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楚墨轩
“我特意针对你把Bug塔的攻击模式调成对地单体进行伤害递增，看来还是不行啊。那瓶冷冻实在是厉害，甘拜下风！”
楚墨轩叼着一根抹茶味的Pocky饼干棒，看着电脑屏幕上对方发来的GG（GoodGame的缩写，意指对方游戏玩得好）私信，发件人的头像是一只毛耷耷的白色金吉拉猫，和他的手机屏保一模一样，傲娇的小眼神一下子就融化了他。原本对于这样的邮件他向来是不回复的，倒不是因为他高冷，单纯只是因为太懒。不过这次他实在是忍不住，噼里啪啦敲着键盘回了对方一条“你的头像好萌”。
“哈哈，你的头像也不赖。”金吉拉猫回复了一个咧着嘴笑得肆无忌惮的emoji表情。
楚墨轩的头像是一只绿色包装的抹茶味Pocky饼干盒。
楚墨轩点击右上角的红叉关闭了对话框，他正在浏览的网页是一个名为Cocfan的论坛网站，在这个网站上有各种有关COC这款游戏的直播视频和解说视频。虽然COC（ClashOfClans的简称）只是由芬兰一家名为“SupercellOy”的游戏公司开发的一款策略类塔防手机网络游戏，但每天论坛上视频的播放量都十分惊人。Cocfan会每两周挑选一场顶级部落间的对战，与双方部落交涉获得直播权后在网站上进行在线直播，部落战结束后Cocfan会根据部落战规模的大小和播放量向部落战双方提供相应的奖励。
这一次的对战部落双方为天秤和蝶祈，蝶祈阵营的楚墨轩刚刚打完的进攻视频已经通过官方服务器自动上传到了Cocfan，视频的播放量一下子疯涨了起来，不到5分钟的时间，这个视频就被顶到了论坛首页。
视频里，一瓶弹跳药水精准地砸在地上，覆盖了内外两层火墙，刚刚剿灭了部落援兵的弓箭女皇、石头人、皮卡和法师部队成功进入对方“回”字衍生阵的中心地带。阵型中的两座三级地狱塔是罕见的单目标攻击模式，紧紧咬着石头人不放，爆出了大量伤害。
一瓶冷冻药水让对方中心圈的防御设施一下子熄了火，进还连带着冻住了和药水区域相切的三座中圈法师塔，进入了长达8秒的冷冻期，阵型中心就像是开出了一朵带着三片叶子的冰蓝色莲花，乍一看上去就像系统出了Bug。
“不愧是Mo神，药水丢得就是准！”
“Mo神收徒弟么？”
“地面流の王。”
“前方核能！”
在砸下冰冻药水的这个画面上，一时间大量飘过的弹幕密密麻麻地竟然遮住了视频画面，网站管理员不得不强行清理了一次在线弹幕，但很快，弹幕的数量又迅速上升，俨然又是一副要里三层外三层盖住视频画面的架势。
接下来的两瓶狂暴药水以及一瓶治疗药水丢得中规中矩，要说有什么特别的地方，就是第一瓶狂暴药水像是操作失误般仅覆盖了石头人和皮卡，并没有覆盖到后方的法师，这对于能够增加大量输出的狂暴药水以及拥有爆炸性输出的法师来说都是一种极大的浪费。
视频的最后，弓箭女皇一箭射爆了角落里的小黑屋，三星拿下了这次战斗，对方的满防十本阵型被推了个精光。
论坛里看视频的网友热情高涨，仿佛一位眼下正大红大紫的歌手在粉丝论坛里突然宣布要开启全国巡回演出计划。一些网友特地对视频中丢下冷冻药水的那个画面进行了高保真放大，并用红色箭头标记标出边缘处的相切部分，直呼神来之笔。
楚墨轩从桌上绿色的Pocky盒中又抽出一根抹茶味的饼干棒叼在嘴里，正想从“Cocfan”上下线，网页右下角闪烁着显示又有一条私信新消息。
“第一瓶狂暴perfect，要是罩住了后面的法师，就换你说GG了。”
私信是匿名的。
楚墨轩没想到会有人给他发这条私信。确实，整场战斗下来，虽然那瓶冷冻药水已是华丽之极，但并不是关键所在，第一瓶狂暴药水才是真正的关键。只有利用狂暴药水的加速效果将皮卡和石头人引导到火力重叠区，后方的法师才能在几乎完全真空的环境下尽情输出伤害，否则，法师小队要么就是因为扛着伤害而逐渐丧失输出能力，要么就是受到狂暴药水的加速效果踩到阵型中心的隐形炸弹而灰飞烟灭，最终都会导致战斗的失败。
“还是有人发现了啊。”楚墨轩坐在底下带有6个万向轮靠背套着黑色皮革的办公椅上，自言自语着把还露在嘴唇外的一段Pocky一口气含在嘴里嚼了起来，顺带着又叼起一根，房间里慢慢地弥漫起一股清香的抹茶味。他点开了匿名者的个人主页，有关个人的信息全都标着保密，连头像都是系统自带的那种白底配上一个黑色人影。楚墨轩也不在意，反正匿不匿名于他而言没有任何差别。
虽然部落战还没有结束，但蝶祈部落里的成员们已经开始沸沸扬扬地讨论着这次Cocfan会为他们提供什么样的福利奖励，毕竟，楚墨轩把天秤部落的第一位和第二位都推了个干净，为蝶祈赢得了6颗星星。而蝶祈的第一、二位天秤却是久攻不下，依旧各自保持着两颗星星，剩余的部落战时间只剩下两个小时，这样看来，基本上是奠定了胜利的基础。
楚墨轩下了线，仰面躺在了床上，按下了退出部落的按钮，然后把手机放在边上，一边嚼着Pocky一边呆呆地看着天花板出神。
没有人注意到，疯狂刷新的部落聊天消息中夹杂着一条即使是用红色高亮标出但仍显得不起眼的“Mo已退出部落”的消息，部落成员都还沉浸在即将胜利的兴奋中。
Mo是楚墨轩在COC里的游戏ID，同时也是他在Cocfan上的ID，在部落间的对战中，无论对方的阵型多么刁钻，楚墨轩用地面流从未失手，必定推个干净，即使对方完全放弃了防空刻意加强对地防御，楚墨轩也仍是坚持使用地面流把对面推个精光。一次偶然的机会，一位部落成员把他对战的视频传到了论坛上，于是渐渐火了起来。在论坛中大家叫他“Mo神”，以表示膜拜之情。
楚墨轩不是蝶祈的成员，他不属于任何部落。他从众多邀请进行部落战的私信中随意选了一条，点了同意，没想到刚好在Cocfan上进行直播。
不过，这也不是一次两次了，好多部落就是看准了Cocfan的奖励，向楚墨轩提出部落战邀请，希望借着Mo神的实战水平拿下奖励。不过，对于这种邀请楚墨轩一般都是闲置着不管，只有想打部落战了才会去瞄一眼，也因此赢过几场直播部落战。不过他对于Cocfan提供的奖励不怎么感冒，游戏钻石什么的他就不客气地收下了，而由Cocfan费用全包的线下聚会和部落成员团体旅游什么的楚墨轩则是一概忽略。
倒也不是他高冷，单纯只是因为太懒。
高中时代的学生们总有一种“明明才刚开始放假，暑假就结束了”的不甘心，这一点，身为时雨高中二年级学生的楚墨轩也不例外。然而，不同的是，其他人都在最后关头开始开始疯狂补全暑假作业的时候，楚墨轩却还是像没有骨头的软体动物一样瘫软在床上，好像随时会像雪糕一样融化掉。
还有三天高二的暑假就结束了，还有三天，传说中地狱一般的高三就来了。似乎墙上挂着的石英钟每走过6度就会催促楚墨轩一次，宣告着这18年来刷过的副本中最大的BOSS就要出现，没有奶妈、坦克、法师组成的开荒队，也没有那种照着玩就能通关的攻略。
这是一场注定只能自己一个人上的生死搏斗。
可是，那又怎么样呢？
楚墨轩歪了歪头，手背贴着额头，看了看窗外满是火烧云的天空。虽然已经是傍晚，但夏季夕阳的余辉仍然刺得楚墨轩睁不开眼睛，只能眯着眼睛缝，看着几列麻雀缓缓向西边飞去，夕阳在远方连绵的山峰之间沉了下去，群峰的轮廓在天边划上一道坚硬的分界线，天色一点一点地变暗。
是啊，那又怎么样呢？
整个暑假，楚墨轩做的唯一称得上有所成就的事情就是刚刚部落战的两场胜利以及经常到楼下街道上的手机维修店里帮忙；走到过离家最远的地方就是小区附近的人工湖，那里有个公园，公园中央的水池到了夜晚会有音乐喷泉表演；做得最多的事情除了发呆、睡觉就是帮着手机维修店里的大叔修手机，虽然大多数时候都会被大叔以“耽误学习”的名义赶回家。
班里的同学们暑假里都在反复上着学校的网络视频课，争分夺秒，希望在高三开学时能够先人一步,不然，在时雨高中这样的重点中学里简直会喘不过气来。本来楚墨轩也应该在暑假里拼命上着采用电子签到和互动教学的网络视频课，但他全都翘掉了，明明压力扑面而来，他依旧提不起劲，像是一艘在海上烧尽了油又找不着北的客轮。
要是别人家的孩子，大概已经被家长铺天盖地的说教折磨得精神崩溃了吧，而对于楚墨轩却不是这样。都说别人家的孩子是幸福的，即使是被说教到精神崩溃，楚墨轩也仍然羡慕。
他的耳边也许再也没有可能响起别人认为烦得不能再烦的唠叨。
“嗡~~嗡~~”楚墨轩的思绪被手机震动强行拉了回来，不知不觉整个房间都已经变得黑漆漆一片，只有手机屏幕亮起的光显得格外刺眼。
“Mo神最新一场部落战的视频看了吗看了吗？那冰冻药水丢得太Bug了！！太Bug了！！”
楚墨轩不看发件人都知道这简讯肯定是夏禹宸发的，他那用不完的劲即使经过了无线电波远距离传输，隔着手机的触摸屏、前玻璃面板再加一层高透膜都还是能“啪”的一声拍在你的脸上。楚墨轩可以想像夏禹宸因为Mo神的微操而激动得手舞足蹈的样子，禁不住打了个恶寒。
“看了。”楚墨轩对夏禹宸的朝气蓬勃很是头疼，无奈地叹了叹气，还是回了一条。
夏禹宸是楚墨轩从初中开始就一直同班的同学，性格开朗得有点不太像正常人类，一天到晚有用不完的劲，总是说个没完没了，好像不让他说个痛快就会被一肚子话给憋炸了。作为Mo神的脑残粉，Cocfan上任何有关Mo神的视频他都会第一时间下载好，存放在自己的移动硬盘里，按时间排序。
楚墨轩说，这是病，得治。可夏禹宸不以为然，还一脸鄙夷地吐槽楚墨轩生活得太糙，一点都不细致。
楚墨轩并没有把自己就是Mo的事情和夏禹宸说起，平时一起玩的时候，楚墨轩在COC上登陆的是自己另一个小号“Ink”，只是八本中期的水平，也许是因为心虚，楚墨轩用小号打部落战时一概用空军，不追求每次都是三星爆掉对面。
“直播的时候看Mo神失手丢的那第一个狂暴我差点给吓死。对了，你看下这个链接～”
“…………”楚墨轩无言以对，虽然他也不太希望有人看出那瓶狂暴的深意，但也没想到会被解读成失手。
破天荒的，楚墨轩在Cocfan上看起了评论，果然，论坛上已经被Mo神失手刷得昏天黑地。
楚墨轩像是老头子似的叹了口气，打开了夏禹宸发过来的网址。
估计又是有关Mo神的帖子吧，楚墨轩深感夏禹宸的狂热，穿起拖鞋走到门边按下了节能灯开关。回到电脑桌前的楚墨轩看着满是奇怪小广告的电脑屏幕，还以为是眼睛还暂时适应不了突然亮起的灯光，揉了揉眼睛确认无误之后一脸黑线地拿起手机，往夏禹宸的手机上发了条简讯。
“你也知道我的电脑连杀毒软件都没装还发给我小黄网。”
“？”
“……………”
“那个……你听我解释，不是这样的……”夏禹宸一连回了三条简讯，试图挽回一下自己还算高大的形象。
“喏，这个才是……”
楚墨轩把新的地址敲到地址栏里，只是希望自己这台已经过了气的台式电脑进了小黄网不要中毒了才好，毕竟为了让这台电脑跑得快一点他可是什么杀毒软件都没安装。
浏览器一点一点加载着网页内容，是一篇关于刚刚过去的那场战斗的分析帖，不过，与众不同之处在于这是一篇名为“冷冻药水的数学分析”的分析帖。
发帖人“万物皆数”为刚刚那场战斗的防守阵型建立了数学坐标系，特意标出了被冻住的那三座法师塔所占的格子，仔细设定了坐标，再用一个半径和药水有效范围相等的圆去与三块区域相交，在效果区内的法师塔会被冰冻而熄火。结果，在一系列复杂的解析几何变换计算下，“万物皆数”得出了一个惊人的结论。
能同时与三块区域相交的圆在一个很小的范围内浮动。这也就意味着，砸下药水的位置几乎可以说是唯一的，是个临界点，能产生之前那样效果的药水只能丢在Mo神砸的那个地方。
楚墨轩把手伸向装着Pocky的方盒想抽出一根抹茶味的Pocky棒，不过绿色的包装盒子里已经空了。
这个帖子的热度在不断地上涨，很快就突破了5位数的点击数，迅速被版主加了精，上了论坛首页，网友们就像朝圣一般纷纷涌到这个帖子里一睹数学大触的手稿。
“你的阿拉伯数字和数学符号依旧写得那么难看。”楚墨轩对夏禹宸的字迹一点也不客气。
“我只是算得着急了点而已！”
楚墨轩似乎隔着手机屏幕都能看到夏禹宸那满不在乎的表情，却也不得不佩服他在数学上的天赋。
夏禹宸的论坛ID就叫万物皆数，是论坛的活跃分子，开的基本上都是些有关COC数据分析的帖子，为玩家们提供一些兵种配置上的参考。
不得不说，研究数学的人很奇怪，他们总认为世界上所有的美必定有其数学上的道理，并且尽一切可能尝试用数学公式来表示。由于冰冻法术效果太美，夏禹宸实在控制不住自己的好奇心，刷刷刷地算了起来，很快得出了之前的结论。夏禹宸也并不惊讶，反而觉得理所当然，于是用手机拍下了手稿，发到了论坛里，反响强烈。
于是，网友们又对Mo神的数学洞察力和稳定的微操水平膜拜了起来。
楚墨轩看着密密麻麻的手稿，摆出了一副对不起广大论坛网友一脸苦笑的表情，因为他并没有进行过那样复杂的计算，真要他算他也不会算……
在预览敌方阵型的时候，楚墨轩感觉关于敌方阵型的信息像海浪一样不断地向自己脑海里涌来。防御设施的防御圈、部落城堡的防御圈、野蛮人王和弓箭女皇的监视圈以及各个建筑占的格子好像都在对方的阵型上显示了出来。而当楚墨轩盯着一个位置想着如果丢瓶冰冻药水会产生什么效果的时候，他的脑袋里会出现冰冻药水效果圈边缘临界处的状态，哪些防御设施被冻住了，哪些没法冻住。
之前那场战斗中，楚墨轩选择把冰冻药水丢在那个位置就是觉得那个位置性价比最高，能冻住最多的防御设施，之后的狂暴药水也是，能把石头人和皮卡引导到火力重叠区，吸引最多防御设施仇恨，从而保护后方的法师分队。
大概就是像第六感一样的东西。他觉得自己能感觉到其他人看不到的一些临界点。说是看到其实也不贴切，确切地讲是一种强烈的感觉，能感觉到临界的存在，说不出的奇妙。
要是让论坛那帮子人知道自己是靠着感觉拿下一次又一次胜利的话，论坛估计又要炸了。楚墨轩揉了揉太阳穴，有一搭没一搭地想着。
头，又开始痛了。楚墨轩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自己的眼睛可以看见这些临界，每当他用这个方法打完部落战，他都会感觉异常疲惫，像是睡着美美的午觉然后被设定的闹钟吵醒的感觉。
他从床上坐起身体，趴在窗口上从13楼的窗口俯瞰这座城市，路边的路灯和五彩斑斓的霓虹灯纷纷亮起，把夜色照得近乎透明。他的脑海里又浮现出那个男人高大的背影，是那个男人带着他把这座城市从陌生变为熟悉，也同样是那个男人，又把这座城市变回了原来的陌生，陌生到即使亮起灯光在他眼里也依旧没有色彩。直到男人消失了，他才明白他对整个城市的熟悉感统统来自于那个男人。
和6年前一样，他又迷失了方向，不知道未来在哪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