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日是神谷美羽自从来到这个世界以来,最为荒谬、最为混乱,也是最为迷茫的一日。
在她回到二楼不久,尖锐的空间震警报便撕破了平静生活的空气,五河士道也在恢复行动后立刻带着手偶四糸奈离开了神谷家。
但一贯坚信着‘隐藏自己’作风的神谷美羽,又一次打破了自己的计划,远远的来到了在某处高楼大厦上,观战了精灵与AST的战争,同时也目睹了十香暂时解放灵装和天使掩护士道来到四糸乃身边、目睹了五河士道以人类之躯突破冰雪的屏障的那一幕。
目睹了五河士道让冰雪消融,让阳光突破云层的那一幕——
阳光照耀在被冰封的大地之上,但始终无法照在神谷美羽所处的阴影之中。
少女双拳缓慢攥紧,抿住下唇,缓缓背过了身子,走进了阴影之中。
经过了这么长的时间,她才姑且算是冷静了一些。仔细回顾了一圈她在天宫市的行动、她在天宫市经历的一切,到头似乎没有任何意义,除了暴露自己以外,得不到任何帮助。
她原本是觉得自己一直逃避下去就好,但好不容易发现了这样一颗‘救命稻草’,发现了这样一个‘奇迹’,自然是不愿意放手。
可那份奇迹呈现在她眼前时,她却又不肯相信这个奇迹,把内心中所有最坏的揣测来攻击这份‘希望’。
兴许拉塔托斯克有些什么小心思,但是五河士道,他或许真的是为了精灵在拼命的付出着——
那时,他也对自己说出了‘我也一定会拼命的帮助你!’这样的话....
为什么,这个世界上,会存在这样的人呢?
她不愿意相信这一切,可她到头来到底能相信什么呢?
为什么她不愿意把手伸向五河士道,握住他的手,像是夜刀神十香和四糸乃一样呢?
不知不觉中回到了公寓的神谷美羽,恍惚的靠在玄关,呆滞的望着自己这明明整洁,却冷清的不像是一个‘家’的家。
她脑海中纵使给自己一千万个理由,给自己一千万个计划,可当她在见到五河士道,在跟五河士道言语对峙之时,就一切都烟消云散了。
她甚至觉得,自己现在可能在害怕五河士道。
可是她在怕什么?
神谷美羽不由得抱紧了自己的双臂,身子略微颤抖,像是脱力似的,背部靠着玄关的墙壁,缓缓滑落坐在了地板上。
现在的她,颓然的就像是刚刚失恋了的少女一般,表情死气沉沉的靠在玄关旁,呆滞的目光毫无焦距的不知在注视着哪里。
她很懦弱、她懦弱到宁愿背负无数条鲜活的人命,都不敢去选择了结自己的性命。
她懦弱到了自己这份足以称之为‘罪孽’‘罪恶’‘诅咒’的能力都不敢抛弃——
喰种的力量是如此令人厌恶,虽然至今她早已经习惯了杀戮,但她每每夺取别人生命时,还会因为自己的无感而感到恐惧和厌恶。
但死亡,又是如此的可怕、就连痛觉都麻木的感觉不到,周围冷的就仿佛被冰封的冰块里,无法呼吸、无法动弹、无法呼喊,只能任由周边有无数诡秘的声音环绕...
她不想死、
那种感觉,她不想再体会第二次....
为了自己能活下去而不惜身边任何人丧命、这样的她早该作为一个无可救药的恶党赎罪,但她没有结束自己生命的勇气,只能胆怯的活下去,卑劣的夺去别人的生命保全自己。
只是、不想死而已。
我明明只是不想死罢了!
可是、
可是....
五河家温馨的一幕幕,以及偶然间注意到的,夜刀神十香在士道身边绽放的笑容——那一日十香和士道在夕阳下的约会,像是放映片一般,浮现在了美羽的脑海之中。
哪怕一次....
好想要、
获得那样平常到令她癫狂的幸福——
可每当她有这个想法,就仿佛有无数葬身于她手下的冤魂浮现,在她的耳边呢喃着令人发狂的呓语,诅咒她、咒骂她...就像是在说着:‘你这无可救药的恶魔!你不敢脱下你这层令人作呕的外壳!’
她甚至在怀疑,就算是自己放弃了灵力、放弃了精灵<wendigo(温迪戈)>的身份,她也依然无法洗清身上的罪恶,或者说——那层染血的铠甲背后的躯体,也早已被涂满了血淋淋的罪与罚。
她知道自己是个不配人去怜悯的恶鬼
但也害怕疼痛、害怕死亡怕到发抖。
她想活着,但又每一分每一秒都在煎熬中瑟瑟发抖.....
曾经她也相信过神明,祈求过神明,但如今——她已经不想再去思考这一切了。
神明就像是排练着一场戏剧性悲剧的舞台剧作者一般,一边用着欣慰的表情看着故事发展,一边期待自己安排的悲剧能受到读者们的感慨。
少女像是蜷缩在母胎中的婴儿般,环抱着自己的双膝,将脑袋埋在膝盖之间,浑身不断颤抖着。
那精致的面容间,神情呆滞的凝视着地板,任由晶莹的泪珠从眼眶中滑落,‘啪嗒’的在地板上绽放出一朵水花。
是时候、停下无意义的行动了。
只为了自己活下去的自私鬼早就应该有自私鬼的自觉了...
不论如何、
她都一定要活下去!
不知不觉,少女用力的抓紧了洁白的双膝,在白皙的肌肤上留下了深深的抓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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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暗的某处,一个男子仿佛是朝圣般的站立在透露出阴暗光芒的窗前,凝视着窗外笼罩在寂静夜色下的都市。
漆黑、深邃,仿佛是黑暗本身一般,在阴影之中如此显眼却又如此相般配。
一头灰色的碎发在黑暗中黯然的映着些许夜色的霓虹灯,在那碎发之下,有着仿佛是希腊雕塑雕刻出来一般的五官,而其中,更是有着一双宛若鹰隼般锐利的双瞳,缓慢的投向了远方。
片刻,像是感受到了什么一般,他微微扬起眉毛,稍微扭过头颅,望向了黑暗的身后。
阴影之中,有着一个纤细的身影慢慢走来,停在了他的身边。
“怎么了——在这么闲暇的夜晚,还在如此努力的工作,让我感到了些许的欣慰呢,我亲爱的爱莲。”
男子微微勾起嘴角,脸上自然的显露出了看起来很柔和的微笑,但搭配着那双无神又锐利的目光,他的一切表情都变得令人发疯坠入冰窟中一般不寒而栗。
“如果您还有半点作为执行董事的自觉的话,麻烦在任务繁重的时候也不要总是把下班时间挂在口中。”
女性不冷不热的开口说道,将手中透明的透明光板投射在了男子的面前。
“又一次拦截到了那个特殊讯息了,目标捕捉到了。”
“又一次——?啊,原来如此,看起来,那个别有用心的‘引路人’,又一次按时的更新了路标呢。”
男子像是多少展露出了一点兴趣,笑容愈发浓郁了一些。
“恕我直言,虽然可以顺利追踪到目标,但是一直相信来路不明的讯号,我们会很被动。”
女子似乎有些不悦地说道。
“当然,我理解你的不安,爱莲。”
男子点了点头,目光中又一次点缀起了令人瑟瑟发抖的寒芒:“不过,我大概能猜测到那些家伙的来路——更何况,看起来他们所希望的也正好是我们所希望的,短暂的合作,又有何不可呢?”
“哼,如果是那些家伙的话,我觉得不必有任何话可谈的。”
女子只是淡淡的开口道。
“哈哈哈,让你不快了,爱莲。”
“何止是不快,如果能让我再一次见到那个家伙的话,我会亲手把他的头颅斩下,挂在卧室的门口上。”
“真是可怕呢,不过——在此之前,我更希望你奉上的是贪食的魔王的头颅呢。”
男子轻轻扶住额头,表情平静地说道。
“当然。”
女子淡淡地开口道:
“不用等太久。”
微弱的霓虹灯透过阴影,洒在了她一头淡金色的秀发,以及那一双锐利如剑的瞳孔之上。
“定会献上<wendigo(温迪戈)>的头颅!”
“感谢你了,爱莲。”
男子像是为此感到高兴一般,微微捂住了双眼,指缝间露出了那双鹰隼般锐利的眼眸。
“不过,这一次,暂且先让<Adeptus 2>前去吧。”
“在此之前,为了迎接魔王的话剧,可还没有排练完毕呢。”
“这荒谬的剧本————真是越来越有趣了!”
黑夜中,男子渗人的笑声,融化在了不灭的城市灯火之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