疯狂山脉5

作者:笑观沧海 更新时间:2021/5/13 9:03:32 字数:9880

当扫清障碍,看见山隘后面的东西时,我觉得我们两个都怀着畏怯、惊愕甚至是恐惧的心情同时尖叫了出来,甚至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当然,在那一刻,我们肯定根据自己掌握的知识对自己所看到的景象做出了某些较为正常的理论。可能,我们觉得我们看到的东西就像是科罗拉多州诸神花园[注]里那些风化形成的怪诞红岩;或者像是亚利桑那州沙漠里那些风雕刻出的、有着奇妙对称的巨石。我们甚至隐隐觉得自己看到的东西只是另一幅蜃景,就像我们刚飞抵这片疯狂山脉时看到的那幅情景一样。事情必当如此,当双眼扫过那片被风暴凿刻的无垠高原,看到那幅难以置信的景象时,为了保护自己的心智,我们必须退缩回某些正常的、自然的想法——因为,我们看到了一片由巨大、规则而且极度符合几何对称原则的巨石造物组成的,几乎没有边际的迷宫。迷宫坑坑洼洼、支离破碎的顶端耸立在一片冰盖之上,而更多的部分则埋藏在冰川中——冰层最厚的地方大约有四十或五十英尺,而在有些地方则明显要薄得多。

[注:the Garden of the Gods ,科罗拉多州一处奇特的红岩地貌。]

我无法用言语说明这幅可怕景象所造成的影响,因为它从根基上残忍地毁坏了我们所熟知的自然法则。这是一片海拔足足两万英尺高的高原,有着古老得可怕的悠久历史,而且在过去的至少五十万年时间里,这里气候一直不适宜生物生存;然而,在这片土地上却矗立着无数整齐的巨石构造,而且这些构造组成的迷宫如此宽广,一直绵延到我们视线的尽头——面对这样的情景,只有绝望地试图自我保护的心智才会去否认这一切不是由某些东西有意识地塑造完成的。在此之前,每每严肃讨论山体上那些规则立方体与壁垒构造的形成原因时,我们总认为那是自然作用的结果,并且排除了任何非自然作用的解释。否则还能如何呢?冰封的死亡一直统治着这片土地,而在这种未曾间断的统治降临之前的那段岁月里,人类这一物种几乎还未从大型类人猿的族群里分化出来。

然而,在无可辩驳的证据前,这个理由似乎出现了动摇。因为这座由方形、弧形与带角的巨石修建起来了雄伟迷宫所展现出的特征已经切断了所有能让人安定的退路。很明显,之前出现在蜃景里的亵渎之城有着一个客观存在而且让人无法逃避的真实原型。那令人憎恶的预兆终究还是有一个实实在在的源头——最初看见那片山脉的时候,高层大气里一定漂浮着一层横向的冰晶云;而这片令人惊骇的巨石遗迹通过简单的反射定律将自己的形象投射到了山脉的另一边,投射到了我们的面前。当然,冰晶云扭曲、夸张了整幅景象,并且杂糅进了真实源头中不曾包含的东西;然而,当我们看到它的真实源头时,我们觉得它甚至比那幅遥远的幻景更加险恶,更加令人毛骨悚然。

这些巨大的石塔与壁垒岿巍得令人难以置信,与人类的作品完全不同。唯有这样的岿巍才能保护这些可怖的造物,让它们能够在这片荒芜高原上的风暴中屹立数十万——甚至数百万——年,却不至被完全湮灭。“世界之冠[注1]——世界屋脊——”当我们头昏眼花地盯着下方这难以置信的奇景时,各式各样奇妙的词语从我们嘴里不断地跳出来。我再次想起了那些怪异可怕的原始神话。自我第一眼看到这个死寂的南极世界时起,那些神话就一直徘徊在我的脑海里,从未真正离去。它们讲述了可怕的冷原,邪恶的米·戈——即那些出没在喜马拉雅山脉、令人嫌恶的雪人,《纳克特抄本》以及它上面关于人类出现之前的暗示,克苏鲁教团,《死灵之书》,还有终北之地传奇里的撒托古亚以及和这位神明一同出现的那些甚至比无定形的群星之卵[注2]更加变幻不定的东西。

[注1:Corona Mundi,拉丁文,“The crown of the World”。]

[注2:star spawn ,一个与克苏鲁相似但要小上很多的种族,克苏鲁的眷族。]

这座城市向各个方向无穷无尽地绵延开去,几乎看不到一点儿变得稀疏的迹象;事实上,当视线沿着城市与山脉交界处的那片逐渐变得低矮平缓的山麓边缘从一端移动到另一端的尽头的时候,我们发现建筑的密度完全没有变稀疏的迹象——只有一处地方例外,在我们所飞越的那条山隘左侧,杂乱的建筑群中夹着一条宽阔的空白地带。这意味着,我们所遇到的仅仅是某个巨大得无法想象的事物中有限的一角。山麓之上同样散布着石头建筑,但却稀疏得多。不过那些散落的建筑将这座可怖的城市与那些位于山脉另一侧,我们早就见过的立方体和壁垒构造衔接了起来,让那些攀附在山坡上的规则构造形成了这座城市的前哨与边沿。这一侧的山坡上同样分布着规则的构造与古怪的洞穴,而且它们的数量与分布范围一点儿也不比山脉另一侧稀少。

高大的墙体构成了这座不可名状的石头迷宫的绝大部分。这些墙壁位于冰盖以上部分的有十到一百五十英尺高,厚度约五到十英尺。绝大多数墙体都是由极其巨大的石块修建的——其中有暗色的原始板岩,花岗岩以及砂岩——大多数石块的尺寸为四乘六乘八英尺左右。但某些建筑似乎是由一整块不规则的实心前寒武纪板岩岩床直接凿出来的。城市里的建筑物大小不一,既有无数体积巨大、如同蜂巢一般的复杂结构,也有许许多多分散独立的较小建筑。那些建筑的轮廓一般倾向于圆锥形,金字塔形,或者层层叠叠的梯田结构;但也有许多建筑物的外形像是规则的圆柱,完美的立方体,拥挤在一起的立方体,以及其他的长方体形状;此外城市里还散布着一类带有棱角的建筑物——它们有着五角星形的平面结构,略微有些像是现代的碉堡或要塞。城市的建筑者使用了大量的拱形结构,而且相当精于此道;或许在这座城市的全盛时期,我们还能看到许许多多的穹顶。

这座杂乱的城市遭受了相当严重的风蚀。尖塔林立的冰盖表面散落着从高处垮塌下来的巨石与极为古老的岩屑。透过冰层中较为透明的地方,我们能看到这些巨型建筑物的下部。在那里,我们注意到了许多冰封的石桥——这些天桥悬跨在不同的高处,将林立的高塔相互连接起来。而那些裸露在冰盖之上的墙体也存在着许多破洞——在过去,这些地方一定也存在着同种样式的石桥。飞得更近些后,我们看到了不计其数的巨大窗户;有些窗户紧紧地闭着,盖在上面的木质遮板已经完全地石化了,但大多数窗户都空洞地敞开着,充满了不祥与险恶的意味。当然,许多废墟的屋顶都不见了,只剩下高低不平但却被风磨圆了边沿的高墙;而其他建筑——那些有着尖锐圆锥或角锥形状的高楼,或者那些被更高的建筑保护起来的低矮房屋——虽然遍布着坑洼与裂缝,却还保留着完整的轮廓。通过望远镜,我们能勉强看见一些横向的宽板上似乎雕刻着某种装饰——那些装饰中也出现了一组组奇怪的圆点。这样一来,那些出现在古老滑石上的圆点可能具备着更加重要的意义。

在许多地方,建筑物已完全垮塌成了一堆废墟,就连冰架都因为各式各样的地质作用被撕裂出深深的裂缝。而在另一些的地方,建筑中那些露出冰盖的部分已被彻底地磨蚀干净,只留下与冰盖表面平齐的残遗。我们之前看到的那条空白地带一头延伸到高原的内部,一头连接着一处位于山麓脚下的裂缝。那道裂缝位于我们进入高原时所穿过的山隘左侧,两者之间的距离大约有一英里。那条空白的长带上没有任何建筑,我们猜测这可能是一条大河的古河床。也许在第三纪时期——距今数百万年前——这条大河曾奔涌着穿过城市,灌进某座位于那条巍峨山脉下方、巨大得难以想象的地底深渊。可以肯定的是,那是一个充满了洞穴、深渊与地底秘密的国度,一个人类无法刺探的世界。

回顾起当时的感受,想起看着那些我们认定是从人类出现以前的亘古纪元里残存下来的可怖遗迹时所感受到的晕眩,我不禁怀疑,在那个时候,我们是如何强作镇定的。当然,我们意识到某些东西——年代史,科学理论,或者我们自己的感官——出现了可怕的扭曲;然而我们仍然能保持镇定,继续驾驶飞机,细致地观察所有事物,同时小心地拍摄下一系列照片,这对于我们和整个世界都很有帮助。就我而言,根深蒂固的科学素养提供起了很大的帮助;尽管我感到迷惑和畏惧,但是熊熊燃烧的好奇心占据了主导地位,敦促我去发掘出更多的古老秘密——我想知道那些修建并生活在这座雄伟城市里的生物长得什么样子;也想知道在它所处的那个时代——以及在其他那些生物能够如此密集地生活在一起的特殊时代里——这座城市与整个世界之间有着怎样的关系。

因为,这绝不会是一座普通的城市。它肯定在地球历史里某个令人难以置信的古老章节里扮演着极为重要的核心角色——然而这一章节早在任何已知的人类种群步履蹒跚地离开类人猿家族之前就已经消失在地表灾变造成的混乱之中,仅仅只有那些最为晦涩与扭曲的神话才依稀记得它的存在。这座绵延铺展在高原上的城市能够上溯到第三纪时期,与它相比存在于神话中的亚特兰蒂斯、利莫里亚[注1]、康莫尼亚[注2]、乌兹洛达隆[注2],乃至洛玛大陆上的奥兰欧[注3]都像是今天才发生的事情;这座雄伟的都市完全能够与那些传说早在人类出现就已经存在的亵神之城相提并论——像是伐鲁希亚[注4]、拉莱耶,奈尔大陆上的伊伯[注5]还有阿拉伯半岛上的无名之城[注6]。飞越那些光秃秃的荒凉巨塔时,我的想象力偶尔会摆脱一切束缚,漫无目的地在奇思怪想中游荡——甚至将内心中那些和莱克营地里的疯狂和恐怖有关的、最狂野的想象与这个早已失落的世界联系在了一起。

[注1:传说中沉入印度洋海底的一块大陆,其传说和亚特兰蒂斯传说类似,称其也曾孕育过超级文明。]

[注2:Commoriom与Uzuldaroum,二者皆是克拉克·艾什顿·史密斯所创作的终北之地系列小说(Hyperborean)中的城市。其中康莫尼亚曾是北方净土的权力中心,乌兹洛达隆在康莫尼亚陨落之后接替了其的地位。]

[注3:洛玛与奥兰欧皆是洛夫克拉夫特的杜撰,二者都曾出现在《北极星》一文中]

[注4:Valusia,蛇人的第一个王国。出现在罗伯特·E·霍德华另一个野蛮人系列故事《库尔》(Kull)中。]

[注5:Ib in the land of Mnar,出自《降临在萨尔纳斯的灾殃》]

[注6:出自洛夫克拉夫特的同名小说《无名之城》]

为了减轻重量,飞机的油箱并没有完全装满;因此我们在勘探时必须非常谨慎。即便如此,我们依旧驾驶着飞机俯冲到了风势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高度,然后飞越了极为旷阔的地区——或者说,天空。绵延不断的山脉似乎无穷无尽,而与山麓接壤的城市似乎也望不到尽头。我们沿着山脉朝两个方向各飞行了五十英里,却没有发现这片由巨石与建筑组成的迷宫发生了任何明显的变化,就如同一具躺在永恒冰盖下的死尸。不过,我们仍旧观察到了一些引人注意的特色;比如那些留在河谷岩壁上的雕刻。在很久以前,那条宽阔的大河曾在岩壁间流淌,穿过山麓,涌入巍峨山脉下方的巨大空穴;而现在只有那些雕刻还残留在这里。在河水涌入深渊的入口处,陆岬被醒目地雕刻成了雄伟的门柱,然而门柱那带有脊线的桶形轮廓令丹弗斯与我产生了一种隐约似曾相识的感觉,这种感觉令人颇为困惑同时也让人非常厌恶。

我们还看到了一些星形的开阔地——那显然是广场。此外,地势上的起伏变化也引起了我们的注意。城市中矗立着的陡峭山丘大多被掏空了,并且被改造成了一些杂乱无章的巨型建筑;但至少有两座小山没有被改造。其中一座山丘已经出现了严重的风化,因此没法确定它为何会与众不同;另一座山丘上则矗立着一座奇妙的圆锥形纪念碑——那座纪念碑是用坚固的岩石直接雕刻出来的,略微有些像是佩特拉城[注1]那古老河谷里的著名蛇塚[注2]。

[注1:埃多姆王国的一个古代城市废墟,在今天约旦。]

[注2: Snake Tomb 蛇塚,佩特拉附近的一处古老墓穴,其内部有大量关于的蛇的雕刻。]

离开山脉向着高原内陆飞行时,我们发现这座城市的宽度并非像它的长度那样无穷无尽。飞行了大约三十英里后,怪诞的巨石建筑逐渐变得稀疏起来;再向内陆飞行十英里,我们便看到了一片连绵不断的贫瘠荒原,上面没有任何人工造物的迹象。在城市之外,一条宽阔、下凹的沟壑标示出了古河道的走向。荒原的地形似乎比城市更崎岖一些,而且微微向上延伸,并最终绵延进了西面的薄雾里。

在这之前,我们都没有着陆;但如果我们就此离开高原前,不去巨型建筑里一探究竟,显然是件无法想象的事情。因此,我们决定在航道附近的山麓上寻找一块平整区域进行降落,为随后的徒步探险做些准备。虽然那些逐渐抬升的山坡上散落着废墟,但通过低空飞行,我们依旧发现大量可供降落的地方。由于在折返营地时还需要再度飞越巍峨的山脉,所以我们选择了一块最靠近山隘的平地,并于12:30P.M.左右成功地着陆在了那块平整坚实的雪地上。这一区域没有任何障碍,很适合快速且顺利地起飞。

由于徒步探险的时间不会太长,而且山麓上也没有高空强风,因此没有必要用积雪修建防风墙保护飞机;因此我们仅仅固定了着陆用的雪橇,并且为重要的机械装置做好防寒的保护。为了进行徒步旅行,我们脱掉了最厚重的航空皮衣,并带上简单的设备——包括便携式指南针、手持相机、少量补给、大笔记本和纸张、地质学用锤和凿子、样品袋、一卷攀爬用的绳索以及照明用的强光电筒和几节额外的电池;这些东西原本就带在飞机上,因为如果有机会着陆,我们就能拍摄地面照片;绘制地形学素描;并且从光秃的山坡、暴露的岩石以及岩洞里采集一些岩石样本。幸运的是,我们有额外的纸张,能够撕碎装进一个备用的样品袋里,并且像是猎狗追兔游戏[注]一样在深入迷宫的时候标注下自己走过的线路。只要洞穴系统里的气流足够平缓,那么我们就能用这种快速而简单的方法来代替寻常那种在岩石上凿下记号的老方法。

[注:一种英美儿童玩耍的游戏,充当兔子的人在前撒纸屑,充当猎犬的人在后追逐。]

我们踩着冻硬了的积雪,面朝乳白色薄雾里若隐若现的巨大石头迷宫,小心地向山下走去。此时的感觉几乎和四个小时前刚抵达那条幽深山隘时一样,充满了奇迹迫近时的激动与热切。的确,经过先前的空中巡航,我们的双眼已经熟悉了这座隐藏在山脉屏障之后、让人觉得不可思议的秘密;然而,这些古老的石墙毕竟是在数百万年前由某群有思维与知觉的生物竖立起来的,而它们建成的时候,我们所知道的人类族群都还没有出现,因此当真的那走进这些高墙后,实际看到的景象——以及景象显露出的那种无比强烈的异样——依旧让我们感到敬畏,甚至可能还有些恐惧。由于海拔极高,空气稀薄,因此活动要比平常更困难些,但不论是丹弗斯还是我都发现自己能很好地适应这种负担,也觉得自己能够胜任任何可能需要展开的工作。没走几步,我们就遇到了一片已经被风化到和雪地齐平的废墟,而五十到七十码开外还有一座已经没了屋顶的巨大壁垒。那座壁垒还保留着完整的五角星形的轮廓,但墙体已经变得参差不齐,约有十到十一英尺高。我们朝着那座壁垒走了过去;而当最终切切实实地触碰到那些早已风化的雄伟石块时,我们觉得自己和那些早已被遗忘、通常也不会展现给人类族群的亘古之间产生了一种前所未有的、甚至是亵渎神明的联系。

这座壁垒呈五角星形,从一角到另一角约三百英尺长,由大小不一的侏罗纪砂岩修建而成。石料的平均尺寸大约在六乘八英尺左右。星形的五个凸角与五个凹角上对称地分布着一组大约四英尺宽、五英尺高的拱形望孔或窗户。窗户的底部距冰冻的地表约有四英尺高。透过孔洞,我们发现这座石头建筑的墙体足足有五英尺厚,建筑的内部空间没有残留下任何形式的隔间,不过内壁上残留着一些痕迹说明那上面曾有过带状分布的雕画或浅浮雕——事实上,早前飞过这座建筑以及其他类似建筑时,我们就做出过这种猜测。虽然这座建筑的下方肯定还有更多的结构,但现如今,深深的冰层与积雪已经将它们完全遮盖住了。

我们翻过一扇窗户,想描绘下那些几乎完全隐没的壁画雕刻,但却徒劳无功。不过,我们没有尝试打开被冰封冻的地板。通过先前的巡航,我们知道城市里还有许多封冻得不太厉害的建筑,甚至我们还可能在那些保留着屋顶的建筑里找到完全无冰的内部空间,并且一直抵达真正的地面。在离开壁垒前,我们小心地给它拍下了照片,并且试图弄明白它那种无需灰泥黏合的石工技术,但却完全摸不着头脑。我们很希望帕波第能在身边,因为他的工程学知识也许能帮助我们猜测出城市里的居民在久远得无法想象的过去修建这座城市以及它的边沿建筑时,是如何处理这些巨型石块的。

想抵达城市真正的边缘需要往山下再走半英里。这半英里路程,以及背景里高空气流在耸入云霄的尖峰中发出的徒劳而野蛮的嚎叫,将深深地刻印进我的脑海里,哪怕最微小的细节也不会漏下。除开丹弗斯与我外,任何人都只能在奇妙的噩梦里才能想象出那种视觉奇观。那座由暗色石塔形成的宏伟迷宫平躺在我们与西面翻滚涌动的白色雾气之间,它的轮廓如此怪诞,如此不可思议,以至于我们每到新的视角都会为看到的景象而折服。它是一座由坚硬岩石构成的蜃景。如果不是那些照片,恐怕我现在仍会怀疑是否真的存在这样的东西。大多数建筑的状况与我们检查过的那座石头壁垒类似;但是这些位于城市里的建筑所展现出的夸张外形却完全无法描述。

它有着无穷无尽的变化,非同寻常的厚实以及完全陌生怪异的异域风格。即便是照片也只能展现这些特质中的一两个方面。有些建筑的几何形状甚至在欧几里德几何体系里都找不到相应的名字——各种各样不规则的截断圆锥;形形色色不匀称而又令人不快的阶梯结构;有着奇怪球形鼓胀的长杠;一组组奇怪的破碎柱子;还有某些疯狂而怪诞的五角星结构或五条脊线结构。走近之后,我们还能透过冰层中某些透明的地方看到冰盖之下的模样,在那里许多管状的石桥在不同的高度上连接着那些散乱得令人疯狂的建筑。城市里似乎没有什么规则的街道,唯一露天的宽阔空白在左侧一英里开外——那无疑是古老的大河穿过城市,流进山脉的路线。

透过望远镜,我们还看到了大量安装在外部的横向宽板。宽板上残留着几乎已经磨蚀干净的雕画与一组组圆点。虽然大多数屋顶与塔尖难逃毁灭的厄运,我们依旧能勉强想象出这座城市过去的模样。整个看来,它曾是一个由扭曲的小巷与街道组成的复杂整体。所有的街道全都像是位于深深的峡谷底部,相较隧道而言,它们的差别只不过是顶端不像隧道那般完全封闭,而是悬垂着大量的建筑与拱形石桥。此时,它铺展在我们下方,映衬着西面的迷雾,若隐若现,就像是梦境奇想。南极那低垂在北端的太阳透过迷雾挣扎着撒出一点儿光辉;偶尔,更加浓密的遮挡也会拦住光线,将整个场景投进暂时的阴暗之中。那种景象以一种我不敢奢望能够描述的方式为眼前的一切增添了几分险恶的意味。就连我们完全感觉不到的狂风在身后巨大的山隘里发出的呼啸与低吟也仿佛带上了一种更加疯狂、甚至意味深长的恶意。走进城市的最后那一段路格外地崎岖与陡峭,一块巨石从山麓的边缘凸了出来形成了向下的通道,坡度的变化让我们怀疑这里曾经有过一段人造的梯台。虽然地面上全是冰雪,但我们相信,在冰盖的下方肯定有着台阶阶梯或是其他类似的东西。

最后,我们终于走进了那座城市,爬上了倒塌的石头建筑。那些破碎坑洼的石墙无处不在,近得让人压抑,而它们让人觉得无比渺小的高度更让我们不寒而栗。这种感觉是如此强烈,让我不由得再次为我们剩余的自制力感到惊讶。丹弗斯明显变得神经质起来,并且开始令人不快地胡乱揣测起发生在莱克营地里的恐怖事故——这让我愈发愤恨,因为他让我不由自主地想起了某些结论,而这座源自可怖太古的病态遗迹所表现的许多特征愈发强加了这些结论。此外,这些猜测也诱发了丹弗斯丰富的想象力;在有个地方——一处满是石屑的小巷突然大角度转向的角落——他坚称自己在地上看见了某些让他不安的痕迹;而在其他一些地方,他会停下来仔细聆听一些想象中的声音——他说那些无法确定源头的声音是一种透过阻碍传来的如同音乐般的笛声,很像是风吹过那些山坡岩洞时发出的声响,但又有着一些令人不安的差别。四周的建筑设计与墙上依稀可辨的蔓藤花纹装饰里充满了五角星的形状,这些无穷无尽的五角星包含了一种隐晦的邪恶暗示,让我们在潜意识里开始确信,它肯定与那些修建并居住在这座不洁之城里的远古存在有关。

不过,科学与冒险的精神还未完全泯灭。我们机械地执行着原定的计划——从巨石建筑上出现的所有不同种类的岩石上采集合适的样本。我们希望自己能有一套完整的设备,这样就能更加准确判断这个地方的年代历史。我们没有在外墙上找到早于侏罗纪或白垩纪科曼齐系时期的岩石样本,也没有看到哪块石头的年代晚于上新世[注]。可以肯定的是,我们游荡在一座被死亡统治的城市里——这种统治已经持续了至少五十万年,而且很可能更加漫长。

[注:一千三百万年到两百万年前]

行走在这座被巨石阴影笼罩着的迷宫里,只要遇到大小合适的孔洞,我们就会停下来,研究它们内部的情况,也看看能不能当作进入建筑的入口。有些孔洞的位置太高,超出了我们能够到的范围;而另一些则通向被冰雪封堵的遗迹——就像小山丘上那座没有屋顶的荒芜壁垒。有一个洞穴的内部很宽敞,充满了诱惑,但却通向一个似乎无底的深渊,根本找不到下去的方法。偶尔,我们会遇到一扇残存下来的窗户遮板。用来制作遮板的木头已经石化了。通过那些依旧可以辨认的纹理,我们对于这些木头古老得难以置信的历史有了深刻的认识。这些东西多数是中生代的裸子植物与针叶树——特别是白垩纪的苏铁植物——还有些显然是第三纪的扇叶棕榈和早期被子植物。我们没有发现任何晚于上新世的东西。窗户遮板的边缘似乎安装过奇怪的铰链,虽然铰链已经消失很久了,但它们的痕迹依旧留了下来。这些铰链似乎有些许多不同的用途。有些遮板安置在窗户的外侧,有些则安装在深深的窗口内侧。所有的遮板似乎都卡在原来的位置上,因此那些可能是金属的固定物与拴扣虽然已经锈蚀了,但遮板依旧保留在原来的位置上。

期间,我们经过了一排窗户——它们安装在一个有着完整尖顶的雄伟五边形锥体建筑的外凸表面上。透过窗户,我们看到了一个保存完好的巨大房间。房间里有岩石铺设的地板。但房间太高了,不依靠绳索几乎无法进入。虽然带着绳索,但除非真的必要,否则我们不想费力气地去下降二十英尺,况且高原上稀薄空气本来就给心脏增添了额外的负担。这个巨大的房间可能是某种大厅或礼堂,我们的手电筒照出了许多清晰显眼而又极其令人吃惊的雕画。这些图案雕刻在宽大的横板上。而那些横板则排列在墙面上,横板与横板之间穿插着雕刻着常见蔓藤花纹并拥有同样宽度的另一类横板。我们仔细地为这里留下了标记,如果我们找不到更容易进入的地方,就从这里进去看一看。

不过,我们最终看见了最希望遇到的通道;那是一座大约六英尺宽、十英尺高的拱门,在拱门后是一座悬跨小巷的天桥。天桥距冰面的高度约为五英尺。当然,这样的拱道里通常都堆满了上方楼层垮塌下来的地板。但这座拱道的上层建筑依旧完好,因此我们能够通过它进入西面左手边的建筑——那是座由一连串长方形堆砌的梯台。小径的对面是另一座敞着的拱门,后面连接着一条古旧的走道。走道里没有窗户,却在孔洞上方约十英尺的地方有着奇怪的隆起。走道里一片漆黑,让整个拱道看起来好像是一口通向无尽虚空的深井。

成堆的碎石让进入左边那座巨大的建筑物变得更加容易,但是,在利用这次期待已久的机会前,我们仍旧犹豫了一会儿。虽然我们已经进入了这座充满了古老秘密的迷宫,但这座建筑属于一个古老得难以置信的世界,而这个世界的秘密正在变得越来越明白、越来越毛骨悚然——想要真真实实地踏入这样一座建筑,需要新的果敢与刚毅。不过,我们最终下定了决心,爬过瓦砾,走进了敞开着的入口。后方的地面上铺设着大块的板岩,似乎是一条又长又高的走廊的出口。而走廊两侧的墙上则刻满了雕画。

走廊的内部开着许多道拱门,我们意识到这可能是一座有着许多房间、结构非常复杂的巢穴,于是决定用猎狗追兔那一套方法留下标记。在这之前,依靠手里的罗盘,并且频繁眺望身后那出现在高塔之间的巍峨山脉,已足够确保我们不会迷失方向;但是从这时开始,我们必须要采用一些人工的标记作为替代。于是,我们把额外的纸张裁到了合适的大小,装进丹弗斯携带的一个袋子里,并准备在保证安全稳妥的前提下,尽可能节约地使用它们。这个方法或许能够保证我们不会迷路,因为在这座古老的建筑物里似乎没有太强的气流。如果想更加稳妥,或者用完了所有的纸张,我们也能重新启用那种更安全、但更单调与缓慢的方法——在岩石上凿下记号。

在进行试探前,我们无法想象这趟探索之旅究竟能走多远。这些建筑物之间修建着频繁而紧密的连接,因此我们有可能通过冰盖之下的石桥从一座建筑物进入另一座建筑物。由于冰层似乎没有侵入这些厚实建筑的内部,因此只有小规模的垮塌和地质变迁产生的裂缝才能阻碍我们的脚步。我们之前遇到过许多冰层透明的地方,透过那些地方,我们发现封冻在冰层里的窗户全都紧紧地闭着,仿佛居民们离开这座城市时已经将所有的窗户统一关上,随后冰雪封冻了建筑中较为低矮的部分,并且一直保持到了现在。事实上,看到这些情况,我们产生了一种奇怪的感觉——我们觉得这座城市并非是被突然降临的灾难给摧毁的,也不是因为逐渐衰落而荒废,生活在这里的居民似乎在某个我们不知道的远古时代里有意地关闭并放弃了这座城市。或许这里的居民们预见了冰雪的降临,于是全体离开了这座城市,搜寻另一个更加安全的居住地去了?在那时候我们没有时间去解释冰架构造中暗含的精确地文学条件。不过,这里显然没有冰川迁移的迹象。可能是积雪的压力起了作用,或者是大河里泛滥的洪水,抑或巍峨山脉中某些古老冰坝破裂后产生的融水最后造就了我们现在看到的特别景观。加上些想象力,我们几乎可以构想出与这块地方有关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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