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算是我们不杀他们,他们也会自取灭亡。”大叔说。
我总算是理解了大叔毫无保留地就杀了救世会会众的原因。
在大叔眼中,他们连人也算不上。只不过是拦路的石头。
“但是……他们怎么会变成这样?”
我不懂。
拯救世人的救世会,以救下世界为愿望的人们,怎么会变成毫无知觉、没有自主意识的机械?
这种样子,和世人所熟知的拟态怪物,没有自我的精神,被统一领导的怪物又有什么区别?
“那你就要问他们的救世主,他们的教主——【救世少女】。问她为什么要把这些人变成这种模样,又为什么让某些特定的人维持自身,甘心献身于她!”
“难道是……”我突然想到了一点。
“所谓的救世主也不过是拟态的一员,把救世会会众变成像拟态的怪物一样,被统一地领导着,你是不是这样想?”不知道是无奈的苦笑还是讽笑,大叔笑道,“如果那就是所谓的真相,世界恐怕会更加疯狂吧?没了预言少女已经是一种打击,如今,连救世少女也要跟着没了……就算是我也不想事情朝那个方向发展。”
“……那你期待的发展是怎样?”
大叔说:“我觉得……所谓的救世主其实也只不过是一个傀儡罢了。特定的人不是她要他们维持自身,是她无法做到。”
我懵了:“什么意思?”
大叔叹气:“世人都以为救世少女操控着救世会的一切,是领导世人前进的基石。事实上,她承担的却更多是象征意义。听取世人的愿望,劝解世人,吸取世人加入救世会。早在救世会建立之初,大部分事务都是一个男人在操持。我更宁愿相信,是那个男人在操控一切。也是他让救世会变成了现在这种模样。”
“为什么大叔会这么认为?”
“问我理由?要知道,那个男人可是有着【心灵操控】这种操控人心的超能力啊,而救世少女,她的能力只不过是听取人心声的【心灵感应】罢了。说是操控世人,统一听命,他更有手段和动机吧?”
对于大叔的情报来源我有些许的疑惑。
但看大叔痛惜的神色,我就知道,他也许早就验证过了,并且付出了相当的代价。
也正是知道两人的特殊能力,大叔才有了推测。
我的内心里产生一种十分荒诞可笑的感觉。
“也就是说那个男人早就做好倒打一耙,借救世少女可能是拟态这个借口篡位的可能。”
大叔默然点头。
“虽然也许救世少女知道那个男人的计划,但被心灵操控的能力影响,恐怕她自己也不由自主了。”
大叔再度点头。
“不过……如果那个男人真有操控人心,操控一切的能力,他为什么还要搞得那么麻烦,他早就可以取而代之。”我不明白。
大叔冷笑:“实权始终在手,在这个随便做点什么就有一大波支持者的末世,有替罪羊和没有还是有区别的,不是吗?”
“我懂了。”
大叔点到这种地步,我怎么还不明白那个男人?
人活在世,无非权、利、名。
不管他会不会篡位,操控救世少女夺得天下的民声,救世主的名声他有,救世会的实权他有。一旦救世会翻车,救世少女自然会担下一切罪责。
那个男人搞得这么麻烦曲折,操控人心、扭曲人心、充当幕后人,无非也是一个为了那些光鲜亮丽的名词活动的小人。绝非英雄。
“只是可惜……被他欺骗的世人,被他操控的世人,无悔的赴死者……他们又做错了什么?”
“他们……有什么错吗?”大叔也陷于我的疑问之中,低声反问,露出一丝苦笑。
但很快,他像是感受到了什么一样转过了头,眉头一皱。
风声。
我首先听到了剧烈的风声。
在细细的雨声中显得极不协调而暴力。
一个身影在雨中迅速穿梭,激起无数雨滴倒冲开来,在那无雨的隧道之中,那人转瞬间已来到了身前不足十米。
“不!”他说,“他们当然错了。轻信谣言,以为自己是英雄,连自己也没有认清,连世界也没有认清……他们错在自己的愚蠢,错在自己的无知,错在生错了时间,生错了地方。”
冷冽的声音在空气中传播。正如他激起的雨水让人一样冰冷。
我朝他看去。
站在建筑物底下,浑身穿黑衣,带兜帽,如同一团扭曲的黑影漂浮在空气中,充满了阴森恐怖的气息。
他看着并不像人。
但若说他是拟态,他没有拟态的疯狂,也没有拟态那异形般的身躯。
挺拔的身材,他会是一个十分英俊的男人?还是和他出场就骂人一样的恶人?
我转向大叔的方向,希望大叔能给点提示。
大叔却没看我,仿佛他也不认识对方,低头对楼下的人大声道:“你是什么鬼?我们说话,你插什么嘴?”
对大叔尖锐的排斥,男人并没有生气,反而放下了兜帽,露出了面容——是一张看起来很年轻,甚至有些妖冶的男性面容,只是眉角带着一股邪气,让我莫名发寒——“谈论到令人感兴趣的话题总会让人有加入的欲望不是吗?自我介绍一下,我叫提丰,【进化会】的一员。”
进化会……
也就是大叔说过认为拟态改造、加强了人类身体,是通向更高一步生物发展的阶梯,站在拟态一方的进化会?
与自称神人救世、站在人类立场的救世会不同,他出现在这里,很明显是来找事了。
“你们刚才谈论的话题相当不错嘛……听了就让人兴趣大增,算是我冒昧了,你们介意我的加入吗?”自称提丰的男人笑道,露出灿烂的笑容。
我沉默地看着对方。
这样的脸、这样的语气,好熟悉。
仿佛我曾经听过。
模糊的记忆中,什么人的影像闪过,我却始终无法抓住。
内心不快的感觉又来了。
是他吗?
大叔还没有说话,我忍不住道:“我想就算是你在说话的时候也不想别人突然打断吧?居然还问我们介不介意。你觉得我们介意吗?”
“哈!一上来就开怼啊?我果然是做人失败?……”男人看起来一副颇为受伤的样子,捂住了自己的胸膛。
“就算是我刚才很没有礼貌,我在这里说声对不起啦。看我急匆匆地跑过来,你们就不问问我怎么了,是不是也不是很好?”男人又道。
“……”我被男人这阴阳怪气的音调搞得有点蒙。
大叔猛地道:“你什么鬼啊?做人失败就不要学别人做人了!阴阳怪气的说不来人话吗?他们就算是死了,就算是生错了时代与地方,也没有被你嘲笑的不幸!还问你怎么了?管你怎么了!和我们有什么关系吗?想找茬就上来,不想就滚远点,没心情和你废话。”
男人面对大叔的猛喷,脸上竟然还露着笑意,一边轻点头。这等虚心受教的模样当真让我刮目相看。
他不是太能忍就是在发作的边缘。
而不管是哪一种状态,对方都会是一个深沉可怕的心机鬼。
男人边笑边摇头:“看来我果然做人失败——说不来话却硬要学那个管家,果然是搞得两头都不好。还是自己做自己最轻松自在啊。”
说罢,男人缓缓收敛了笑。
嘴角仍勾着,淡笑却让人更觉得可怕。莫名的寒意不住上升。
大叔的脸色也随之肃然起来:“要来了吗?……”
男人摇头:“我不是来找茬的。再说了……他们不是都死了吗?”他指地上不成形的尸体。
“不要说废话了,说明来意吧。”大叔不耐烦。
“……你果然是和传言中一样的性格啊,杀人鬼。”男人道。
大叔看着男人:“你说我是杀人鬼?”
男人仍笑道:“不用怀疑……就算你已经不再戴面具,你的传说始终都在。我们又怎么会忘掉这个名字呢?不过要长说,你又会觉得我在说废话吧?呵呵……闲话免谈吧,我并不是为了嘲笑那一块块肉才来这儿的。”
大叔:“……”
男人:“他们有什么好笑的?我知道你很愤怒,我也知道你为这群人不值。但是你的惋惜、哀叹都无法解决他们的困扰!”
大叔:“你到底想说什么?”
男人:“加入我们!杀了毁灭他们人性的那个小人!”
大叔笑:“原来你是这个意思?”
男人:“你好像一副早就知道的样子?”
大叔:“你觉得我会加入你们吗?”
男人:“如果是我记忆中的传说,他一定会义不容辞地加入。”
大叔:“就算他知道与你们联手也不一定能杀了那个人?就算他知道杀了那个人也几乎不可能使那些人回复精神?”
男人:“几乎?哈!就算是万分之一的可能性,他也会去。”
大叔:“就算他知道那个人死了、变成机械的人还是机械,最终结果只是你们铲除对手,你们得利,他也会去做?”
男人:“会。他一定会。人的精神、自我性才是最大的,不是吗?与其当个机械,与其和怪物一样活着,还不如真正做回人!让他们有机会做个人。”
大叔却笑了:“哈,那很抱歉,你记忆中的那个憨批,并不是我。”
男人的笑停了:“……可惜。”
我感觉到男人身上的温度又开始冷了起来。
极冷。
无形的交战,大叔的拒绝也就意味谈判破裂。
楼下的男人说:“那我只能请其他的人来说服你们了。”
风声中,我听到细微的雨声。
雨声中,呼吸声、心跳声渐渐增多。
一致的心率,仿佛带着同一种思想与律动。
黑暗的天空下,细小的雨水中,一个又一个,爬着的,站着的,扭动着怪异的躯体,低矮的身影渐渐出现在眼前。
看着那些身影,大叔的声音中带上叹息:“末日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