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特现在同样面临着最糟糕的情况,没有最糟只有更糟,连巴纳的灾难都不及他眼前的状况。他不知道该怎么描述,也不知道事件是怎么发生的,只知道这糟糕的情况是从船只开出开始的。
如果时间回到几分钟前,数着水滴等待巴纳的他怎么也不可能想得到这样的情况会发生。他只是有一点惶恐,因为船上的脚步声络绎不绝,他只能听着这些恶人呼号着烧杀抢掠,然后头顶上传来异常响亮的烟火声。
然后脚步齐刷刷停在了门口,他下意识地去抓附近的东西,他自己很慌乱,即使是旁边的女孩子握着他的手他的颤抖也没有停止。逞强了很长时间,他现在已经不会去考虑暴露了自己胆小鬼身份会怎么样,他只想知道,他们接下来会怎么样?
这群人贩子显然不会是好心到为他们松绑然后陪着笑送他们回去吧?就算他们这么做了,汉特也毫不怀疑他们会在下船的一瞬间被刀剑穿胸而过。现实告诉他,事情总是得往最坏的方面考虑。
那么最坏的情况无疑是他们被杀掉。被卖掉、被洗脑都不是最坏的情况,只要活着一切都还有可能,死人是没有可能性的。汉特脑门上的汗来不及擦,他想找一点趁手的武器。现在和之前不一样,在死亡为前提的情况下,不是不能去拼命,而是不得不拼命。
他们要长命百岁,要活着。汉特咬着牙,牙缝中挤出喷气一样的白雾,胸口很疼也只能暂时忘掉。手掌确认无虞,腿脚活动开,他深吸了一口气缓慢而坚定地坐起来。
离对方推开门和他们确认结局之前,或许还有几分钟,一分钟或者两分钟都好,多一秒钟也行,他想要尽可能让身体恢复行动能力。唐澈的手被他攥得发紫,她可能早就看穿了汉特是胆小鬼的事实,汉特害怕到发抖的时候她露出熟悉的笑容。
汉特一而再地确认自己的想法。他不想让这样一个女孩遭受什么苦难,从始至终都是这样,可能是出于小孩子之间的相互喜欢吧,他很喜欢这个仗义的、傲娇的女孩,虽然她模仿的自称很拙劣,虽然她的性格有时候是很恶劣。有苦不该让好人去遭受,都该由命贱的人承担下来。
他就是命贱的人,命硬到贱的人,他会很开心能替别人承担什么。汉特找到了一根断裂的短棍,断口尖锐的木刺让他很满意。
“门打开的时候,你就跑。”汉特的声音突然低沉下来,没有一直以来玩闹的腔调,他已经准备好了一切。如果巴纳看到这一幕的话,想必会很开心,会夸奖他是个男子汉。
但巴纳也许会哭呢,也许会像自己一样背着某个人哭,像一个小婴儿一样,哭一会儿停一会儿。汉特不说话了,他知道开口的话他的声音就会变调,唐澈就会又害怕起来。小小的男孩子缩着脑袋沉默,他只能这样像要把全身都缩向腹部一样用力忍着。
“你也会一起走?”
男孩点头。
“不骗我?”
仍然点头,不管女孩说什么他都点头。
“你知道吗?我脸上的刺青,和生命卡的功能是差不多的。你在南海出生大概不知道生命卡是什么......总之,我们还有救。”她说了一句意义不明的话。她敲了敲汉特的脑勺,说:“如果我的脸花了的话,你会不会不和我玩了?”
点头的动作及时刹车,他摇了摇头,对女孩说的话完全不能理解。门随时要打开的时候她在说什么?为什么脸会......花?汉特双眼瞪得很大,眼珠突出的表情很可怕,和他现在能想到的事情一样可怕,她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和他说这样的话?
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拿走自己的武器?
“住......”汉特的嗓子仿佛被黏住了,喉咙眼发不出声音,他伸出手,动作在眼睛里像是迟缓了十几倍的慢放。女孩现在反而没有笑了,或许是面部肌肉已经笑疼了,或许是因为木刺扎在脸上血流不止。青蝶的刺青被她完全的刮花,血液想要顺从重力往下流淌,结果全都被青色的图案吸收了。
短棍掉到地上发出轻微的响声,青蝶泛红,她睁着另一只眼睛,眼角微微抽搐。或许什么地方发生了什么,也或许什么都没发生,恶人都还停在门外,而他早已经失去对他们的关注。唯一能证明一条贱命有价值的,只有他所保护的事物。
她这一次敲了敲他的脑门,说:“你还会和我玩吗?”
他只有点头,无论她说什么他都要点头,无论是什么事他都会答应她。如果这样就能赎罪的话,无论是什么他都会做。从头到尾他什么都没有做到,他一直是等待着等待着,等待别人来发现他的胆小和怯懦,然后等待向他伸出的手。
“在救援到来之前,你能保护我吗?”唐澈坐到一边,单眼注视着汉特。汉特重重跪在地上,双拳用力一砸地面,武士受人大恩大德无以为报的时候,就换用武士的礼节和承诺来报答。他用金石掷地的力度发出声音。
“我会一直保护你......除非我死了。”门缓缓打开,汉特站直的身影出现在来客的眼中,弱小却腰杆笔直的、毫无畏惧的武士,必是抱着死志而来,身上无一处不藏着锋利的刀刃。但他要失望了,现在没有能让他证明自己武士灵魂的人,唯一站在他面前的,并非人类,而是妖魔一般的......月鬼!感受到远处传来的气息,月鬼双手淋漓的鲜血在长衣上随便擦了几下留下血印,汉特或许能感觉出来这个诡异的人在笑。
只要汉特走出门口之后就会发现,门口堆积着大量的尸块,血液肆意横流。这艘船已经变成了恶鬼和幽灵徘徊不去的场地,除了汉特和他背后的女孩子,所有人都被撕碎了。
不明身份,不明目的,连容貌都不能示人,他用空白的假面遮住脸,透过孔洞观察汉特。面具上空白得只能看到一双眼睛从黑窟窿里看出来,但是分明贴着‘无法战胜’这样的标签。汉特如果更强、更强一点,超出普通人的范围变成‘超人’......他或许还是不敢和这个踏入妖魔行列的人对打。武士的决心是很坚定的,但也只是这样了,意志不能阻止生物本能的颤栗。
值得庆幸的是面具人只是望着他,黑窟窿里也没有透露出任何的情绪,盯了很久,月鬼似乎确认了什么,于是出现在汉特面前。视野变黑的一瞬间,汉特的肩头被对方按住,近距离的气势洗礼让他的肌肉都抗议着要瘫软掉,意识开始模糊。对于面具人来说只是抬一只脚,抬一只手,然后准备和往常一样完成任务。
“......”他停下脚步,因为有人拉住了他血衣的下摆,他要跨前一步,残喘的小兽就会在地面上被拖得面目全非。
“小妹妹,打个商量吧。”面具人面向唐澈,歪着脑袋说:“......(轻声)。”他脚边的汉特挣扎着不让意识沉睡,耳朵里嗡嗡嗡的听不清他们的对话,只看到唐澈点了点头。
“很好。”面具人轻易地踢开了汉特,汉特一路翻滚到房间里面,滚到唐澈的脚边。小女孩把手放在他的侧脸上。
“......(轻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