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夜晚的街道踽踽独行。
呼吸间摄入的是秋夜所特有的沁人心脾的凉气,由嘴里到肺部最后再把这种凉飕飕的感官体验传达到全身上下,感觉整个人都一下子清爽了,这简直就是大脑领域的兴奋剂。
我这次没有坐公交回家的打算,只是单纯的想散散步,反正这里距我家也不过一个多小时的脚程。
看着自己的身影在路灯底下被无限拉长,延伸到尽头消失于光与暗交接的虚无之中,在这期间却没有任何明亮光团肯温柔的接纳它;而远处五颜六色的霓虹则和我身处两个世界,为了营造气氛而特意打造出来的华丽光源,再是努力靠拢,再是努力触碰,得到的充其量也不过是虚幻而已。
因此,这正是孤独者的标记。
一天天一年年,我们见过了许多似曾相识的人经历了许多似曾相识的事,而每天在路上遗留下来的足迹也都是如此循环往复的吧。在同一条街道,走过了懵懂无知的童年,走过了热情似火的青年,走过了尘埃落定的中年,我们到底成长了多少呢?又有多少成长是靠自己一个人静静思考收获的呢?
因此,这正是孤独者的标记。
从自己一段时期的所见所闻中吸收养分,归纳提取出值得肯定的精华,抛弃摒除掉值得否定的糟粕,我们在思考中不断升华,理性总是在静下心来的时候占据我们的大脑,或许是因为没有了外界的刺激引逗。
但也有些时候,独处会让人越发变得感悟伤怀,各种复杂的情感从内心深处喷涌而出,激烈的碰撞却不会在脸上表现出来。
我抬头看了一眼此时的月亮,它虽然仍旧高垂于夜空,却在人类都市受层层黑云的遮蔽而有些朦胧不清。
就好像是隔阂着的人心一样。
按不同的场合佩戴与之相适应的面具,人类是社交领域的矛盾集合体,善与恶,喜与哀,这往往是千人千面的一时所见,所处的立场不同,个人所扮演的角色也就不尽相同,我们在某个立场下能看到的也只是一个片面的人物残像。
然而,正是由这些残像组成了一个完整意义上的社会人,他复杂善变,他永远和别人隔着一层单薄却又无法跨越的心理隔阂。
那么最真实最内在的自己呢?
是秘密,是不可触碰的最后防线,正因为这个自己最为脆弱敏感,所以才需要以温柔和微笑为矛,以伪装和谎言为盾,全副武装抵御来自外界的各种刺探。
洛采薇究竟是个怎样的人,我至今也不能看透一二。
在普通学生看来,她一定是高不可攀的梦幻女神吧。
不由想起了初见面时的洛采薇,那是的她拥有着闪耀金发和剔透蓝瞳,在遍地黑发黑瞳的天朝高校是个十分引人瞩目的存在,光凭华丽的外貌就可以让很大一批人望而却步了。西洋风情的高岭之花什么的,能够分到二年七班本身就是一种殊荣,像是块宝石般往四周扩散着绚烂的光芒,像是盏路灯般为班级指引着话题走向,好耀眼啊,至少在我这样的人眼中,她这类女神级的风云人物往往只存在于憧憬中。
但与此同时洛采薇又是温柔的,她时刻都带着温暖的笑意,并把它不分男女不分强弱的平均分散给众人,这会不会带来假象呢?
一个“她唯独对我笑着”的假象,一个自作多情而又十分可悲的假象。
还是不要立即醒来为好,认知上的落差是巨大的,一直想要捅破的真相其实也是残酷的,当有人为此付出了深情却空欢喜一场时———
这一定是最坏的结局。
我已经看透了其中的伎俩所以很是明白,之前和洛采薇的种种暧昧不过是在正确的时间发生了错误的事,一味逞强认真下去只会给双方带来不必要的伤害,我帮助了同学,洛采薇凭此摆脱了尴尬,以上这些连锁反应只需要一句简单的道谢就可以完美解决了。
路过一条小巷子,我突然发现从巷子深处的黑暗之中冒出了几条隐隐约约的人影,等他们离得近了,才借助路灯的照明看清是一帮游玩回来的中学生。
勾着肩搭着背,这几个满身酒气的男生旁若无人的大笑大闹,明明走路都已经东倒西歪了,他们却还在言语不清的互相吹着牛皮。
我顿住脚步,然后一个错身让这群人通过了窄窄的小巷。
而在交错的瞬间,我产生了弱点被别人窥伺着的不安感。
站定等了一会儿,吵闹声渐渐随着时间远去了,我这才回头瞟了一眼他们将要消失的背影。
朋友吗?
一起欢喜外出再一起狼狈回家的朋友吗?
洛采薇身边也一定不缺这样的人吧,虽然其现充公主的存在会让一大批人觉得高攀不起,但也有那种抱着充分自信的家伙愿意主动和她结交。
毕竟洛采薇是个百分百的美人。
能和这样的人搞好关系,自身的价值也能得到相应的提升,拿来无声炫耀绝对是件很爽快的事,物以类聚人以群分,现充公主的朋友也一定身处阶级顶点,这是最简单的类比法,学校里的族群就是由此发展而来。
前方的十字路口是红灯,我一个人站在白线外,看着仅有的几辆拉货卡车从我眼前咆哮而过。
像这种科学机械的产物,既能在出行方面带来便利,又能轻而易举的夺走无辜者的生命,这不是和人类越来越像了么?想到此,本能的畏惧感涌上心头。
就比如洛采薇吧,美貌为她带来了唾手可得的友谊,但这件与生俱来的宝物却是把双刃剑。
嫉妒她美貌的女人,贪图她美貌的男人,这些人随时随地都在角落里暗流涌动着,今晚的那个KTV黄毛只是浮出水面的冰山一角,或许还会有人把更强烈的恶意加诸在洛采薇身上,这不是杞人忧天,毕竟人类心理的阴暗面是永远超出我们的想象。
不过,以上这些洛采薇应该都已经察觉到了,她只是在以自己的方式防范着来自四面八方的暗箭,并在明面上拿出十二分的劲头来绽放最完美的笑脸供大家观赏,一心可以二用,一张脸也可以分出阴面阳面,公众人物的疲累莫过于此。
……我竟然开始同情起洛采薇来了。
一个平日里不受待见的边缘学生竟然开始同情起身处青春舞台中央的学园偶像了。
这一定是冥冥之中对我莫大的讽刺。
赶紧猛吸了口冷空气,驱散掉心中多余的欲念,冰凉刺骨的清醒感顿时游走于全身。
已经可以了,我对洛采薇了解到这种程度就已经可以了,再往下揭开面纱从各种方面来说都很危险。她还是大多数人所知道的那样,温柔,美丽,举止得体,是集众多优点于一身的偶像美少女。
我那时所见到的不一样的她只是脑内妄想,那位感伤而又忍受着痛苦的悲戚女孩绝不可能是洛采薇,她光鲜迷人的倩影应该生活在阳光下,并像是火焰般充满活力的跃动在世间。
而我则还是那角落里的阴影,和她相对的生活在两个截然不同的圈子里,莫名其妙的感性思考不会再有了。
感慨了一下这座城市难得有的宁静,许丹阳在夜晚的街道踽踽独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