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行

作者:INUBUNA 更新时间:2021/4/24 13:59:56 字数:3578

1

睁眼。

是天。

她的双臂双腿,像在『亩』的鬓毛里一样被托着。她想就这么睡下去,先前的运动已令她筋疲力尽,但这儿不能。而告诉她所处怎个地方的,是耳边不停往里钻的风。

她在下坠。但这里能否算作高空,有待哲学家深讨。清者浮之上而成天,浊者沉之下而为云。她离世界最底层的云层,不过半里,但云层,从来没有个定数。可能今天云格外的清一些,就和天格外的近一些;格外的浊一点,就格外的远一点。而且交界线也含含糊糊的没个确切划分。恰如这个世界上几乎所有的事务。

踢一脚腰间的『支』,『火』大概还剩下一半。够用了。

犬畎人的车队,离了十多里距离。张开同样穿在腰间的『羽』,同时用脚把『支』的功率调到最大。她此时已近乎贴在了云层上。

『火』成了气,从『支』朝下的口喷出,云层像是被水珠溅到,溅起水花的一个茶杯,开出一朵云花……

声音,吵闹的声音。而令这帮犬畎人吵吵嚷嚷的缘由,是单于被人暗杀了。

单于尸首所处的帐屋,已被犬畎人中年轻的武士团团围住。受惊的阏氏在屋里抱着单于的尸首痛哭,这是位算不上仁慈,但多少贤明的单于,受到部族中几乎所有人的爱戴。这群被服人称为『禽兽』的戎人,情感并不比服人单调。

犬畎人们四处走动,从这一车到那一车。他们在捉拿凶手。

尽管凶手大概率早已逃离,先前那辆四匹亩拉着,可能坐着凶手的车,被证明了只是个诱饵——上面根本没人。即使这样,哪怕凶手早已跳到云层中,在白色的悬浮物中窒息,他们也要继续寻找。

这是礼,也是义。明知在这宽广的让人害怕的世界,别说一个人,即使是一处万匹亩拉着的宫落,找起来,也相当于从亩的胃里翻找蛔虫卵。

但凡事都有个例外,就像蛔虫卵再小,也能飘在云朵里了,被各种生物吃下去,然后寄生,滋养。骨板底下,服人用的支,所发出的独特声音,像蜘蛛丝一样难以捕捉,却逃不过犬畎战士们敏锐的耳朵。

从蜘蛛丝到头发丝,再突然抽搐一下,发出『即』吼叫一般的响声。

那娇柔的身姿,强有力的闯入这群黥面蛮族的眼睛。

支的轰鸣声,骨头的碎裂声,喊叫声,和血管被切开的声音,混杂在一起。后者可能并不明显,它更多的体现在视觉上——漫空气的血汽,满骨板的血迹。世界成了红色。她的身手,给犬畎人留下了深刻印象——像『即』,但来的更强,更快。

她挥舞的骨剑,格挡了所有进攻。犬畎人的长矛无了用武之地。反倒是犬畎人的腹部,像是毫无恐惧感的亩犊,一个接一个被剑锋划破。青白色的天!不知又有多少亡魂飘向了你!

她停下来。犬畎人也停了。

『给我准备辆车!』她大喊,用的犬畎话。

勇士们不理睬她,上百根长矛一并向她刺去。她只一跃,踩住矛头,打开支飞了起来。十来个犬畎人追击,追不上。

戎人的『翅』和服人不同——戎人有三对翅,而服人只有一对。前者较之后者,爆发力更强,但稳定性差很多。

她选在了这个地方重新出现,或许就有出于这一层的考虑。

她此时正飞向阏氏所处的帐屋。

帐屋边的武装已经撤去,为了增援处决刺客。她到这边,如入无人之境。

阏氏跪在地上,即使看见暗杀单于的暗杀者也无动于衷。她上前揪住阏氏的领子,剑架在脖子上,接着拉到太阳底下。面对着面前的犬畎人们,她喊道:

『我再说一遍!给我准备辆十九匹亩拉着的车!车上要十袋盐!五百瓶火!一千两黄金!』

剑锋离阏氏的脖子更近了一点。

『不然我就杀了她!』

她显然知道犬畎人的风俗——单于死后,阏氏再嫁给新一任单于。单于死了,但阏氏还是阏氏。

犬畎人照着办了。

亩拉着车,离犬畎的车队越来越远,够远了,她小心翼翼的把阏氏放到了十九匹亩中一匹的背上,让亩背着阏氏回犬畎的车队。

『无论如何……』阏氏走前,空洞的双眼看着天,释然般的对她说道,『告诉我,杀了单于之人的名字……』她不知道阏氏问这个干嘛,是诅咒,亦或是为了心中的一份太平。

『仪仪』她回答了她。

2

七个昼夜之前,犬畎人攻破了奄,这个服戎边界的小国。他们烧尽了百里的宫落,杀尽了奄国的子民,将奄王溺死在了云层之下。尽管仪仪能以一敌百,尽管仪仪能杀了犬畎的单于来报仇,但这改变不了她成了亡国之人,这一既定事实。

奄国大夫中,惟有她仪仪活了下来,而王室、士人、布衣,无一存活。她是奄国的末裔。

他们家族十代,守护着礼乐,最后到底守护了一个什么?

『嗯……应该已经进入「服」了。』仪仪躺在毯子上,心算出了三百多时来走过的路程。

按服人的计时,一昼两千时,一夜也是两千时。三百时已经是六分之一昼左右了。

『还有两百多时……』仪仪已经受够了这戎人车上怪异的味道,那群黥面的混蛋多半是挑了最烂一辆车给的她,单于的帐屋里就没这味道。

虽说都是车,可戎人的车和服人的车大有不同。服人的车只有一个小小的空间,够坐下七八个人,由四匹亩,两前两后的拉。

而戎人的车更像一座微缩到了极致的宫落。前面九匹亩,后面九匹亩的拉,中间的骨板用亩骨为材料,极轻又极坚固。亩骨间用『纠』的脂肪和『既』的血作为粘合剂,将之拼成半里见方。骨板上有帐屋用于居住,帐屋也用亩骨为支架,同时以亩的毛皮为布幕和垫子。帐屋中的毯子则是用纠的毛织成,便于睡觉时保暖。其他还有水池、仓库、屠宰地、火堆、厕所等等一系列设施。

『还有两百多时就要进入夜了,到时候单靠这十八匹亩,也不知能不能挺过来……最好能找到处宫落。』

仪仪站了起来,走到帐屋外面吹吹风。食物这辆车上留了不少,仪仪把它们全做成了腌肉,能熬到夜,但绝对熬不过夜。

一千两金子他们只给了八百两,不过就算一万两,这儿连『卫』都见不到一只的地方,横竖也用不上。不过马上就不会用不上了,按『服』里宫落的密度,夜前她不会找不到一处宫落。

果然。

视线所及的最远处,已经隐隐约约能看见一个小黑点。仪仪鞭挞着亩儿,调整它们的行动朝小黑点的方向开去。慢慢的,轮廓开始清晰,细节开始分明,那是处大的离谱的宫落。

它起码有一千个奄国宫落那么大,密密麻麻的建筑,建在上万株『从』的上面。『从』的根系交错盘旋,稍加修剪就能做成一个大平台,并且不用亩来拉着,它的枝干叶片就能让它浮起来。再在上面种一些能结果的寄生植物,食物问题便也解决了。

戎人的生存与亩为伴,服人的生存则与从为伴。

那处宫落上的士卒,看见一辆戎人的车在靠近,都抓起戈戟提高了警惕。但见到上面站着个服人,警惕之心便减轻一半。等看见那人腰里还佩戴着骨剑,警惕之心便飞到了白城之外。

仪仪上了宫落,士卒向她行礼,接着说:

『这里是邛国,按大王之令,来者皆需献金五十两,然后放行。』

仪仪见那些士卒整齐的穿戴,估计应该是支精锐部队。她从口袋里掏来掏去,摸出几粒碎金子,士卒称了称,四十五两,也不高兴再要了,就放了仪仪的行。

车则由士卒们代为保管,保护商人的财产不受损失,是一处宫落想要长久繁荣,必须遵守的原则。

『话说你是从哪弄来这辆戎人的车?』士卒敬佩的扫了眼仪仪的车。

『昂……和戎人做生意换来的。』此时仪仪若讲这是自己杀了犬畎单于后,用阏氏威胁,从犬畎人那里抢来的,可能这位小小的士卒会更加敬佩。但仪仪一向不喜欢声张,就避重就轻的说是做生意换来的。

士卒惊讶的点点头,能有胆量和野蛮好战的戎人做生意,已是万分了不起了。

仪仪把金子藏在衣服里面,只拿出一两换了十串刀币作为费用。一串,雇了两个人力做长工,先帮她从车上搬盐下来,运到『市』上去卖。三串,在市场上买了几大袋的粟,再让两个长工搬上车作为日后的干粮。剩下六串,暂时先留着,有需要再拿出来。

邛国的繁荣景象,较之奄国上了好几个档次。小时候仪仪觉的奄国已经很大了,八九时不够绕一圈。上面各种各样的商品,仪仪永远没法全部买一遍。但见到邛国,实在小巫见大巫。

整齐又高大的房屋建在极平整的根系上,不像奄国经常会踩到些能让整只脚陷下去的大洞。而不时看见的,巡逻的军队,每一名都穿着蹭蹭发亮的『翅』和『甲』,拿着足与奄国大夫佩戴的骨剑所匹敌的戈戟。原来之前见到的几个士卒根本算不上精兵。

盐运到了市上,仪仪这才从监视市场交易的官员那里知道,邛国已经实行了盐的专卖,外来商人的盐只能卖给邛国的盐官。违反命令可是要被车裂的。

无奈,她只好低价出手四大袋盐,只卖了半串刀币!去掉一串的人力,不算上买粟的消费和过路费已经亏了半串刀币!幸好仪仪顺带从犬畎人那里勒索到了八百两金子,不然她这个没一点经商经验的白痴,就要亏个底朝天,饿死在大街上。

只有本金没有货物,她于是打算到市上放些短期贷款,但邛国对放贷要征收高的离谱的『什九』税收。按仪仪打听到最高的贷款利息『百时什三』来算,七百五十四两金子全部放出去,一躺下来,才赚二十二两多。而且还没算上借钱人还不上钱,就跳下去自杀的风险。

仪仪不知道,越是大的宫落,反而越难做生意。大宫落大多实行重农抑商,商人长期被征收重税,收上来的税,则用来组建军队对外战争;修剪从的根系扩张平台。要是当初奄国也能狠下心来这么做,可能就不会被犬畎人烧尽了。

但放贷赚的再少,总要比务农来的多,何况邛国无论购买土地还是充当佃农,都需要邛国的户版,仪仪并没有。于是她拿出来三百两金子,每份一两,用『百时什二』的利息借了出去,到夜偿还,为期两百时,花了二十多时就全借了出去。到时候也能赚到八两金子,虽然还不够一次过路费。

仪仪看着密密麻麻写满『竹简』的借款和签名,她艰苦且短暂的经商生涯,算是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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