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一
昼儿,今天又在整理她的珠宝盒。
现在放上的,是第一千六百五十一亿六千零二十九万四千九百五十三颗宝石。在所有的宝石中,它只是很普通的一颗,甚至还有些瘦小,色泽暗淡,品相平平。但是,却同样是她耗尽全心创造的作品。每一颗宝石,都是她珍贵的分身,它们全部拥有,那独一无二的姓名。
她将这颗宝石,取名为Sun。
象征着那温和的光芒,和浸透心脾的温情。
随后,她开始小心地为它制造配饰,指尖舞动,小心翼翼地控制着环绕物体的组成成分,运行轨迹。这是一件相当耗时的力气活,稍有不慎,便会让它们相互碰撞,化为灰烬。最初还经常手忙脚乱,让整个工作台变的一片狼藉。但是经过了一千六百五十一亿六千零二十九万四千九百五十二次制作后,她对这件事,已经相当得心应手。
这是她非常普通的一天。今天,她也在和她最喜欢的那些宝石们腻在一起。
遥望着深空中,那遍布的星星点点。一个小跳,在那宝石的海洋中滚来滚去,让全身都变得亮闪闪的。那些光华,在手臂间流动,终于汇集成河。平缓地流动着,让这空洞的天幕,成为了宝石的海洋。
平躺在天际之上,任由闪亮的长发铺散开来。
星空闪耀。
她在微笑。
星期二
那件事,小宇,此刻依然不懂。
为何昼儿,会喜欢宝石这种无聊的东西呢?
他也做过许多尝试,也初步掌握了宝石的制作方法,只需要轻轻一指,便能够凭空生成一颗巨大的红蛋蛋。这样的东西做起来又不难,除了会发光,也没什么其他的特性。含在嘴里,平淡无味,略带温热,还有些呛人。
而且,保存也比较麻烦。那些东西总是会互相接近,即使将它们老老实实地摆成方块阵列,经过个几年后,他们还是会三三两两地纠缠在一起,然后相撞。
然后,产生数亿万倍体积的巨大爆炸,所产生的笼罩整个房间的烟尘,百年后才会逐渐消除。呛得他,叫苦不堪。
他悄悄地窥视了那边一段时间,也依然没弄明白摆放的技巧。她的那边,宝石都在沿着固定的轨迹旋转,小的绕着大的,大的绕着更大的,秩序井然,精制而美丽,就像她的容颜。费了好大的劲,在失败了数亿年后,他才勉强靠撞大运做出一个稳定的旋转系。看着那些石块绕来绕去,几亿年也不变个样子,便感到了无聊。
“真无聊。”
小宇闹起了脾气,这般说道。
但是,他却并没有停止。他依然在笨拙地尝试,又或者,偷跑到昼儿那边,看着她全心全意雕琢宝石的身影,渐渐地变得忧郁。
哎,我做的这东西,根本没法拿给她看嘛。
小宇始终无法领会那些石头的美妙之处。制作的过程中,他感到的只有无聊,但却始终没有停手。于是,那个宇域,总是上演着各式各样的大爆炸。
灰头土脸的小宇,依然在努力,仅仅为了做出一件能够送给昼儿的礼物。
礼物什么的,果然还是选她喜欢的东西,比较好吧?
星期三
今天,小宇又有了新的想法。
他也觉得自己的想法多半不靠谱,比如之前尝试让三颗宝石进行三体运动,那简直是如同混沌一般的经历。当时的想法是,如果不能以质取胜,就应当以奇取胜。但是被各种爆炸轰得坑坑洼洼的时空隔断则向他证明,以奇取胜对他来讲还太早。
那么,以量取胜呢?
身前的那个宝石,已经相当的大了。昼儿的那些宝石和它比起来,几乎就是电子和原子核的区别。但是,这还远远不够。
虽然那些配饰的处理还有细节色彩的调整,小宇依然相当不擅长,但在单纯的宝石制作上,他自认为自己已经颇有心得。这个巨大的宝石就是其成果。
“哼哼,还早着呢。”
小宇在持续增加着这颗宝石的体积,看着那红黄色的辉光,越来越明亮。表面网状的细纹越来越明显,偶尔升起的炽热的巨浪,便已经达到了,可以将普通的小宝石举起的体积。
“还没完呢。”
在这个巨大的宝石已经超越了普通环绕系百倍半径之后,他又凛然地,在后面加了两个零。
于是,那玩意又炸了。
这次的宝石体积很大,爆炸也同样非常剧烈,吹得小宇几乎站不住脚。他的整张脸都被熏得红扑扑的,散发着亮光,就像一颗透亮的红宝石。而这次爆炸也和往常一样,外侧向外炸,化为发光的烟尘,内侧向内炸,便会在中间形成了一个密度很高的核心。
然而,这次却稍有不同。
小宇并没有看到什么核心。在那爆炸的中心,不仅暗淡无光,甚至连周围的光线,都被吸了进去。于是,实为熊孩子的他,便将手伸向了那个奇怪的黑玛瑙。
即使是身为创造者的他,也被那可怕的引力,吸了进去。
那个瞬间,他突然想到了许多。关于宝石间的引力,关于他对昼儿的倾慕之情。这些东西,难道不就是同一样东西吗?
这便是从上古时代以来,就一直存在于世间的基本法则。相互吸引,相互环绕,然而只要触碰,便会瞬间毁灭。
这便是所谓——“爱”。
正是它,让这个原本单纯简单的世界,变得繁复不堪。
此时,昼儿的身影突然出现在他眼前。也是,自己最近的胡闹,多多少少也会让她察觉到一些吧。
“傻瓜,快抓住我!”
她向小宇伸出了手。然而,即使不伸手也无妨吧。
她对他那那强大的引力,又怎可能会输给,仅仅一颗宝石的残骸呢?
星期四
于是,小宇正式成为了昼儿的学徒,开始了正规的宝石制作课程。
那些课程非常的枯燥无趣,但小宇依然听的津津有味。
只是看着她一板一眼,故作严肃的姿态,不由得便痴了。
仅仅是,在她身边环绕,便已经足够满足。
“笑什么笑,天天在旁边炸来炸去的,吵死人啦!”
对于她叉着腰,哭笑不得的指责,小宇也只是呵呵地笑着,并不回应。
只是偶尔的身体触碰,让耳蜗浸泡在她清脆的声音之中,便已经觉得身处仙境。
总而言之,由于小宇的加入,制作的速度确实快了许多。没过多久,那空洞的天际,就已经变成了一片银沙构成的海洋。虽然时不时,小宇还是会搞出一些洋相出来,随随便便就能炸掉大半个星系,但制作进度依然在以远超一加一等于二的效率顺利地进行。
那由环绕的珍宝所构成的银河,此刻也已经不止一条。
“哼,现在随便你怎么炸都没关系了。”
在那银河之外,昼儿气鼓鼓地,望着跪在搓衣板上的小宇。这个作为失误而设立的惩罚,也早就成了单纯的形式。脚下的银河,无数光芒在飞速流动着。这是于静止完全不同的美,其量级,也不是区区静态的宝石可以比拟的。
小宇总算领悟到一点这些麻烦的宝石的魅力所在了。虽然,麻烦依旧是麻烦。
而此时,远处的某个地方,又发生了一次巨大的爆炸。
“那可和我没关系!”
小宇赶紧辩解道。而昼儿只是呆呆地望着那个方向,视线透过那光的海洋,她看到的,是冰冷的世界法则。
原来,宝石这种东西本来就是个定时炸弹,到了一个遥远的时间点后就会自然销毁。而世间万物,皆有始有终。
并没有领会这句话含义的小宇,依旧在无忧无虑地生活着,从未考虑过表达自己的心声,直到,时间流转,斗转星移。
星期五
数十亿年后的某一天,昼儿突然病倒了。
她一天一天地变地虚弱,急得小宇团团转。她又说起了那句“有始有终”,但小宇本来就是个笨蛋,他听不懂,也不想听懂。
在他看来,永恒是理所应当的事实。熵增之类的说法,他也从来没有相信过。因为,那样的结果,怎么可以接受呢?
此时的他,已经完全继承了昼儿的衣袛。即使昼儿不能行动,他也能将该做的事做得好好的。然而,这些对于他来讲,只是无聊的惯性而已。
而昼儿,却依然在望着,那些银色的天空。
小宇并没有忘记自己最初的目的——他希望给她一件绝好的礼物。在笨手笨脚的最初,他苦于拿不出像样的珠宝,然而现在,他却因为苦于在多个目标里选择,而依旧在犹豫着。
是晶体状的钻石星球吗?不,昼儿喜欢的并不是这种徒有其表的东西,而且它也太重了。
是拖着细长尾迹,如彗星般用生命绽放着美丽的奇特的红巨星吗?不,这太不吉利了。
终于有一天,他在游历星海的时候,发现了一颗特殊的行星。
虽然是个石壳行星,表面却覆盖着大量的水。这大概是形成初期和一颗巨大的冰彗星相撞的结果。而它适宜的引力,在维持固体行星现况的同时,也保持了一定程度的大气,使得这些水最终既没有被甩出星球,也没有渗透入地壳。它的位置非常微妙,温度适宜,让水既没有结冰,也没有气化。
它的存在,是一个奇迹。
当小宇将这个并不明亮,湛蓝色,带着奇特花纹的宝石送给昼儿的时候,昼儿很高兴,欣然接受了。
小宇终于了结了一个心愿,然而心中,却依然空空如也。
星期六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终于,那一天还是来了。
小宇用双手在地上挖着土,指缝里的细沙磨出了血,但他依然没有停止。抬起头,视线之内,是一望无际,蓝色的汪洋。
身前的土堆,在慢慢地扩大。而他的动作,也变得越来越慢。时间,对他而言本来只是一个参数,只要他愿意,万年只是一瞬间,一瞬也可以是万年。
但是,时间却在前行。即使是他,也不能另其回转。
最终,土堆还是到了足够的大小。他停下手,犹豫了一下,便驱动着自己的身体,将昼儿放到了坑内。
她依然和以前一样,肤色圆润,面带微笑——像是只要轻松呼唤,她便会睁开眼,向他表示这只是个可爱的玩笑。
然而他却是知道的。即使外表看上去并没有变化,她却已经完成了锐变。她的宝石,已经彻底失去了光芒。
盖土的过程和挖坑相比,相当得快。等到注意到的时候,双臂已经前挥,将那黄色的沙土,盖住了她的脸庞。那个瞬间,他的心中扬起了强烈地拨开沙土的冲动——
是的,我只是想再看她一眼,将那最后的容颜记在心中。他如此义正言辞地想着,却狠狠地扇了自己一个耳光。
眼中,流出了不知名的液体。小宇肿着脸,无言地继续将泥土向坑里推去,终于,让这个海边的山包,重归于平坦。
他长出了一口气,坐在海边,望着这个他送给昼儿最后的礼物。由于瑞利散射,穿透天空的光被染成了一片蓝,而遍布表面的水反射着光,又将这蓝光反射回了宇宙。
她将这颗宝石,取名为Earth。
象征那透明的忧伤,以及止水般的恬静。
葬在这里,是她的愿望。通过融为一体,她最终戴上了这颗最后的宝石。晃神间,光芒又一次从天际消退,名为黑夜的阴影,也已经盖住了他的容颜。
他突然看到了漫天的繁星。
那些由她细心摆放的,银色的宝石,在她逝去的那一天,在这个她指定的位置,竟然排列成了文字的形状。
——那竟是一封情书。
那万般柔情,却因为羞涩,成为了,命中注定的遗憾。
得知此事的小宇,心中只是一片空白。
他渐渐地飘了起来,想要离开这个伤心之地,却发现自己,已经无法逃脱这颗宝石的引力。
那不是当然的吗?
他仅仅是她的一颗伴星,无论何时,都只能在她的身边旋转。
于是,他将正脸对向了她。
在之后的数十亿年里,一次,也没有移开过视线。
星期天
渐渐的,他发现这颗宝石出现了变化。
首先是出现了绿色。而那水下,也隐隐有生命的气息在循环。
接着,那股气息便涌到了岸上。仅仅是一眨眼,整个宝石,便已然换了个模样。
在宝石的暗面里,此刻也渐渐有了星星点点的光。在那无数个夜里,小宇看着那些光芒,一次比一次扩散地更远。
而此时,那些光点,竟然在瞬间摆出了一个“❤”的形状。
是的,她依然在这里,而他们的故事也从未终结。仅仅是由一个阶段,变成了下一个阶段。
这是整个宇宙,最初,也是最后的恋爱。
在这颗独一无二的宝石上,他们的故事还将反复继续下去。
——直到,那遥远的终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