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
我来到了记忆中的地方。
不大的房间,房门大开。
里面的东西一览无余。
翻起的榻榻米,损坏严重的地板,光辉由破开的墙壁投射进来,照射在墙壁以及地板缝隙之中生出的树苗。
没有风。
树苗却在摇曳,生长。
如同被浇灌生长催熟的世界树,如同人立而起的雄壮猫咪念出咒语快速催生的神树。
那是很奇怪的景象,与我脑中的生物知识完全不同。
我知道的地方不该是这样的地方。
不是这样和外面的残垣断壁一致的地方。
是一个更温馨的,更有生活氛围的地方。
低矮的茶几,简陋的凉床,凌乱的铺盖。
它应该是这样的地方。
我念想着。
想象的力量发挥了作用,具现成为现实。
树苗被无形的大手连根拔起,丢出窗外,崎岖不平的地面被榻榻米填满铺平,投射光辉的墙壁也完好如初。
低矮的茶几,简陋的凉床,摆放得整整齐齐、擦得亮堂堂的锅碗瓢盆、灶台器具出现在房屋之中。
熟悉的感觉挥之不去。
对,就是这样的地方。有着生活情调的地方。
我一定来过这里。
曾经的我一定住在这个地方。
这个地方是我的家。
曾经的家。
我缓缓走了进去,坐在茶几旁边。
茶几之上,有两个杯子,一个水壶。
杯子中的水缓缓满了,冒着腾腾的热气,热气中传来一股难以言明的清香。
我想起来了,曾经有个人就坐在我的对面,与我对话,与我交谈,甚至,给了我一顿又一顿平凡却难以忘却的饭菜。
在那简单平凡的日常生活中,她还告诉我很重要的信息。
是什么信息?
我回想不起来。
只要仔细地回想,脑袋中剧痛的开关就好似被谁按下。
一条名为记忆的虫子在空荡荡的脑海中穿梭滚动,只引起混沌的思绪,却看不到明晰的过去。
人的影子模糊晃荡。我始终无法看清楚那个人是谁。
抱着脑袋,忍受着剧痛,我站了起来。
那股想要想起却始终想不起的感觉令我心情烦躁,甚至超过了脑袋的剧痛。
我知道我一定忘记了什么,忘记了什么重要的东西。
那个曾经坐在我对面的人!
为了重新回想起那个人,我开始在房间中细细观察,不肯放过任何一个狭小的疙瘩。
墙壁上人形的血迹,人脸的印痕。
床铺上、地板上散乱的衣服。
卧室当中,掉落一地的书籍。
迥然不同的印象,怪异的违和感。
有人入侵了平凡的生活。
有人打乱了那个人与我的普通日常。
我不知道那个侵入者是谁——或许,连人也算不上——但不管他是个什么东西,一定是个混蛋。是个惹人厌的混蛋!
牙齿不禁紧咬,我只觉得视野渐渐模糊,眼前的东西就像电视频道在不断更换,变幻,一会儿变成破烂的房间,一会儿变成完好的房间,散落的书籍衣服,错乱的人形影子。
脑中的记忆翻滚着。
脑海在剧烈地搅拌。
痛苦在不断地加剧。
忽然间,仿佛一束电光穿透了无穷的黑暗,强烈的光辉中,一切都消失了。
我昏倒在地。
…………
抖动。
冰冷。
什么东西在脸上轻拍的感觉。
我醒了过来。
景色的剪影快速地从眼前穿过,犹如影片的加速动作。
风带着雨水,冰冷得如同刀一般刺激着皮肤的触感。
我的意识越加清醒。
然后,我发现了自己被人背着在雨中奔行。
是大叔。
“你醒过来了?”大叔的声音传入耳中。
他的声色沉稳而坚定,不再像楼道中快要死去的模样。
在我昏过去的时候,他发生了什么吗?他终于想通了?我不由得地揣测。
“还没有回过神来吗?还是说你仍然在测试我?”大叔说。
我一愣:“测试大叔?从何说起?”
“没有吗?那当我没说好了。”大叔说着,身形一顿,脑袋左右转动,似乎是在观察着什么,“我先声明,逃命的我无法保护到背后的你,自己照顾好自己,别死了啊。”
“嗯?”我惊讶大叔说话的方式。
逃命?我们在逃避什么?是雨水中的拟态吗?
“你不会没注意到吧?”大叔说,身形忽然一矮,“这种时候就不要给我开玩笑啊!”
话音刚落,风的尖鸣声从头上划过。
而后,地面被击穿,土石飞起到眼前。
是子弹!还是加强型的子弹!直觉告诉了我答案。
如果被打中,脑袋一定会如同西瓜一般破裂,花一般绽放。
同时,我也意识到在追杀我们的并不是拟态,而是人!只有人才有这样的武器。
大叔一跃。
风声过后,金属的垃圾桶被打中,飞到了空中。
大叔趁手拿住垃圾桶的残片,不知道他是用了怎样的巧劲,明明连金属也能击穿的子弹却被他拨开了,掉落在地。
“狙击手!”大叔说。
我没有反驳。刚才在大叔的手法下,我清晰地看到了弹道,从而也判断出是两个方向传来的子弹。
“没错。有两个。”我回应。
大叔叹一声:“我想听的可不是这两个字啊!抓紧!”
说罢,不等我抓紧,大叔身形改变,猛然下蹲,在他背上的我好似被颠倒一般,腹中涌动,我感受到他那并不雄壮的身躯隐藏着的巨大力量。他的身体弹射而起,如同跳蚤弹射起步一般升空,一跃十多米,周围的景色再度变成了快速运动的剪影,大叔带着我穿进了一旁的危楼。
身后,噼噼啪啪爆响般的声音不断响起。
地面被炸开。
“不止是两个狙击手。还有3个以上的火力手。”经由直觉传来的信息,我判断道。
“你的直觉倒是很准,的确是3个。”
正如同印证大叔的话,三个人出现在眼前。
狭小的楼道中,三个身穿黑色制式服装的人端着机枪。
没有语言的冲突。
没有停顿。
火舌喷射而出。
如同致密的网线,连绵发射而来。
全身僵硬,我连叫大叔躲闪都没来得及。
大叔的速度却比我想的还要快速,天地翻覆,我感觉自己好似被甩开,落在地上,当我回过神来的时候,三声惨叫传入耳中。
从地上爬起来的我正好看到三人倒下。
全副武装的他们脖子上溅射出一条血线,身体软在地上,已经是活不成了。
“大叔……”我惊讶大叔的干脆利落,更因为他那快速绝伦、残酷的杀人行动震动。
“还没有完!”大叔做出噤声的动作,脚上一动,掉落在地的机枪翻转了几圈,转眼间已到了他的手上。
哒哒哒哒哒……
连绵不绝的声响。
墙壁被贯穿,碎石掉落,灰尘飞舞。
伴随着墙壁坍塌,一个人影从头上掉落下来。
筛子一样的人形,穿着黑色制式服装,已经死透了,手中却还紧握着一杆大狙,没有松手。
“是刚才的狙击手之一。”
大叔丢掉了手中的机枪,赞叹地望着我,说:“眼力不错嘛。”
“是个人都看得出来。不是还有一个?不解决吗?”我从地上站了起来。
大叔露出惊讶的神色,装模作样地退了半步:“真是个心狠手辣的恶人啊,你要赶尽杀绝吗?”
“杀人的是你。”望着大叔那做作的神态,我深感恶心。
总觉得从我醒过来看到的大叔,已经不再是之前的大叔。
“留着那个狙击手还有后用?”
大叔笑了一声:“人死光了谁去通风报信呢?一连死了四个人,我想他们会掂量一下再过来。”
“他们是谁?”我问大叔。
大叔对我的表现有些意外:“原以为你会先问其他问题的,居然是这个吗?不过也不要紧,反正最后也会问到。他们是掘墓人!”
我并不奇怪。
毕竟在大叔眼中,除开预言少女与他自己,都是自掘坟墓的蠢人。
但问题就在这里,掘墓人不止一个势力。
救世会?末日教会?寄生教会?或者其他……
“哪一边的?”
“这个问题问得好啊!不知道。”
“不知道还这么自豪?需要搜身吗?”
“想不到你还是吃鸡游戏玩家?”大叔又露出了那种故作惊讶的神色,“但我想你一定搜不出什么。”对后面的话,大叔却很笃信地断言。
“为什么?”我不懂。穿着制式服装的人,正规编制,不像是没头没脑的苍蝇。
“因为他们不需要证明自己的东西,只要他们自己知道是哪边就可以。不信你搜看看?”
我摸了一遍,除开知道他们装备不错,有着诸多对付人类的利器以外什么额外的信息都没有得到。
“没搜到吧?”大叔靠在墙边,显得相当吊儿郎当。也是那随意的态度,让我知道现在的大叔胸有成竹。
“……”我沉默地回应了大叔的问题。
大叔看我还迷惑,指点道:“如果非得说他们是哪个势力,很有可能是救世会。寄生教会、末日教会向来是站在拟态那派的,臣服拟态的力量,抛却人类的肉体,变身成为野兽,很少依靠人类科技力量。不像救世会,本来就是人类聚集,一贯喜好拿这种东西武装自己,证明自己的强大。”
“不是说热武器对拟态无效吗?”我很奇怪。
“是没有效用,但包含热泪与激情的东西就不一样了。再说了,我没有说他们拿这东西是用来对付拟态的。”
“什么意思?”我直觉地感受到大叔的说法有问题。
大叔咋舌:“我没说清楚吗?除开用来对付拟态,你觉得还能用来对付什么东西呢?我说了,救世会只信仰他们唯一的救世主。一旦发现有其他人冒充、假扮所谓的救世主,他们会疯狂地灭之后快。而你……有可能是那个他们想消灭的人。我想你之前肯定在他们眼前暴露过,不然他们不会在这里埋伏了,他们早就知道这里是你的据点之一。”
“原来如此。”
我终于明白了。
也就是说入侵者就是他们。
毁了之前的生活,让我想要找回记忆也很难的人……就是他们!
“照大叔这么说,如果我感觉我记忆中的地方少了什么东西,一定也在他们身上。”
“没毛病!”大叔打了个漂亮的响指,伸出食指,“只是……”
“只是什么?”
“听你的意思,你要主动去找他们?”
“不行吗?”
“行是行……”口上这么说,他却吞吞吐吐。
这并不是现在的大叔的性格。
“有话直说。”
大叔又装模作样,长长叹了口气,说:“但是以我们现在这个样子直接过去,我觉得是在自掘坟墓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