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完饭,外面已经完全入夜了,我们一边啜饮着店里的招牌热饮,一边商量着打道回府的事。
虽然是商量,但参与到现场讨论的只有两个人,像我这样的孤零零自不必多言,呆在角落里默不作声才是最好的归宿;可奇怪的是,慕容会长也没能从刚才低落的情绪中缓和过来,只是用勺子缓慢的搅拌早已失去温度的咖啡。
“夏琳同学,这么晚一个人回去方便吗?”
“末班,电车,赶得及。”
夏琳低垂着头,小声的回应许丹媛,精心修剪的细碎刘海几乎快要遮住眼睛,白嫩的手指微微在桌面上拱起。
说到底,生性孤僻的夏琳还是不太善于应付只匆匆见过一面的陌生人,能和陆妃儿她们在校园里打招呼已经算是很大的进步了,而面对许丹媛这种天生极具压迫感的女生,困难程度就像是只带小船攻略没削过甲的夏活E7一样。
为免尴尬,我故意插了句嘴。
“夏琳同学,如果没记错的话,你家和我家应该有一大段距离是顺路的,夜晚女生独自回家很不安全,干脆等喝完热饮和我们姐弟一道走吧。”
“恩,好的。”
听见我的声音,精神高度紧张的夏琳表情稍微舒缓了些,她感激的看了我一眼像是在道谢。
别误会,不是我多么的温柔啦,而是许丹媛那女人确实太过可怕,善与恶都是在对比中产生的,关于这点,长期在家里遭受性别歧视的本人深有体会。
许丹媛偷偷在桌子底下狠踹了我膝盖一脚。
“喂……”
“怎么了?我最亲爱的弟弟君。”
许丹媛手捧杯子,用优雅的笑容抵制住了我胎死腹中的抗议。
“没什么,既然喝得差不多了,那咱们趁早结账回家。”
看吧,现实和童话的区别大概就在于此,坏人总是阴谋得逞的,恶魔总是占据上风的,更何况我眼前的坏人恶魔笑起来居然有个浅浅的可爱酒窝,真该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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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行人走出店外,迎面吹过来的寒风让我把差点忘掉的事重新记了起来,我扭过头,对落单在最后的女生说道:
“慕容会长,您待会儿要怎么回家呢?要不要打个电话让家里人接一下?”
“……不用。”
是我好意的提醒刺痛了她哪根脆弱的神经了吗?慕容清虞意外冷淡的回绝了我的关心,然后又表情复杂的瞪了一眼许丹媛。
“我自己也完全没问题的!”
如此说着,她把冻得白里透红的手掌缩回到针织外套的袖子里,快步走到路边,招手迎了一辆出租车。
“去北合区的锦城公寓。”
把要去的地方告诉司机师傅后,慕容清虞像是彻底无视了我们一般,十分粗鲁的关上车门离开了。
“……你之前和慕容清虞说过些什么吧?”
导致慕容会长性情大变的唯一元凶就站在我身边,此时正百无聊赖的伸手把自己飞扬的长发向后并拢。
“正确的劝诫如果不被当事人接受,那么错的应该是规劝者吗?我没有像你那样的耐心,你不必把自己对善恶的评定标准强加到我身上。”
许丹媛说话的时候并没有朝向我,只是游荡于这冰冷的言语之中,是许丹媛那仿佛要永久阖上的双眸。
远方的街灯在少女淡漠面容的映衬下仿佛成了微不足道的光晕,许丹媛把头微微抬起,一呼一吸的小巧鼻翼触碰着朦胧的夜色,那副温柔的表情,如同是世上最为精致且易碎的工艺品。
“接下来的事情就请拜托你了,许丹阳。”
究竟是无可奈何的命令还是包含真诚的请求,我大概无法作出区分,正在沉默间,夏琳轻轻拉了拉我的衣角。
“有事吗?夏琳同学。”
我稍微侧过了脑袋,夏琳却冷不丁的踮起脚尖靠近我的耳朵低声细语,少女的幽香混合着一股热气直冲我的心脏,思考几乎快要融化掉。
“你们,真的,很像呢。”
“谁?”
并不是心存疑惑,只是很不甘心承认这个事实,不管是从表面上还是深层次,许丹媛对自我存在的认同感恐怕还是很淡薄的吧。
我脸上露出敷衍的苦笑。
(小声)“夏琳同学,你的玩笑可并不好笑哦,我和她,绝对绝对是两种不同类型的人。”
“诶?”
夏琳歪起脑袋张口欲言,但却被我拿手掌制止住了,也许是明白了其中的含义,夏琳镜片下的黑色眼瞳流露出温柔的神采。
“你,想,一直,这样?”
(小声)“一直这样或许是许丹媛最希望看到的,只是———”
目送不远处的许丹媛缓步向公交站牌走去,我紧随她的步伐却逐渐变得沉重起来。
“只是这种方式的确有问题,我很清楚里面扭曲的地方,可暂时没办法避免,如果随便就被预想中的自己定位乃至束缚住的话,那连一点发展的空间都不会存在了。”
所以还是改变了比较好,许多事情一旦有了起端,也便同时有了持续下去的动力,正因为许丹媛不是许丹阳,她的所作所为才带给了我强烈的不安感。
察觉到我脸上的神情,和我并排走在后面的夏琳也垂下眼帘落寞的叹了口气,我很诧异,像这样的感情波动,她平日里极少显露出来。
“许丹阳,同学,考虑,的,只有,别人。”
“没,圣母之类的头衔只能安在极少数不含私心的人头上,关于这点,我从一开始认识你的时候就重申了好几遍吧,有所谋求的伸出援手,充其量只是意味着一场交易罢了。”
然而,夏琳眼中的落寞并没有消褪,她突然站住脚步,害得我也不由自主的停下,徒劳望着前方许丹媛模糊的身影在路灯下愈加远去。
“不对等,亦或者,牺牲性,的,交易?”
“都不是……嘛啊,拿那种粉饰太平的形容词来形容我实在是很糟糕,下次请尽可能的不要用了。”
我挠挠头皮顿了一顿,稍后,又说出一些自以为是的话来。
“夏琳同学,不管我之前怎样解释你都无法理解吗?我的动机和你所想象的那类大公无私的善举并不是一码事,我付出是为了回报,哪怕对象是和我无关的其他任何一个人,只要能从中找到我想要的一点蛛丝马迹,我今后都会一直做下去。”
夏琳面无表情的盯着我,几乎连眼睛都不眨。
“你,现在,找到,了,吗?”
“没有,邀请你入社的时候没找到结果,直到现在也还是没找到结果———抱歉呐,当初无理取闹的让你相信像我这样的人。”
我真诚的道歉,或许是联想起了几小时前我和她有关于“误解”的辩论吧,夏琳的冰山脸逐渐消融,最后竟露出了些许的歉然微笑。
“对不起,应该,由我说……老是,问你,一些,稀奇古怪,的,问题。”
“没什么的。”
我同样对夏琳抱以微笑,但目光正视前方,漆黑的夜空下,街道却只残存着几点昏黄的灯光。
许丹媛的身影已经完全被黑暗吞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