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月1日下午17时21分,段那站在客厅门口,看着她的家人在阳光下融成一滩污浊的血水。
晚风从蛰伏在地平线下的大幕中吹来,将夕阳鲜红的余热卷进她的肺里,她忍不住闭上眼咳嗽了几声,但一丢失视觉,她便失去平衡坐在了地上。残阳在她身后的门框上烫出一道焦炭般的影子,而无需多时,它就将被即至的夜挥散。
眼泪没能流出来,而是凝成一团灼人的热流在段那的胸腔里满盈,于她的胃里翻腾,令她作呕。她尝试站起来,却因为腿软而一次又一次地失败,最终跌在她母亲融成的那一摊水前。泪水终于夺眶而出,她跪在母亲面前,以头抢地,涕泗横流。
几分钟前,一切都还如往昔般平静,她躺在客厅的沙发上看着书,父母搬了椅子坐在院子里聊天,晚秋的风吹动手中的书页,哗哗啦啦地打在她的大拇指上。窗外,两人正谈论着一周的工作和近来的调动升迁,也为家计的前景做着打算。当不知名的灾祸抹去那令人心平气和的谈话,带来铺天盖地的不幸的时候,段那马上意识到了异变的发生。体内力量扭曲的涌动和窗外戛然而止的声音让她瞬间从安逸的午后时光脱逃出来,她一骨碌从沙发上翻了下来,跑到门口拉开毛玻璃拉门,映入眼帘的即是让她绝望的情景。
院子里闲谈的两人正在阳光下融化,从头脸到脖颈,再到内脏和下肢,如同放进微波炉加热的巧克力一样融成了一滩红黑的污物。太阳没有给他们挣扎呻吟的时间,就安静而迅速地夺走了他们的生命。段那的大脑过热当机,她的意识没能接受父母如此轻描淡写地随意死掉。她愣在原地,摇摇晃晃,仿佛一阵风就能扫落叶般将她吹倒在地。
现在,她跪在地上,淌着血的额头死死抵住地板,颤抖着落下豆大的泪珠。而正当她沉浸于悲痛之中无法自拔之时,夜幕也悄悄降临了。
她终于站起身,擦干反复堆叠的泪痕,面前那滩污浊的水已然消失,连存在的痕迹都没能剩下。
回到客厅,她看了看钟,时间已经来到了晚上七点三分。走到电视前,这才想起去拿放在电视柜上的手机打电话报警,却在伸手取物时不小心碰到了电视的电源键。
“紧急通知!各位注意,请不要在白天外出,在室内时关闭门窗,拉好窗帘!”电视里响起熟悉的女主持人的声音。
段那抬起头,看向屏幕。
“自今日北京时间16时35分起,有五组不明飞行从朝鲜半岛进入我国领空,并投放新型病毒的病原体,现飞行物已被人民解放军全数击落。各军区均已成立特别搜查组,前往调查。”
“这病毒…不会是…”段那自言自语道。
“据不完全统计,北京地区感染人数占比约为百分之七十。除内蒙古自治区外,其他各省市自治区,直辖市,特区均有感染者出现。感染症状体现为肤色苍白,犬齿突出,体格异常强健,体脂率普遍变低,紫外线对感染者具有毁灭性的效果,直接被阳光照射的患者会在五秒内死亡,目前没有发现任何救治方法。中科院已经成立专门的科研队伍对此种病毒进行研究。
“再提醒一遍!请各位不要在白天外出,在室内时请关好门窗,拉上窗帘,保护好自己的生命安全!”
“紧急通知,请各位注意……”电视开始了重复播报。
段那拿起遥控器切了几个电视台,但所有台似乎都在播报这一新闻。
这震撼的现实让段那心颤。
“体格强健,面色苍白,害怕阳光,这不就是……”
这不就是吸血鬼吗?
“我这是幸运的没有被感染吗?我还是人吗?但是……”
她打开手机,想打开qq微信看看班级群,但联网的app似乎都已停止使用,大概是这次的异变使得运营商都出了问题。
所以,段那鼓起勇气,决定出门去看看。
她带好钥匙,手电筒和手机,去厨房取了刀子,来到了门前,犹豫了很久,还是打开门,迈出了步子。
现在是北京时间19时48分,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远方的小城沉缓而又不可避免地堕入了辽远沉寂的夜色中。不见往日的灯火,唯余无边的黑暗。然而,在那黑暗之中,一束升起的光映红了远天,段那知道那是小吃街的位置,这让她充满了决心。
她快步往那束光芒所在之处奔去,想象着往日般繁华的街市,琳琅满目的小吃,风声笑语充溢着夜城和谐的一隅,放学的孩子们骑着车子如春风般掠过。越来越近了,那束光就在眼前,对她而言那就是答案,是月色掩盖下的浩瀚星宇,是苍茫大海埋葬的美丽秘密,是拯救这破灭世界的命运之匙。
是卡夫卡笔下紧闭的法门。
跨下阶梯,转过路口,避开弃置的车辆,每一次肢体的跃动都牵动着段那小鹿般的心,而现在——
街道已经在他面前了。
断肢、血液、内脏、裸露的肉体,嘶吼,呻吟和哭喊、摇摇欲坠的路灯,映入段那的眼帘。
只有吸血鬼存在的末世,究竟代表着什么呢?
段那没有细想过,也来不及细想了。
一根钢管以肉眼难以捕捉的速度贯穿了段那的肩膀,她就像一片叶子一样被突如其来的冲击轰飞出去,重重地摔在路旁店铺的卷帘门上。
“你他妈这么大劲干什么?死了还怎么玩?”
“老子也没想到自己劲这么大啊。”
“别废话了,赶紧过去看看那娘们还有气没,我可不想跟死人做。”
三个光着身子的男人从阴影中向段那走来。
“这不是还活着呢吗?”
“这不都快死了?肩膀上都整出了个大窟窿,真败胃口。”
“别挑三拣四的了,这娘们不是还挺好看的吗?还年轻,也就十多岁吧,估计才上高中吧。”
“我先来。”
“你快点啊。”
说着,其中一个撕开段那的外套,扯掉了她的内衣,而段那早就没了反抗的力气,奄奄一息任人摆布。
“别……”
段那用仅剩下的一丝气力,发出微弱的哀求声。
“还能说话呢?还挺结实,估计做起来也爽。”
段那的眼角渗出一滴泪。
“救,救我……
“求求了,谁来救救我……”
“少做梦了,我们本来就天天出入健身房,现在成了吸血鬼,刀枪不入,谁来也没用!”男人一边揉着段那的Xx,一边去解她的裤子。
“求……”
“嘿嘿,求什么也没……”
话音未落,男人毫无预兆地消失了。
段那瞳孔微缩。
“喂!老张!你搞什么鬼,人呢?”
“老张?你不继续我要上了啊?”
他们的声音在夜空下回荡。
没有回应。
“不对劲,老王。”
“怎么回事?”
“不知道,咱俩……”
“老林?”
他一转身,才发现三者仅剩他一人。
他慌了,往后退了两步。
“老张!老林!别跟老子开玩笑!快点出来!”
他做出防守姿态,环视四周,却什么也没有发现。
“张雪量!林果!”
寂静。
他朝段那怒吼:“女人!你做了什么?你把他们俩弄哪去了?是不是你干的?
“是不是有谁躲着呢?有胆就出来,光明正大地跟老子干一场,老子不怕你!”
沉默。
一秒。
两秒。
三秒。
“鬼树。”他说。
男人的嘴里伸出一树藤编成的手,握着他鲜血淋漓的舌头。
“唔……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
他死瞪着双眼,盯着握住自己舌头的那只手,绝望地发出最后的叫喊——
他也就那么蒸发了。
随即,一尊恶魔在段那面前现身。
那是浑身由黑死的树藤扭曲变形而成的身姿,隐隐浮动的火星遍布全身,头部肆意生长的、繁复缠杂的藤条呈羊角状。一双如炉火般燃烧的红眼嵌在于黑暗中模糊不清的脸上,没有嘴巴,身躯肢体都显得细长消瘦。他如同一个抱残守缺的死士一般立在那里,令人心生惧意,却又不知怎地感到悲哀。
“鬼树。”他说。
话音刚落,恶魔便失去了踪影。几秒后,出现在段那面前的是一个年龄和她相差无几的青年。
“给你个选择,死,还是成为恶魔。”
段那睁大了眼睛看着他。
“救……”
“别浪费力气说这些没用的,死,或者恶魔,选一个词说,你快没时间了。”
“救……”
“快点,我赶着去那边。”
“恶……”
“什么。”
“我,想……活”
“伤势太重了,想活下去就只能成为恶魔的走狗。”
“恶……”
“说吧。”
“恶……魔。”
“好。”
青年俯下身,扶着段那的脸,将唇与她的唇重叠。他用舌头抵开她的唇齿,伸入嘴中,然后——
一口咬断了自己的舌头,连带着涌出的血液吐进段那的嘴里。
“唔!”
直到段那将他的血肉尽数吞下,他才放开段那。
“可别后悔啊。”
“咳,咳咳咳!”
段那从晕眩中缓过来,发现自己肩膀上的伤已经痊愈了。她抬起头看向青年,青年的舌头也已无恙,他正舔着嘴角残留的血。
“能说话了吗?”
“嗯。”
“你叫什么名字?”
“段那。”
“为什么来这?”
“因为,因为……”
“啊,不用说了。因为没人告诉你怎么回事对吧,我差不多明白你什么情况了。”
“谢谢……”
“你已经是鬼树的走狗了,面对吸血鬼差不多有自保能力了。但是和恶魔订契约意味着诅咒,我受到的诅咒是鬼树的本源,也就是树化,我大概再有个三年就会变成一颗树吧。”
“那我也会变成树吗?”
“这个我就不知道了,鬼树给人下诅咒很随便,除了对直接被他附身的人以外。不过恶魔的诅咒本质上是吞噬灵魂,你如果献上灵魂,诅咒就会慢慢消除。。”
“献上灵魂?怎么才能……”
“简单来说,杀人就行了。”
“杀人?”
至今十几年的人生中,段那从未想到这个词会出现在自己身上。
“所以,我现在要过去把那边的杂碎都干掉,要不要跟过来随你,路自己选,”说着,他脱下外套,丢给段那,“不过严格来说,他们已经不是人了。”
他转身向那条明亮的、鲜血四溅的街道走去。
段那看着他的背影出了神,直到一个念头在她的脑中闪过。
“对了,我还没谢谢他。”
段那把他的外套套在上身,拉上拉链。
“我还没问清他的名字。”
她站起身,朝他所在的方向跑去。
“等下!”
青年充耳不闻,迈着步子继续前进。
“谢谢!谢谢你救了我!”
他侧身躲开从袭来的刀,反手拧断了袭击者的脖子,然后和街道上所有的吸血鬼一并消失不见了。
“你叫什么名字!”
段那停下脚步,在无人的街道冲着夜空呼喊。
“H。”
H出现在段那的身后,说出了自己的名字。
“就叫我H。”