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现在我面前的是一男一女两名外校高中生。
女生我没印象，她个头较矮，留着齐耳的短发，忽闪忽闪的大眼睛明显用上了眼线笔和睫毛膏，另外粉底也打得很均匀，衬出了娇小可爱的白皙脸蛋。
而被这个姿色不俗的萝莉型少女抱住胳膊的男高中生才是我所认识的人。
身材挺拔的高个子，穿着运动员的红色田径服，眼睛虽然不大，但胜在闪烁寒光颇具威慑力，而且脸部的整体轮廓也属于那种硬汉风格，大概会受有英雄崇拜情结的女孩子们欢迎吧。
“……是曾子涵同学吗？”
“哎呀，真亏你还能记得我呢，老同学。”
他应答的语气充满了游刃有余的自信，一边说着，一边用肆无忌惮的眼神上下打量我，嘴角也溢出了一丝轻蔑。
的确，我现在的样子与其说是充分享受运动会乐趣的普通学生，倒不如说是被所有人呼来喝去的底层杂工。
因为要站在走廊寒暄，所以我把肩扛的黑板报又重新倚放到墙边，但在搬运过程中双手已经沾满了粉笔灰，白色衬衫上也有两道彩色的粉笔痕迹，更不必形容额头的汗珠顺着脏兮兮的脸颊留下是怎样一番狼狈的景象了，后背估计更是湿透，黏糊糊的肌肤粘连轻薄的布料，像是被临时蒙上了一层感觉极不舒服的保鲜膜。
“你中考考的是清海二中？我以为凭你的成绩，还百分百能上清海一中呢。”
“没，自从初三以后我成绩就大退步了，考一中根本没戏的。”
我露出谦卑的笑容，下意识的挠了挠头发，但等挠完之后才反应过来手掌上全是粉笔灰，顿时除了手足无措之外什么也做不到了。
靠在曾子涵肩上的娇小少女捂嘴发出看待傻子一样的笑声，曾子涵本人则如同炫耀般，将女朋友搂入怀里，同样咧嘴一笑。
“不过，你初中不还曾经是优等生吗？哪像我一直烂泥扶不上墙，成绩从来没有起色，高中也只是上的二十四中。”
虽然乍听起来像是自嘲，但二十四中自由散漫的校风说不定蛮适合曾子涵的，而且看他女朋友灰裙白色立领衬衫的校服装束，两个人大概是成为同校生之后才开始交往的吧。微妙的自豪感满溢了出来。
“话说，你有运动会执行方面的工作？”
“不，班主任看我很闲，所以临时支使了我一下，谁都能干的杂活而已。”
在这个人面前吹牛没有意义，况且我本人和那种挥斥方遒的学生会干部形象也相距甚远的吧，索性还是实话实说好了。
曾子涵一副“果然如此”的眼神，然后稍稍偏移视线，像是对我丧失了大半兴趣般，意兴阑珊的潦草回复道。
“看来你在这里过得还不错呢，那我就放心了。”
“谢谢。”
既然是对方脱口而出的客套话，真实性自然无法保证，我简单的道了谢之后，曾子涵维持惯性的笑容沉默了一会儿。
他大概无法找出恰当的话题引出了，毕竟初中那年的糟糕回忆谁都不愿提起，这已经是我们那一届亲历的学生约定俗成的规矩。
既然旧事不愿重提，近况寥寥数语便可自行带过的吧，至于他那边升上高中以后怎样交到女朋友享受校园生活，说实话，听不听我都很无所谓。
本来产生的交际就很浅薄，要不是有今天外校学生参观的偶遇，恐怕以后见面的机会都很渺茫，要来对方的电话号码继续保持联系的蠢事我才不会去做，浅尝辄止的交谈是为了避免后续的尴尬，我脸上保持微笑，心中则在计算着还有多长时间才能告辞离开。
这时，窗外传来一阵密集的鼓点，伴随喧闹的追逐欢笑声。这仿佛成了打破寂静氛围的信号，曾子涵和我不约而同的顺着窗户将视线投到教学楼下。
“这是你们学校自己组织的鼓手乐队吧，刚才文艺巡演的时候我在运动员方阵里面看到了，很不错。”
“其实还好。”
因为我开幕式关注的重心没放在鼓乐演奏上，所以只能顺应气氛给出干涩的评价，尽管如此，我还是读出了曾子涵提供的隐藏讯息。
“曾子涵同学，是作为二十四中的运动员过来参加开幕式的吗？”
“嗯，我报名的比赛项目是跳远，这次是跟田径社的同伴们一起过来的。”
说着，他指了指在走廊一端聚集着大声谈笑的人们，里面确实有不少成员穿着二十四中的校服。
“正好我们田径社高三年级的学长在你们学校有老熟人，所以作为刚入社半年新人的我，也就趁休息时间跟着前辈到教学区随便逛逛了，没想到竟然在这里碰上了你。”
“啊啊，好巧……”
言不由衷的表露出喜悦的感情，心里却涌上一阵无言的酸涩，事到如今后悔也没有用了吧，逃避的借口无法找到，所以只能硬着头皮面对。幸好我和初中那批人的交际圈已经彻底斩断联系了，临初三毕业的时候根本没人找我留电话号码，同学聚餐之类的集体活动也没人会记得叫我，现在想想，曾子涵能单凭背影认出我来简直称得上奇迹，要是换成其他人，大概只能从合影留念册里的最后一排角落发现我这位毫不起眼的男生。
更何况，我和他现在所进行的所谓“寒暄”，只是他单方面的衣锦还乡似的炫耀而已。
曾子涵和他的女朋友互相对视一眼，共同在脸上浮现出沉湎于恋爱的幸福微笑。
“等以后有时间了去二十四中找我吧，咱们老同学再找机会聚聚，我记得二十四中街对面有家情侣咖啡屋环境很不错，生意也挺好的———哦，对了，到时候你把家里那位也一起带过来见见面，人多热闹。”
热情好客的邀约中夹杂明知故问的讽刺，时机选用得太恰到好处，甚至让我以为事先有排练过。依偎在曾子涵怀里的娇小女孩偷偷瞅了瞅我，然后像是心里感到有什么有趣的事忍耐不住般，吃吃的笑了。
女朋友是每个高中男生的标配吗？为什么你有就代表我必须要有，话说回来，“我家里那位”到底指代谁啊，和我有血缘关系的妹妹？但是大摇大摆的带着妹妹出去约会不是只有伏见司笔下的人物才能做到么？
如他所愿，我假装羞赧的抬起头挠着脸颊，吐露出软弱的叹息。
“抱歉，恐怕要让你失望了，迄今为止我还没交到过女朋———”
“恩公大人恩公大人！隔着大老远我就看到你了呢！这真是命运的相逢！”
视线的一端，有人咋咋呼呼的吵嚷着，她在一群身穿藏青色制服的高中女生中格外瞩目，艳丽的乌黑长发在脑后随着大力挥舞的手臂不断飘荡。
“……该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