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呃……”
埃斯嘉德皱着眉头打开眼前的方形铁盒,一股热气蒸腾着从铁盒中冉冉升起,混杂着一股过份甜蜜,过份油腻,过份浓郁,以至于让人感到有些恶心的香气,再加上铁盒中物体黄褐交杂着一些五颜六色的颗粒的糊状外形,让人无法不联系起一些应该被冲到马桶里的生物代谢循环的造物。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坐在铁桌对面的尼禄也同样打开了眼前的铁盒,面不改色的拿出勺子挖了一口放到嘴里,“你想的是事实,这些食物中大概百分之50回收重造自人体排泄物,还有百分之25来自于其它动物的,剩下的大部分是人工合成的营养膏。但是这是这艘船在空旷寒冷的宇宙里所能提供的最好的食物了。如果你想继续参加这次行动,而且以后打算继续在海军里混的话,你必须得熟悉这些东西。”
一个毫无经验的新兵蛋子,或者说,一个背景深厚,实力强大,地位高贵,但是毫无经验的新兵蛋子。尼禄一边搅拌着食物让其尽可能的更加均匀一些——这样做会稍微得提升一些味道,至少会从“一些地方比较难吃但是另一些地方难吃到难以置信”改进到“所有地方都尝起来差不多的比较难吃”;一边打量着对面小心翼翼得用勺子的尖端蘸着一点食物,然后用英勇就义的表情闭着眼睛放到嘴里的埃斯嘉德。
尼禄有些坏心眼得不打算把自己吃饭的小诀窍告诉对方,反正这一点他迟早会自己摸索出来的——如果他打算像他的父亲所期望的那样成为一个荣耀的大骑士的话。但是那些住在和平星系一辈子不出去的平民,和就算出去也坐着极尽奢华的豪华游轮的政治家一般可不会知道这些荣耀背后的小心酸。
“你应该感到幸运。你也只会在出任务的时候吃一段时间的军粮,然后就可以带着战功回到你的老家去向你认识的所有人吹嘘去了,人们都会为你受的哪怕一丁点的伤而感动,你杀得每一个敌人而动容。而我的船员,可是要从出生吃一辈子的军粮到死,或许还有下辈子。而且没有人记住他们是谁,包括我。”
“咳咳,嗬”埃斯嘉德干呕了一声,但是还是把食物吞到了肚子里。
“NEER EIRIAN RAYCO OANA大骑士……”
尼禄放下勺子,“不用叫我的正名,叫我尼禄就可以了。”
“咳咳。尼禄大骑士,非常感谢您能给我这次的机会参加行动。我的父亲托我向您带来他真挚的问候与祝福,并且向您承诺他的友谊与……“
尼禄把手里的勺子插进埃斯嘉德的嘴里打断埃斯嘉德“礼貌是好的,但是如果礼貌会造成麻烦的话,麻烦永远是比任何东西都更令人讨厌的了。我不需要问候和友谊或者任何虚假的礼节。我对礼貌的定义很简单,就像你的父亲是洛耶斯的君主一样,我是这艘船的君主。我的命令,我的意志,在这艘船以及这艘船上所有的船员中就是不可违背的铁律,你只要明白这一点就足够了。”
尼禄抽回了手中的勺子,重新插到了自己的饭盒里。“而我现在的命令是,给我安静的吃饭。我还以为我是来做你的导师,不是你的奶妈。”
埃斯嘉德点点头,想起父亲在临行前对自己的嘱托,乖巧的继续吃起了饭。看着尼禄毫不在意得把插在过埃斯嘉德嘴里的勺子重新挖起一勺食物放在自己嘴里,上面好像还带有一丝自己的唾液,脸色有些微红,甚至觉得自己正在吃的这些烂糊也尝起来没那么坏了。毕竟,如果忽略掉尼禄强大的灵能所带来的几乎就像是地平线上巍然竖起的万丈高峰一般极端的存在感,膨胀感与力量感的话——这点其实非常难以做到,尼禄的外表就是一个有些死鱼眼的美丽年轻女人。非常的美丽,其外貌和埃斯嘉德在上大学的时候学院里最被追捧的一些女孩也不逞多让。
当然,埃斯嘉德不会真的天真到以为尼禄和外表一样年轻。一个正名只有四个节,战功多到光是她一个人有关的战史记录卷宗在档案馆里就占据了整整一层楼,无数次穿越无垠星海,在史诗中被传唱的大骑士,她的年龄恐怕甚至可能有四位数。而埃斯嘉德所知道的加上听说过的让人青春永驻的方法,就有不下几百种。
在双方安静的吃了几分钟的食物之后,埃斯嘉德再次开始说话。
“尼禄大骑士,只是因为好奇心,请问我能询问你一些我在洛耶斯听到的一些传言是真的吗?”
“比如哪些?”尼禄几乎要吃完了餐盒里的食物,拿起一边的一杯在埃斯嘉德尝起来简直就像是工业酒精兑了水的烈酒给自己灌了一口。看上去心情倒是不坏。
“呃,首先,也不算是传言了,倒不如说是难以置信的科学事实。我看教科书上说在空间间隙中穿行的时候,在外界感觉是几天或者几小时的时间,对于船上会是几年,几十年,甚至几百年?我觉得这很令人难以置信,真的会是这么长的时间吗?”
尼禄喝着酒。“差不多,有的时候可能会更长。顺便一提,我们马上要开始的这次旅行大概会是等于35年,我最长的一次有700多年。不过这和你没多大关系,旅行开始之后你会被塞进静止仓里,对于你来说就是眼睛一闭一睁的事情。”
“哦,原来如此,我说呢,在一艘船里待几十几百年不出去怎么可能会有人受得了,用静止仓的话就很合理。”
“不不不,”尼禄用一个看起来装过别的东西,上面依稀画着燃料和剧毒标志的塑料桶酒壶给自己续了一杯酒,“怎么可能十几万个船员都住静止仓。准确来说,住静止仓的就是包括你我的几个骑士而已。再说了,这艘船也需要至少一万个船员在工作才能正常行驶。”
“这些船员都不会住静止仓的吗?那么在很长的旅行中他们……”埃斯嘉德也路过过几个船员,他觉得这些船员都是普通凡人,活不过这么长的时间。
“当然会死咯。一个船员死了,他的后代会接替他的位置,然后是他的后代的后代……很多时候我从静止仓出来的时候船员都生生死死换了很多代了,也很正常。他们都生在这个船上,一辈子被关在这个船上,死在这艘船上。这艘船,对于这艘船的船员来说,就是他们的母星。”
“不过当然,”尼禄一边喝酒一边打开话匣子,“有时候也会出现很多有意思的事情。比如有一次,一次很长的旅行之后,我出来的时候发现我的静止仓上被画满了奇怪的标志,然后船员都跪在地上对我顶礼膜拜,他们貌似在长久的时间里代代相传把我记忆成了什么神,然后开始信仰我了。不过有趣的是我真的从静止仓苏醒之后他们看上去反倒是吓坏了,到处乱跳乱叫,还有些试图攻击我。那次我用了不少麻烦才摆平。”
“其实不知道你注意到了没有,这些船员其实已经演化出了他们自己的语言了。”
埃斯嘉德摇了摇头,他才刚刚登舰没不久也没有什么机会和船员交谈。
“我无聊曾经试图学习过这语言,但是失败了。这是一种比起普通的通用语要复杂-也简洁的多的语言,除了他们自己无人可懂,其中多了很多通用语没有的概念,不过当然也缺失更多概念。有时候这种语言一个音节就可以表达通用语几百个字的复杂意思。这种语言更是由口头和动作,乃至气味的很多方式来表达。比如在轰隆作响的发动机间用肢体动作和各种比发动机还要震耳的嘶吼,在黑暗的主控电脑中心则是各种压抑的丝丝低语。有时候我在我的船里乱晃的时候听到这些细语都不免有种毛骨悚然的感觉。”
埃斯嘉德静静地听着,觉得这些来自于一个老兵的故事比他之前在老家一年中听过的故事还有趣。
“不过无所谓了,看起来这语言确实帮助他们工作的更有效率,而且我也不在乎他们在搞什么,只要乖乖干活,让这艘船动起来,在我需要她做什么的时候能做得出来就够了。其它的怎么样都好,我不在乎细节。”
埃斯嘉德点点头表示赞同。
“不过有时候也会有不好的事情发生。记得很久以前,大概是……算了,谁知道呢。有一次我醒来的时候发现我被困在间隙之中,整个船的动力系统都基本停转了,而船员居然分成好几派在互相攻击和打仗,完全不管船的运转了,甚至大部分船员都已经忘了怎么工作了。我到现在也不知道我在静止仓里的时候他们发生了什么,不过也无所谓了,反正都过去了。”
“那么你是怎么解决的这个问题呢?”埃斯嘉德晓有兴趣得提问道。
“很简单啊,”尼禄歪歪头,“杀。把那些都忘了工作的船员都杀光,然后剩下几百个还勉强记得怎么干活的船员继续干活。把船能关的部件,包括静止仓都关了,然后慢速航行到最近的军港,那也花了大概十几年吧。天啊,那可真是难熬。然后到港之后把那些剩下的也都宰了,然后直接换一批新的船员。”
埃斯嘉德有些愕然得沉默了。
“哈。”尼禄放下酒杯,笑了一声,“你是不是在想,我真坏,为什么要全都杀光?”
“不是……我……”埃斯嘉德本能的试图掩饰自己的想法但是被尼禄轻松看穿了。
“因为不纯。人的心一旦出现了不纯就不会消失,就会扩散。如果把那些内心已经不纯的旧船员和新船员混杂在了一起的话,旧船员心中的不纯也会感染给新船员,然后就会酝酿,发酵,发生更坏的事情。那么最简单的解决方法,就是把所有不纯都用最直接的办法——死亡消灭掉就可以了。死亡啊,死亡,总是那么的有效。埃斯嘉德,你现在也算是半个骑士了,而骑士,无论多少荣耀和虚名被贯注给了这个头衔,就是用杀戮来解决问题的人。你以后会明白这一点的,在战火之中。”
说完这段话之后,尼禄也没有了继续说话的兴致,果断地放下酒杯,转身走向了餐厅的出口。
埃斯嘉德坐在椅子上,看着眼前的餐盒沉默久久,然后重新拿起勺子开始安静的吃完这顿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