到我的身旁:“你没有其他要问的了?现在你总算相信我说的话了?”
我停下,认真地对大叔说:“我从来没有说过我怀疑你。”
大叔脸上露出如太阳般耀眼的笑容。
那笑容照得我无法直视,我转过了视线,望着眼前一目所及的建筑物——泛着青灰的颜色,墙皮脱落破旧,镂空石窗的楼梯房——
“我想,我们到了。”
“这儿?”大叔看着老旧的危楼,露出若有所思的神色,好像想到了什么。
“大叔想到了什么?”
“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大叔说。
“难道说大叔也失去了记忆?其实这才是我们两个能碰到一起的原因?”我猜测道。
大叔失笑:“你在开什么玩笑!我想说的是,我曾经听到过这个方向发出过轰鸣的声响,就像烟火一样的声音……可当我想要往这边赶的时候,声音已经停止了。我过来的时候明显已经没人了。”
“在这样的情况下还有心情放烟火?就算是召集同伴、传递信息也太鲁莽了,这样的人怕不是脑子有病。”我说。
大叔颇为无语:“我们现在还在往这边走,说不定放烟火的人是你呢。”
“……”
“反正我脑子也是有问题的,不要紧。说回来,那个时候的大叔在做什么没有赶上?”一边问话,我踏进危楼。
大叔脸上是后悔的表情:“在睡觉,我在睡觉。如果我早一点发现,或许,就能和你、预言少女一同前往母体的居所了。”
我回过头。
“虽然我也知道自己没什么实力,但多一个人总归是一分力量。”大叔说。
我看到大叔懊恼的表情,眉头皱在一起。那不仅仅是懊恼,还有着深刻的后悔,止不住想要哭出来的表情。
如果是一个女生,那真的是很可爱的表情。
可惜,他只是一个大叔。
我知道他在想什么。
“我猜你在想,如果多一个人,就算那是一个什么超能力也没有的人,也能用身体推开预言少女,让她免于致命的一击,免于一死。你是这么想的吧?”
“……”大叔先是一惊,惊讶于我有着超乎常人的敏锐感知,更惊讶我看穿了他的心思。
他沉默地转头,没有回话。
他当然知道我想要说什么。
大叔虽然阳光、坦率,仿佛能把自己的心掏出来给别人看,却把自己的性命、生死看得过于清淡了,仿佛要赎罪一般,用自己的死亡来救下别人。
从拟态三天王手下救下我是,以死威胁唤醒我的能力也是。
他从不在惜自己的性命。
忽然间的,我觉得牙龈有些疼痛,有种铁锈味的不**在口腔中扩散。
自掘坟墓的人……到底是谁呢?
“我不知道大叔的过去,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大叔仿佛要赎罪一样求死地去拯救什么东西,让自己心安。我只想说,连自己生命也不看重的人根本不配成为别人的同伴。”
“如果大叔认定预言少女是对的,如果大叔相信预言少女所看到的未来。那么,大叔也应该相信那位少女没有带上其他任何一个人,只带着我前往母体居所的决定……那一定是万中无一,不,应该是指向光辉未来的唯一路线,有其他多余的任何一个人参与都不行。即便那导致了她自己的死亡,她所认定的救世主失忆,即便看起来损失了所有的希望,那即是她选择的道路,获胜的唯一可能。想要干扰那唯一的可能,想要打消她的计划,怀疑自己一直认定的东西,没有毅力、没有决心,这样的人也不配成为别人的同伴。”
“强行和别人成为同伴,能给人幸福吗?不,只有绝望,你只能带来绝望啊。大叔!”
最后一句话的两个词一定深深刺痛了大叔,令他回想起了曾经的阴影。同伴的离去,亲人的反目,爱人的破灭。
他猛然抬头,嘴唇嗫嚅,仿佛想要说什么反驳我,最后却吞吞吐吐道:“……或许,你是对的。在地下室,我就不该跟上来。”
颓然地坐在楼梯间,一个人仿佛苍老了数十倍。
好似回到了那个狭小的地下室,回到了致命伤害没有愈合的时候。
我感受到强盛如火焰高升的生命力如同被冰雪覆盖,在迅速地消减。
大叔曾经说,他认为超自然能力是人内心深处最深重最沉重的执念与意志的回响。就像他自己的超自然能力,体力、耐力以及其他基础身体机能的强化,即便是重伤也能迅速恢复……那一定源于他曾经坚强的意志。
如今,意志的消减却仿佛也在回应他,不断抽走他的生命。
按照如此恐怖的速度流失下去,这位强盛的生命也许转眼间就能变成枯骨。
我内心惊叹。
仅仅只是一句话,两个重要的词语便能勾起人的过往,打消人的意志,置人死地。
生存在末世的人,好似连身心都不再像单纯的人类。
还是说……我们所认知的世界与习以为常的传统日常社会本身就有着明显的区别?
看着大叔身形佝偻就要倒在楼梯间化成尸体,我摇头打断了深思。
“……跟上来是大叔选的。坐在这里,沉浸在回忆当中,也是大叔选的。如果这就是你的选择,随你开心好了。”我头也不回地上楼,朝着记忆中的方向前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