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那两个家伙在里面干什么?”
“我对猴子才没兴趣。”唐苑对男人在做什么不感兴趣,她最后看了一眼唐澈,然后默默转过头:“我还有工作......你也是。”
“哦哦,我的工作也拜托你了。”唐婧笑嘻嘻地挥了挥手,把工作和自己的关系推得一干二净,作为大姐的好处就是有事让妹妹去做,深谙此道的唐婧在唐苑眼中无疑是恶魔。
“......好的,照顾好她。”唐苑这句话完全是咬着牙再说,她恨不得一口咬在这个无良姐姐的肉上,长相明明和自己差不多,为什么性格差别这么大。唐苑恶狠狠地瞪着这个姐姐,对方笑眯眯的脸让她一点办法都没有。
“一点都不像一个姐姐。”她小声地抱怨。从小到大这个姐姐表现的就像是一个任性的妹妹一样,但又会在人有些失落的时候给她递上一条手帕。唐苑看着唐澈的时候,就好像是在看很久以前的自己,一样的要强,一样喜欢着唐婧,在这种时候她才能从唐澈身上感受到她们是流着同样的血,是亲母女。所以她和唐澈总是不能很好的相处,她想这可能就是所谓的同性相斥,即便血缘维系、趣味相投也无法亲近的斥阻。
唐婧在欢声笑语中告别了气得浑身发抖的妹妹。从某种程度上,她的古怪性格和巴纳有得一比,毫不讲理又小心翼翼,是个充满矛盾的人。
她悄悄靠近窗口,而唐澈早有察觉地往边上挪了两步,给她腾出了空间,一大一小两个头在窗边耸动,贴着脸颊观察里面的两只猴子,熟练的动作仿佛已经在这个窗口演练过很多次。唐澈的脸上包着厚厚的绷带,本人却丝毫没有安心静养的意思,时不时来这里露个脸,更多的时候只是从附近路过,偶然地飘过窗口。
从那一天开始,唐澈似乎有哪里变得不一样了,这一点或许和里面的小毛头是一样的。唐婧的眼睛里出现小毛头的样子,眉毛有点粗,脸和他爸一样毫不出奇,也就是眼神有一点深沉,表情严肃起来有一点奇特的气质,一点都不值得称道。
如果是看脸的人,汉特肯定会在第一眼被人判定为‘普通’。一个很普通的、有点傻的男孩,反而让自己那个闹腾的女儿变得安安静静,像一个女孩子一样有许许多多的心思,这是唐苑和她都无法给女儿的。
对,只要有那个男孩的话......唐婧轻轻抱起女儿,摸着她的头。她该说点什么,她想说点什么,但是到了嘴边的话突然变得有些残酷。
“他们伤好了,就会离开了哦。”眯眯眼笑着的唐婧第一次觉得自己这个笑脸是僵硬的。她怀里的女孩点了点头,对这样的结果早有准备。所以她要拖着病体过来看望汉特,所以她要站在门外,既不进去,也不离开。
离别对于小女孩来说太沉重,小猫小狗的离开都会让她伤心很久,更何况是朋友,但她不得不像最喜欢的母亲一样微笑着。女孩子必须坚强,必须学会用微笑妆点自己,她和她的的母亲在这种事关自己的地方总是会达成共识。
哭泣的女孩子是毫无价值的,青蝶不需要,唐家也不需要。所以她可以伤心,却绝不会哭泣,所以她很伤心也流不出眼泪。小孩子总有一次两次想要跟父母撒谎的时候,也会有一次两次想要欺骗自己的时候,尽管母亲能轻易看穿小屁孩的伪装。
唐婧默默地把视线放在房间里的两父子身上,房间外面是女生闲谈,房间里面却在准备着某种仪式。古典的房间里面放着一张单人床,以巴纳的身材也能睡下,现在还加了一个小家伙。一大一小两个男人正在谈一点男子汉都喜欢的话题。
“我想变强。”
对的,汉特也到了这样的时期,痛恨自己的无力,急切地寻求强大的秘诀。巴纳着墙坐起来,没等他说什么,这个孩子表情严肃地盘腿坐在床上的一小块空位上,又重复一遍自己的话:“请锻炼我,让我变强。”
变强......吗?他看到小男子汉的眼中有股子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用悔恨来表述似乎有点消极,用热血来形容感觉又不够分量。巴纳和汉特一样吃了读书少的亏,所以对这种需要精细描述的东西并不擅长。汉特的意思他是知道的,包括他的动机全部都知道,所以汉特严肃的时候巴纳也收起了不着调的表情。
然后静静看着面前双手交叠放在膝盖上,准备以跪坐磕头行拜师礼的汉特。
当巴纳亲手把汉特带到海上来,带到这条通达全世界的航路上来的时候,他就准备好了看到汉特开始蹒跚学步,然后某天放开自己的手变成不会恋家的送报海鸥,然后找一个漂亮女孩,以‘从前有座山山里有个庙’的无限循环模式开始繁衍后代......好像想岔了。巴纳看了眼发现汉特没有抬头,于是稍稍坐直了身体,郑重收起乱七八糟的念头。
例行的师傅入门放狠话就没必要说了,那种东西在自己小时候入门的老师傅也跟自己说过,其实老师跟自己放狠话就是为了让自己在入门之后尊师重道,该端茶倒水的时候绝对不能怠慢,捶背用力轻重适宜,内裤要洗到内侧附着的粘稠物既不聚成水滴,也不成股流下......巴纳用力锤了一拳自己的大腿,郑重地跟自己保证再也不想岔。
汉特的表情很认真,巴纳的心情很复杂。他当然是要答应的,他不会说什么害怕汉特卷进战斗中受伤这种话,不会这样看不起一个孩子的决心,可......总而言之要先把从师之礼进行下去,不能再耽搁了。巴纳翻着白眼想,第一件事、第一件事......对了,第一件事是这个啊!
“总而言之,先给朕跪下吧。”这一句话简直让他想要撕了自己的嘴,但是不用他自我惩罚。
刺啦,他听到了不和谐的声音,某种布帛裂开之后,好像伤口也跟着裂开了,在外面一直围观的唐婧不知何时进了屋,笑眯眯地告诉他‘到换纱布的时间了’然后粗暴地拆开了纱布。后面跟着的小姑娘也一脸鄙视的看着自己......巴纳咧着嘴哎呀哎呀地倒了下去,旁边为了变强而准备拜师的小毛头手忙脚乱帮他换上新的,不知谁顺手还帮他打了个蝴蝶结。巴纳瞄了一眼汉特若无其事的表情,心想这小子蝴蝶结打的真是顺手。
唐婧一脸不悦,好像零星的寒霜沿着地表爬上了脸颊,让她看起来很冷酷。她让唐澈和汉特先到外面,抓着巴纳的头,把他的脑袋扳过九十度,说:“你是打算让武士受辱?”
“并不是......我只是在想,一个无法保护别人的人,如何教会别人去拯救和保护。”巴纳还是笑嘻嘻的样子,看不出一点悔过的意思,也看不出一点难过的意思。武士是能够深藏刀剑,也能够深藏悲伤和痛苦,锋利与痛苦不现于人,才能从内到外地变得强大。
他只是一时之间不知道该怎么和汉特说,说他其实是一个没办法保护孩子的软弱家伙。养伤的时候汉特一次都没有问过他当时在做什么,小孩子竟然会照顾大人的情绪......这真是伤上加伤,所以巴纳不得不和汉特一样,对那件事保持沉默。
他想,汉特是真的很依赖他。但这一次,他却没有回应那个男孩的期待,所以他始终还是不够。
“教我剑术的老师说,把自己的全部传授给弟子,包括弱小的一面。”巴纳回忆中很想大喝一声‘吃酒吃酒’,但是这里没有烈酒,比酒更烈的倒是有一个。他高涨的情绪突然又低沉下去:“但武士怎么能示弱呢?”
“武士学习用剑和没有缝隙的内心武装自己,即使在意识到自己是弱小的时候,也必须装作强大的样子。”唐婧摸出细长精致的发钗把玩着,轻声说:“可悲的人......你以为我会这样说?”
“然而你并不会说这么体贴的话吧老板?”巴纳哈哈大笑:“我也不需要这个啊。除了身为武士之外,我还是他不成器的老爹。”
“我不会做菜。”
“我不会扫除。”
“我不会很多事情。但,‘废柴老爹’在孩子面前是无所不能的,我是没有抱怨的时间和对象的,遭遇了失败我还是要去做的。”
“哼嗯,这种话就算跟我说了也没用,出了门我就丢到海里去了。”唐婧轻哼一声,手掌放在门把上准备离开,她已经没什么想要说的了。身后传来巴纳的声音,他的话让她的手指微微颤动。他微笑着说:
“所以,听我抱怨真是辛苦你了,老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