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沉默地望着提丰——他的神色看起来是那样诚恳而真实,有着极为亲和的感染力,那伸出来的手也给人一种极大的温暖和放心——他是对的。或许,他的理论真没有错。
拟态忽然现身,旨在毁灭人类。
他们源自何处?为什么要毁灭人类?出动第三等级以下的拟态就已经让全世界动荡,人类疲于奔命,为什么不再让第二等级的出来,这不已经是母体君临天下的时机?明明他们已经占据了极为强大的势力和实力,却没有全灭人类,让部分人类活了下来,甚至拥有了超自然能力对抗他们?
这种突然的演变在提丰的说法下显得合情合理——拟态本来也不是为了杀死人类,而是为了清理地球,促使人类进化的超越者。
这话甚至让人不自觉地开始怀疑一直以来是不是我们人类自己的错。
提丰一定以为他这番话能说服我。说服那些为了拯救世界而生的英雄,为了大义而生的救世主。
可惜。
他没有成功。
我盯着提丰:“你搞错了方向,提丰。”
提丰皱起眉头:“嗯?”
“你承认拟态制造了灾难,承认他们让成千上万的人家破人亡,流离失所。那么,我也承认,我不是什么英雄,我也不想做什么拯救世界的救世主。我们卑劣,我们无耻,我们是寄生于地球的寄生虫。但是——”
“就算你说的都是对的,那又怎么样!”
“我们只是想活下去,我们还是要活下去。”
提丰冷笑:“为了自己活下去就不顾一切,违背自然,违背规则吗?”
他是那样义正词严,铿锵有力。
但是,我却想笑。
先不说提丰的理论是否真是他说的那样,拟态是不是真的代表了地球的立场。
就算拟态有!
我们也有活下去的权力,我们也有反抗的权力!那成千上万没了梦想,在地上攀爬挣扎的人不该面临那样的惨境,拟态他们根本没有选择淘汰我们的权力!
说到底,人类的历史不正是违背自然、改变自然的历史吗?
“你居然还笑得出来?”提丰冷声,“人类果然既卑劣又自大。”
“你不是人类吗?”我好笑。
“看来不管我说什么也没用了。”他的声色中带上了疲惫,“原本还想好好对话的,你真叫我失望。”
我回提丰:“反正我们的能力也是拟态赐予的,就算你得不到,拟态也能收回去,对吧?”
提丰哼了一声:“杀了你,一样能取到你的能力!”
“如果你能杀我,又何必需要我的能力?”我说。
“没有废柴的能力,只有废柴的人,念动力给你实在是太浪费了。”提丰道。
他是真想得到我能力的,见始终无法得手,终于也开始使用真正的武力。
我只见他双手展开,无与伦比的狂风袭来,我只觉得整个人身上的压力骤升。
下一瞬间。
我看到提丰调转了身形。
他为什么变成了头下脚上?
我看到了他头上的建筑物,灰暗的天空。
我明白了。
原来,不是他调转了身形,是我颠倒了。
护身的盔甲被强力撕开,我完全暴露在提丰的身前。
“给你最后一次机会。给我你的能力,加入我们。”提丰说。
如果我们的能力真是拟态赋予的,提丰又何必真要我给他呢?他口中的进化不过是谎言罢了。
“哼。”我笑了。谎话说得真6。但是能骗得了谁?
我奇怪的是,提丰费尽心思想要我的能力到底有什么用?他真能剥夺别人的能力化为己用?
提丰脸上扭曲,狰狞到不似人形。他显然不会再和我废话。
“死吧。”提丰喊道。
那或许即是所谓的大音希声,在极度的危险面前,一切的感官都放慢了下来。
没有花哨的纹路在空中飞舞,也没有呼啸的声音。
一片安宁的世界里,我只觉得全世界都保持了静止。
无数的碎片在眼前展开。
我醒过来的地下室,大叔急切而希望的脸,救世会的追杀,末日会的围攻,提丰的理论……我看着那一幕幕,心中一动。这难道就是所谓的走马灯吗?回忆着以往的人生经验中有什么能规避威胁生命危机的办法?
我很高兴。
终于能靠这种方法去回想自己忘却的东西。
但是。
为什么我还是没能看到我想要看到的东西?那曾经失去的记忆?仿佛被什么东西隔断一般,再也回想不起。
难以比喻的失落几乎让我失去理智。
忽然。
那些涌动的碎片当中,一个少女的身影浮现在眼前。
她的存在感是那样突然,以至于我一下子就看见了她。
从未见过的女孩儿,陌生的女孩儿,她是谁?
预言的少女——曾经指导我、陪我前往母体居所,差点拯救了世界的救世主?
是她吗?
她的身影像烟波一样晃荡着。
不知道为什么,明明她存在于空中,我却觉得晃眼间,她就会消失无形。就像幽灵。
如果不在这瞬间抓住她,我将永远看不见她。
我有这样的直觉。
在不知道零点零零零零几秒的时间之后,静止的世界终于开始流转。
我清晰地看见了一个少年在成年人发出的超能力之下飞到空中,稚嫩的身躯被撕成碎片,爆出一捧血雾,只有头颅以完整的形态从空中落下,落入到成年人的手中。
「少年的脸上带着僵硬的嘲笑、冷笑。
仿佛不屑。
只是,他再也无法质疑成年人,笑话他的鬼扯。
他也无法履行他的职责。
身为救世主的职责。
或者说,预言者也错了呢?
他无法拯救任何人,甚至包括他自己。」
娇嫩清脆的女声,仿佛在背书一般,声色中充满了疲怠与失望。
我看着那个发出声音的身影。
娇小的身形,稚嫩的容颜,她就是一个不足十岁的女孩儿。
但她绝不是一个普通的女孩儿。
穿着血红色的外套,脸色极白,悬浮在半空之中,下半身没有双脚,而是一缕极白的细烟。像极了虚构故事中的幽灵。
「可惜。」幽灵轻轻叹息着。
慢慢的,我见她的脸上滴下了泪滴。不甘与失落的神色表露无遗。
泪滴滴落在空中,穿过了成年人的身体。成年人却根本没有感觉到一样,举着少年的头,神色中有着轻微的不可置信。他连自己也不敢相信,所谓的救世主居然轻而易举地就被他杀死了。
“他真的是救世主吗?”提丰低语深思。
「不,预言者她找错了人。」幽灵摇晃着,也低头思考。
「他不是。」
眼看幽灵女孩儿叹息和自言自语,我确定了两点——她不是预言少女,她绝对不是那个人;虽然不知道她的死因,虽然不知道到底是怎样的条件下才能发现她,长久地以幽灵形态存活,她却连身边的变化也不留意,自言自语,也太天真没防备了。
过了几秒,眼见还是无人理我,我对幽灵说:“世界没有要人去救它。”
幽灵吃惊,如梦方醒般转头看向我,瞪大了双眼:「你……没死?不!怎么会?控风使者他明明……」
幽灵转眼望向成年人——控风使者提丰——他提着少年也就是我的头,还是没能发现幽灵与我在空中对话。
我想他也是发现不了的。
幽灵,传说中作为和人完全不同的意识体,以不可见的方式存在于世界上,曾经不知道有多少的科学家想要证明也无法。就算是直觉超强好似拿了剧本的我之前也没能感觉得到幽灵女孩儿的存在。
现在回想,或许是在逼命的危机之前,我的精神、灵魂离体,达到了和幽灵相近的状态才巧合地发现了她。
提丰一没遇到逼命的危机,二没想死的想法,三没灵魂离体的技能,又怎么能发现?
幽灵也意识到了关键点。
估计她还看到了我悬浮于半空之中,没有双脚,轻灵如烟的形态:「不,你死了。你也变成了幽灵对不对?不然你不可能看得见我的,从来没有人能看见我。」
我摊手:“或许是吧。”
老实说,变成现在这种轻灵如烟、不被别人察觉的状态,还保留如此清晰的想法……说是死了,那也不算。毕竟我的意识、自我都是如此明晰,我能清楚地感受到自己活着,只是和肉体之间没了联系,以另外一种方式活着。
虽然我是第一次体验,没有什么经验可谈。但看幽灵女孩儿这模样,显然是连自己也不懂要怎样才能被人看到的,一句话就自曝了很多信息。
「你居然还这么淡定?你可是死了耶!看见自己的头壳被人拿着耶!」
“那又怎么了吗?”我说。
「你不觉得这是一件很恐怖的事情吗?你知道当时我看见自己的尸体,我多害怕?别人根本看不见我,听不见我……」
幽灵像是回想起了那时的恐怖,全身一阵颤抖。
我摇了摇头,她的反应实在太单纯可爱了。
不知道是许久许久没有和人交流过,还是她本身就有倾诉的欲望,又曝出了重要的信息。
——她是真的幽灵,死了却保留了意识与灵体,以常人不可见的方式存在于天地之间。她可能没想到自己还能被人发现、看到的一天。说实话,我也没想到,我居然以这种方式证明了灵魂的存在。
“当成电影来看,其实也不是那么恐怖的事情。”我安慰对方。
「电影是什么?」幽灵不懂。
「是像电视一样的东西吗?」
她身形一动,飘到我面前来。
不知道电影却知道电视,我现在是真的有点好奇,女孩儿到底是哪个时代的人,她的生前又住在何等偏僻的地方。她突然出现在我眼前,又代表了什么立场。
「比起我来你真的好厉害,怪不得你被称作救世主哦。难道你是发现了我,才故意被控风使者杀死的吗?你有变回人类的方法吗?」幽灵女孩双眼放光地看着我,忽然指了指控风使者。
「诶,你看控风使者准备走了,快干他啊,复活啊!」
“你很聪明,小姑娘。”看小姑娘脸上神色变变换,我不由得想称赞她思路灵活,表情丰富,“不过……”我还是要打断她的话,“你只说对了一半。”
「诶?」
“我是故意被杀的没错。但你觉得以现在的状态,我能干他吗?”
幽灵如同被雷劈了一般脸色僵硬,不可置信道:「你真变成和我一样了?你为什么不还手啊,为什么要给他杀了啊!」
“我看到你了。虽然只有一眼,但是我看到你了。”我说出实情,“为了确信你真是存在的,为了和你说话,可以一试。”
幽灵瞪大了眼睛,像看一个疯子一样:「你是疯了吗?就为了一个看到一眼的虚影,就为了和那个影子说话?你怎么知道你死了就可以再看到,你怎么知道你还能以这种方式活着?万一你和其他被杀的人一样连意识也没有了呢?我从来没有看过还有其他人能变成幽灵!你是疯子吗?」
“你既然能以(幽灵)这样的方式活着,就证明有一定的可能性……只要可能性不是0,对于我来说就可以一赌。”我盯着幽灵说。
更重要的是,幽灵忽然出现在我眼前,就像虚构故事中的重要转折点,一定有独特的作用。我相信我的直觉。
「你!……」幽灵不可置信地盯着我,仿佛感受到我身上有种不顾一切的恐怖,又仿佛要重新看看我这个人。
“事实证明我赌对了。”我结论。
「你……」幽灵一时之间愣住,不管怎样说,她也难以接受这个世界上居然会有那种因为影子就付出生命的人。很快,她以自己的思考解释了我刚才那番行为——
「我明白了。你这哪里是赌?事实上,你根本躲不掉刚才那招吧?现在回想起来,以前好像有过几次有人在临死前看到过我的情形,但是我都没有注意。像控风使者这种匪夷所思的怪物,没有几个人能打倒他的,他太强了!强到你根本躲不开,也是因为你快要死了,你才看到了我。」
“强?哈!能有多强呢!”我内心摇头,说控风使者很难搞,没有错!但要说强,他顶多和控火使者相当,在利于自己的主场,两人都有一击必杀对方的实力。而控火使者的下场,前文已经有了。
“如果我认真起来,他不一定能留下全尸。”我说。
对于我这夸张的说法,幽灵显然是不信的:「有这说大话的能力,你也不会以这种方式和我说话了……」
女孩儿要多鄙视有多鄙视,甚至有点想笑。
想来,救世主被打倒,还说大话的确很掉印象分。
但如果杀了提丰,从而错过机会再也看不到幽灵女孩儿,肯定会造成更严重的后果。
直觉这么告诉我。
一直信任直觉的我自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不过这种疯狂的举动幽灵也是不会信的。
「哎……好不容易有人看得到我,好不容易有机会……现在都完了!」幽灵叹息。
“你原本想要我为你做点什么?”我问。
我不说还好,一说幽灵就抬头看着我,像是终于想起了什么重要的事情,摇头哭道:「你都和我一样变成幽灵了,还能做什么?你刚才不都说你不能干他吗?」
“你原本是要我干趴控风使者吗?”我实在忍不了那么小的孩子哭哭啼啼的,“不要这么快就放弃。”
「那我还能怎么办?身为幽灵的我们连被别人看到都不容易,更别说对现实造成影响。你变成和我一样,也只能眼睁睁看着,什么也做不了!还是说你能帮我救人?」
幽灵哭着却提到了重点。
“你要救谁?”我问。
「我的哥哥。」幽灵快嘴接了下去,却又看了我一眼,很是失望。
「但是,你又做不到了。」
这一口一个做不到,一口一个不行的,让我想起大叔口中的末日会。
莫非幽灵女孩儿生前还是那边的人吗?
“不是还有人吗?”我说。
「诶?」
“你看,他来了。”
大叔的身影出现在小巷子之中。
或许是见我迟迟没有回去,他赶上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