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品轩NO.233从未有过如此鸦雀无声的时刻。
一双双充满了各式感情的眼睛,在灵石壁灯点亮的绚烂光斑里,形成一个共同的焦点。
那位黑衣少年虽然面无表情,但他此时此刻的心情,那些天华城贵妇再没有那么了解。
他隐忍不发的表面之下,该是如何一副惊涛骇浪?
心爱的女孩儿明明想要一件最美丽的衣服,可迫于价格昂贵,他无力支付,并许下两年之后必满足其心愿的承诺。
这看似多么美好值得祝福?
可偏偏,命运是喜欢捉弄人的,且最喜欢捉弄有缘人。
非得让这双情侣经历世间最惨无人道的考验。
那就是,权势与金钱的考验,对人性的考验。
她们看得出来,小米单纯可爱,如同一面质朴无瑕的白布。
这张白布上,已写满了石然的名字,将墨迹深深的印入纸张中,容不下他人存在。
可是,再牢不可破的感情,再无懈可击的道德观念,终究不过是一场男女关系。
没有虚架于天上的空中楼阁,那样的楼阁并非给常人居住。
也许未来的强大,石然可以给小米无限所有。
但是眼前,这价值一百万灵石的黑凤羽衣,便是横亘在这双小年轻面前,难以逾越的天堑鸿沟。
小米很想让石然明白她绝无被物质条件撼动的心情。
石然却不一定可以迈过心中那道有关自尊的坎。
那种猜忌、自卑,终将压垮这样一个少年。
曾几何时,那些天华城贵妇也曾爱过这样的少年。
可她们终究还是选了并不合适的那一个。
只因那人家境殷实,可以让她终生不必承担贫穷烦恼,荣华富贵享用不尽。
……
小米狠狠咬着粉唇,眼睛带着莫名的执拗,看向石然,似乎是想埋怨他。
【为什么我如此坚强,不被这突如其来的利益击垮,你却不肯为我说话?!】
如果你可以指着罗佩的鼻子痛骂,让他滚!
“我都会不顾一切的挡在你身前,可是你这样无动于衷,承认你失败了吗?在罗佩面前彻底的失败了?”
小米不敢置信,她连连摇头,心酸得难以呼吸,更为石然没有表现出激烈的反应,而感到埋怨,感到失望。
石然按兵不动,只是将平淡的眼神从她脸上移开。
在那一刻,小米心底失去了光芒,她唯一的发光体,正在熄灭。
石然放开了她的手,连小米最后一丝小手挽留都毫不在意,任由她无力垂下双臂。
众人一片唏嘘,在他们看来,黑衣少年最终败给了现实。
石然亦步亦趋,缓缓走过那仅有的四五米距离。
来到气质卓然,高傲睥睨的罗佩面前。
他伸出了一双手掌,颤巍巍的,仿佛用尽了全力。
天华城贵妇们见惯了感情游戏,到这步,她们如何猜想不到接下来,作为人生败犬的石然,该如何向那位居高临下的贵公子祈求最后的尊严。
他一定会狠狠的抓住贵公子罗佩的手,以一种无力承担却并不愿意承认失败的弱者佯装坚强的语气,说[你赢了,小米师妹跟你才会有幸福。]
事实如此,石然一把抓住了罗佩的双手。
在这一刻,所有人都瞪大了双眼,简直见者落泪闻者伤心。
众人连大气都不敢喘,聆听接下来他要说的。
小米敛收了肩头,像生怕灾难降临的小小仓鼠,眼睛盯着足尖,不忍看到石师兄被罗佩彻底打碎尊严的瞬间。
她在心里暗暗发誓,如果今天石然被罗佩狠狠打脸,踩在地上摩擦,她将耗费很多很多去修补他的自尊。
可无论怎么样,这个罗佩绝对别想得逞,别想摧毁石师兄变强的道心。
他绝对无法从自己身上得到任何他想要的,她会立刻撕碎羽衣,证明她的决心。
终于,石然张口了。
他认真的凝视着罗佩双眼,从里面读到了一抹期待石然彻底崩坏的暗爽。
“说吧,石然,你想说什么,大声点,让大家听到。”
罗佩唇角带着浓重的不屑,余光里却是小米垂下珊瑚髻,粉雕玉琢的小脸上布满了伤痛。
[石然,没想到你身边居然有这样一个好女孩儿,可你太弱了,又不懂得强取豪夺,所以你终究是个失败者,修为上是,把妹的能力上,也是。]
[承认失败吧,小米师妹,我会好好对她的,她很快就会忘了你的,你将看到我们在一起,共举飞升的那一天,你,终究不过是一颗渺小砂砾。]
石然酝酿了好一阵,终于发出接近于颤抖的声音。
—“客官,我们墨品轩正在搞店铺优惠大酬宾活动,只要消费一百万颗灵石,便可升级至尊VIP,全场美衣低至八五折!”
罗佩饱含期待的脸色,得意咧开的嘴角,猛然提了一下,“你说啥?!”
尾音都有了一丝丝变调,可见他内心的震惊程度比福岛海啸还厉害。
店铺里那些天华城贵妇原本呼之欲出的同情、以及准备到嘴边的委婉安慰之言,全部化作一个巨大的惊叹号。
“!?!啥!”
“这石然在说啥?谁能为我解释一下啊!”
“疯了,一定是疯了。”
很快便有人想到这个可能性,脸色悲戚的对其他贵妇解释:“一定是受不了那种横遭夺爱的打击,心智上疯癫了……”
“怎么会这样,他怎么可能会疯癫?!”
小米听到那诸多议论,小脸瞬间变得苍白极了,伤心欲绝的小跑而来,泪水滴落到石然袖子上。
“我不要,这衣服我真的不要,石师兄,你不要听他的,他伤害过你,这次是故意毁灭你的道心的,你可千万不要听他的,这人就是条毒蛇!”
小米凶巴巴的剜了罗佩一眼,温柔的将石然手肘拉到胸前,想让他感受到自己一直都在,不可能为了一些身外之物便放弃他,去追随别人。
她不停摇晃小脑袋,将泪珠甩到石然脸上,害怕极了的说:“我们走,我恨死这件衣服了,看我剪碎了它!”
小米手掌一翻,便多出把灵器短匕。
“不可!小米师妹,这可是一百万灵石的东西,你别冲动!”
可没想到,石然比脸都变成苦瓜色的刘奎松还要积极,奋不顾身的将短匕往别处推。
他拽着小米柔臂,眼睛充满火热的盯着她。
小米咬紧牙关,奋力挣扎起来,两颗小虎牙怒火中烧的龇在粉唇外,脸上泪光闪烁,“不!石师兄我求你坚强一点,这人不过是一些臭钱,在我心里在我眼里,他连你的屁都比不上,我喜欢你,我喜欢你,石师兄,你前阵子不是说邀我去紫峰山看枫林吗?我答应,我这就答应了!”
“只是求求你,不要这样吓我……呜呜……”
“可是我很坚强啊!”石然睁着一双明亮无比的大黑瞳,无比激动的说。
小米紧绷着嘴唇,泪花将胭脂糊成一片,执短匕的手却不敢那般强硬,生怕割到石师兄,只好埋头哭诉:“你不坚强,你连我都不信。”
“我如何不信你了小米?你又没有做任何对不起我的事,无非就是这位罗师兄愿意出一颗灵石母,为你买下这件黑凤羽衣?这不是大好事?”
“大好事?!”小米惊愕的抬起头,小嘴呼出阵阵怒气,将发帘都吹动了,“你当这是大好事?!你刚看到他将灵石母拿出来的时候,你那般阴沉着脸,你明明很痛苦,很嫌弃我,以为我,我我,我会背叛你,跟他走,你将我宋小米当成什么人了!事到如今,你居然还能说出这种话,石师兄!”
小米这番质问引起了旁人赞同,那些同情石然的天华城贵妇,痛心疾首的对石然晓之以理动之以情起来。
“石然小弟,人可以失败,可以被打倒,但是绝不能被人压迫出奴性来,你听听,你刚才说的那叫什么话!”
“就是啊,我们凡尘之人尚且无法忍受情敌如此嘚瑟,你不还击也就罢了,偏偏将对方的羞辱当成了一种好处。”
“而且还愣是将自己当成这墨品轩中的主事人,其实你的心情我们都能理解,你这是痛苦过度,引起了臆想啊。”
“对对,是他不甘心失败,不甘心被同门情敌踩在脚下,所以脑内产生了幻想。”
“石然小弟,快些返回宗门找一些修复神识的丹药吧。”
那些天华城贵妇七嘴八舌的说着。
她们不忍心看到石然这么单纯质朴的小伙汁,就此被罗佩碾碎心神,从此失去问道之心,变成一个疯子。
一些懂得武道理论的贵妇,便想到武者之中也有修道成魔,脑筋发狂的邪修,她们怕石然渡不过心劫,就此沦为一个邪修。
小米哭得泪光莹莹,小手掩面不肯再看石然一眼。
周围是那些天华城贵妇,苦口婆心的规劝着,一片密集的嘈杂声将石然淹没了。
罗佩双眼闪亮如电,放射着丝丝睥睨凡尘的电流,继续大发诛心之言。
见证一个人的崩坏,是他人生中一大乐趣。
“石然,认清现实吧,你终究不是我的对手,小米师妹,不是你这样的人可以拥有的!”
石然将视线不断切换到那些张不断说话的嘴上,满脸茫然。
不知道为啥去了一次后堂,再返回来闹出这样的动静,连小米师妹都哄不住了。
这丫头一直哭哭哭哭,今天是他上任店长的第一天,罗佩罗师兄居然送上了第一单生意,还是一百万的,他说应该高兴,这有何不对吗?
石然眼看墨品轩乱得跟菜市场似的,为了不影响生意给墨品轩带来不良影响,忙大步踏出,四下拱手。
“都别哭了,都别说了,大家请听我讲!”
好不容易安静了下来。
“我刚才一直很难接受自己突然之间有了一处产业的事实,只能用面沉如水的表情来压抑住内心的激动。”
“一想到未来可期的武道之路,一想到自己也有希望奔向长生,焉能不狂喜?只是一时找不到情绪出口,无法与小米、诸位分享。”
“谁知道眼前这位罗佩师兄,竟然给初为店长的我,双手奉上了一件大礼,小米,同门之间能做到这点的明明应该成为挚友,你却说他是条毒蛇。”
石然说着,脸上露出了感激之情,很是真切的看着罗佩那双瞪圆的眼睛。
他口齿清楚到让每个人都听了进去,并不像一个疯癫之人说话。
小米泪水涟涟的抬起俏脸,睫毛染上了一层晕黑。
“石师兄!你还这样说!他就是一条毒蛇,将你浑身骨头都捏碎了!此次又来毁坏你的道心!”
“那肯定是我以前做得不对,像罗师兄这样讲义气的好兄弟,不珍惜那可就太混蛋了,罗师兄,请受我一拜!”
石然长长做了个揖。
罗佩太阳穴微微膨胀起来,脑后的神环都出现了一息闪烁,这是他一向运筹帷幄的行动模式被人搞乱的迹象。
他目前思维,的确有些跟不上石然了,“这,这是怎么回事!”他将鹰隼一样的锐利眸光,投向石然身旁卑微站着的刘掌柜。
刘奎松在众人一头雾水的观望下,长舒一口气,大声道:“各位墨品轩的好朋友,佳人美人儿,从今日起,这位石然小兄弟,就是我们墨品轩NO.233分店的店长了,小樱小粒,见过石店长!”
那两个伺候小米更衣的小姐姐,娇滴滴的看了对方一眼,连忙提起裙角,露出商业级假笑,无比灿烂活泼的对石然行礼:“奴婢见过石店长~”
咔。
好多人下巴脱臼的声音,一起响遍墨品轩。
小米也不哭了,怔怔盯着石然受那位刘掌柜大礼。
罗佩颈子越来越往后仰,两颗蕴满神光的苍蓝眼珠,突然重重湮灭了一瞬,两道心血从鼻孔猛烈窜出。
“胡说!”
他目中无人清冷如仙的神态,顷刻间变得狰狞起来。
之前后束的发髻,都因为五官活动太剧烈,而松垮成一团乱发,显得有些狼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