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搞砸了呢。这不是只能逃命了吗?”大叔低声道,一手扶着我,一手迅速地拍击水面,朝前游去,一个潜水的动作,猛然从水中跃起。
我也不知道他是用了怎样的手法,明明在水中,却似枪鱼海豚一样一跃数米之高,冲到石壁旁边,那强有力的手指抓进岩石深处,整个人就如同壁虎一般攀在石壁上。
侧身回望,那黑暗深邃的地下河道如同染上夕阳的颜色,越来越红,越来越亮,紧接着便是巨大的水泡咕咚咕咚冒起,水声鼎沸,热气升腾,不过一小会儿,地下河道已不再是黑暗的河道,而是熔火中心,滚烫的岩浆地带。
大叔的汗滴了下去,还没有到那红彤彤的水面,就变成了蒸汽重新升腾而起。
“哦!果然不愧是控火使者,诞生于怒火之下的能力,暴走之后的能力太变态了,生怕别人不知道他是自然系的吗?要是晚走几秒,怕不是被蒸熟烤焦了哦。”大叔后怕道,神情却并非语气中那么恐惧。
“……”我看着大叔做作的表情,不禁道,“不接着赶紧逃吗?”
大叔反笑道:“逃?”
“不逃?”我反问。
大叔笑说:“没必要了。拟态带来的**、身心变质,可不止是说说而已的……那么简单!”
“此话怎讲?”我说。
“你一定没有见过吧?——看底下,你还没有发现吗?他人已经没有上来了。”
我望着如同岩浆波动不停的河水,虽然起伏不定,潮来潮去,但看起来真的很平静。
至少,不像是底下有什么怪物的模样。
大叔说:“据说,拟态这种生物是一种很古怪的生物,没有自己的思想,互通心声,只有第二等级以上才堪堪拥有心神,被母体以及三天王的意志统一领导,成为拟态之后就会立刻抛弃掉自己的身心,听从上级的指示……虽说也有极少数的超自然能力者能够抵挡拟态的意志,重新想起人类的身份,但控火使者这个小屁孩似乎还不是那少数人。他已经不再记得自己的怒火,也不记得自己是因为什么变成拟态……恐怕他的脑海已经混乱成一团浆糊了,连自己也不记得了……”
就在大叔说完之后,岩浆剧烈地滚动起来,什么东西在底下搅动,翻滚,成片的红色水花击打在石壁之上,熔毁石壁发出嗤嗤的声音。
快速的黑影,红色的亮线,穿空而过,触及到石壁的瞬间,石壁融化掉落在红色的火海之中。
“嗯?难道说我被打脸了吗?”大叔眉头一皱,抓着石壁,迅速攀升,躲开了红色的亮线。
我低头观望。
在那火海之中,滚动的巨大身影亮出了透亮的头颅。
如同肿胀的光泡,又好似不断堆积滚动的巨大蛆虫,无数扭曲的红色长条混杂在一起的怪物出现在眼前。
呜呜呜……
不知从哪里的器官发声,耳膜产生不安的震动感。
脑袋嗡嗡发响。
怪物的触手胡乱地舞动着,充斥在地下空间,磕着碰着便是火团,高温不断熔毁墙壁。
那杂乱无章的舞动看起来极具威力,然而对于大叔那种有着超越常态的身体能力来说,要躲开却如同吃饭喝水一样简单。
在石壁上,靠着双手轮换扣墙,大叔很快就到了之前钻下来的洞口。要离开变成了很容易的事情。
如此,大叔却停顿在出口处,没有立刻离开。
“……不继续逃了?”我问。
“逃什么啊,只不过是一只疯狗而已。”大叔回望底下的怪物,冷笑道,“你有看过被疯狗惹了,还不闻不问的吗。”
我:“……”
大叔:“怎么忽然不说话了?”
“我真不知道说些什么才好。”我有些无语,“如果真要说的话,控火使者之前虽然是敌对阵营的,好歹也算是个人,让人变成疯狗很明显是你的诱导,你的怂恿。换言之,是你惹出来的问题。其次,如果我遇到了一条疯狗,我是走得越远越好,走得越快越好,绝对不会靠近的。”
“哈!是吗?”大叔反笑道,“还是我的不对咯?我们好好地在路上走,在找人,招呼不打就用那种夸张的火焰,要是换了别人,早不知道死了多少次了!像他这种心狠手辣的小屁孩,早该教训一下啦,也让他学一下自寻死路、自掘坟墓这几个字是怎么写的。”
“嗯……”
对大叔这番话,我竟无言以对。
毕竟他没说错。
而大叔的这番举动也让我深刻地意识到,另一个人格状态的大叔果然不是什么纯良之人。
或者说,在大叔深刻的内心状态下,司空甲,并非是什么纯良之人?
“合情合理对吧?”大叔反问。
“你认为没毛病就行。”我回大叔,“那么接下来你就要动手了?”
“动什么手?”大叔怪道。
我做了个切割喉咙的手势。
大叔对我投来怪异的神色:“你还真是冷血,说杀就杀呢。”
“你不是这么打算的?”我问。
“嗨,说你冷,你怕还不只是冷,而是心狠手辣哦。”大叔夸张道,“我可没有说我要杀他,我也不赞同杀他。”
“……”
“你那眼神是怎样?”大叔皱眉,“你也看到了,现在那小屁孩连坚硬的石壁瞬间都融了,我的身体比不上石壁吧?碰又碰不得,打又打不过,我还杀他,不要异想天开,搞点实际点的吧,小家伙!”
“不是我有心要杠……你这左手翻云右手覆雨的,我说的怎么不实际了?”我气道。
大叔:“嗯?”
“你的身体比不上石壁?碰不得,打不过?你什么时候也这么会开玩笑了?”我笑道,“我承认控火使者变成如今这种模样散发出极强的高温,甚至能瞬间熔毁墙壁,简直是不可接近的太阳。但就本质上来说,他和太阳还是有区别的。即便是怪物的形态,他仍有核心,仍有人类的躯体,对不对?”
“你倒是很清楚嘛,这又是残片的记忆给你的信息?”大叔说。
我说:“你不要管是不是残存的记忆,总体来说,我并没有说错对吧?”
大叔:“没错。”
我说:“所以,即便是这种形态的控火使者,依然有着致命的缺点。如同之前飞在空中的他能被你的石子击中流血,现在的你以超快的速度极强的锐器能抵挡瞬时高温的伤害攻过去,不管是打中脑子还是心脏,都能杀掉他。”
大叔换了个姿势攀在石壁上:“理论上来说我当然可以做到,但你觉得为了杀一条疯狗就要冒生命危险是值得的事情?”
“如果是要冒生命危险才能做到那种地步……当然不值得。比起放任疯狂的控火使者沉没在地底,杀他的性价比太低了。”我说,“我只想证明,我说的是很实际的事情。”
大叔投降了:“哦,好吧,算我说错话了,你还真是认真。”
“我向来都很认真。”我说。
“钻牛角尖吧?”大叔笑道。
我没有否认大叔的判断,继续问道:“说我钻牛角尖也好。我只想问大叔……诱导怂恿控火使者变成这种模样,嘴上说是他自寻死路,又不杀了他, 到底有什么打算?”
大叔明白了:“原来你是这个意思。问我还想干什么?那小屁孩不是看不起变身拟态吗?不是觉得那是没有尊严的废物吗?当然要让他好好感受一下变成拟态的感觉。”
“他能感受得到吗?”我不禁问道。
大叔肯定道:“当然可以。”
“人与人是不能一概而论的。”
“废人、常人、超能力者、救世主……你觉得是一样的东西吗?”
“常人沐浴在暴雨之下,被强化身体,抹消精神,改造成拟态,接受母体的统一意志;废人却似乎连暴雨都不愿意给他们力量,只给予最基础的生存能力苟延残喘;超能力者却不同——就算是被改造了身心,就算是臣服于拟态,被拟态的统一意志领导,他们自我的意识却不会完全被抹消掉,如同沉浸在深沉的虚无之海、迷茫的意识梦境,加强曾经的欲望与执念,一遍又一遍重复以前做出的重大抉择,一遍又一遍陷入曾经无法做到的后悔与痛苦之中,深陷混乱与疯狂……虽然超能力者仍然有一定的机率能回复意识,并且当他们重新回想起自己的身份,想起自己曾经没能做到却依旧拼了命地要去做到的事情,醒过来的他们,很少还会再迷茫。但那种人也是少之又少。数之不尽变成拟态的人,除开极少数心身坚强的超能力者,几乎没有重新变回人类的。”
“我就是要他领会一下那些常人的痛苦,让他一遍又一遍重复无法成功的过去,深陷在无尽的悔恨与痛苦之中。”大叔说。
我听了只觉得浑身一阵冰冷。
“看来你比我还要狠,还要黑。”
“哈……狠吗?”大叔又笑起来,“我这样算什么狠?我给他机会了啊……如果他能在一遍又一遍的选择中重新回忆起来自己的痛苦,感受到别人的苦楚,那他也能自己走出来,重新变成人。甚至,他可以恢复伤害,拥有更坚韧的身心,更强的超能力。”
我撇嘴:“如此说来,大叔还是为他着想?”
大叔笑道:“哈。谁说不是呢?为了司空如想起这段记忆的时候,也不会愧疚……我当然要考虑得面面俱到。”
我想起了之前大叔杀人的模样。
“但你杀上面的人,又很干脆。你就不怕司空如会后悔、痛苦?他并不想杀人吧?”
“上面的掘墓人吗?”大叔脸上讽笑道,“你觉得他们还是人吗?”
“什么意思?”
“虽然已经见过那些人了,但被小屁孩一搅合,你也没有看到过那群人露出真面目吧?反正也要上去找人……就让小屁孩一个人在这里发癫吧,我们走!让我带你见识一下……你也给我讲一讲你想起来的部分,关于那个人的回忆!”
“大侦探吗?”
“对。大侦探,司空甲。也就是我的前身,司空如的憧憬与向往。可不要忘了。”
说罢,大叔回望了一眼仍陷于癫狂不停挥动红色光泡般触手的怪物,带着我钻进了岩石泥土之中,朝地面的方向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