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银辉大厦(上)
当楚墨轩慢悠悠晃进教室的时候已经是第四节课，铃声刚刚响过，这还是他第一次连着翘了两节课。进入教室的楚墨轩明显感觉到教室里的气氛有点不大对劲，大家都在窃窃私语地讨论着什么，脸上的表情丰富到可以做成一整套完整的表情包。整个教室都显得焦躁不安。
“禹宸，班级里发生什么事了么？”楚墨轩从夏禹宸身后经过时，拍了拍他的肩膀，坐在了自己的座位上，脸上尽量摆出和平时一样的表情。
夏禹宸盯着楚墨轩的表情看了一会儿，楚墨轩甚至觉得就这样沉默着不说话的夏禹宸真的挺帅的。
只是，随后夏禹宸那无赖般的嬉皮笑脸完全破坏了这一美好的形象。
“墨水，你是和大美女刘语馨一起约会去了啊？还是被杀人狂盯上了，满大街跑啊？居然翘了两节课，不像你啊。”夏禹宸一脸八卦的神色。
“别瞎说，我是认真的，大家看起来好像有点不太……正常，是我的错觉么？”
“拜托~”夏禹宸拉长了尾音，一副无奈的样子，“你看我的样子像是在开玩笑吗？”
“像。”
“…………”
“墨水儿，这回你可真是冤枉人家老夏了。”坐在楚墨轩身后的余雷拍拍楚墨轩的肩膀，压低了声音说道，“今早上银辉大厦边上的小巷子里发现了3具尸体，其中有我们学校的，刚刚还上了新闻头条呢。”
“尸体？！”楚墨轩吓了一跳。
虽然楚墨轩只是用正常音量说话，可在教室里却显得尤其突兀，不少人的眼光看向了他们这块靠窗的小角落。
“墨水儿你小点儿声……”余雷把食指竖在嘴唇前，急忙提醒道，“这事儿老师不让讨论。”
“墨水你也真是的……唯恐天下不乱呢吧。”夏禹宸受不了周围炙热的目光，把黑锅丢给了楚墨轩背。
“银辉大厦？不就是学校附近那座待拆迁的废弃大楼么？”楚墨轩问道。
“是啊，离咱们学校老近了。所以我才说你是不是被杀人狂盯上了。”
上课铃已经响过了一段时间，可负责第四节课的地中海却迟迟没有进教室，倒是校园广播先响起来了。
“上午第四节课紧急召开全体教职工会议，请同学们在教室内保持安静，认真自习。通知再播诵一遍……”
可教室里的同学们一个个交头接耳，一点学习的耐心都没有，班长只能尽力维护秩序，可收效甚微。高三的学生躁动的内心本就被压抑着，得不到释放，一下子出了这么大事情，又没有人管理，教室里一下子就像吹破的气球那样炸了开来。
“不会是受不了高三学习压力跑到银辉跳楼的吧……”楚墨轩把声音放低，偷偷和余雷、夏禹宸两个人讨论。
“这倒不是，那人是高二的，据说和混混走得很近。”余雷小声地说道。
“而且也不是跳楼。”夏禹宸接过话茬，拿出手机在屏幕上点了几下，摆在课桌上指着一处说道，“你看脖子上那道伤口，你看过谁跳楼前还先用刀抹一下脖子的？而且躯干也没有变形，地上血迹的形状也不对。”
楚墨轩瞪大了眼睛看着这张照片，又看了看边上若无其事的夏禹宸。余雷看到楚墨轩和自己看到照片时的反应一样就觉得好笑。
“据说死者口袋里的钱全都被取走了，可同样值钱的手机却还好好的放在口袋里，你说怪不怪？这如果是抢劫灭口，为什么不把手机也一并带走呢？”夏禹宸搓着下巴思索。
“你哪来的照片？”楚墨轩惊讶得几乎不敢发出声音，把声音压得极低。
“赶在某个论坛上的管理员删帖之前下载的，我才不敢去现场咧。”夏禹宸耸耸肩膀解释道，“说吧，你和刘语馨一起干嘛去了啊？嗯哼？”夏禹宸突然话题一转，表情暖昧起来，眉毛随着额头上的肌肉上下运动，活像一个QQ表情。
“她去哪了我怎么知道，她也会翘课？”楚墨轩往刘语馨的座位看去，座位上空荡荡的，只有堆叠得很高的参考书。
此刻的的刘语馨早已轻轻一跃轻松翻过了学校四周近两人高的围墙，手中拿着那部小巧玲珑的翻盖手机半蹲在银辉大厦附近的小巷子里，这里的血迹早已被冲洗干净，尸体早已经被警方处理了，现在这片区域和平时一样，只是一条普普通通的小巷子，只不过路过的行人会偶尔对着这条巷子指指点点，低声说些什么然后快步离开。
“阿丝塔，现场有自由之风的气息，不过……”刘语馨皱了皱眉头，没有继续往下说。
“不过什么？”阿丝塔的声音依然是那么有磁性。
“不……没什么，你说3具尸体脖子上的致命伤伤口异常平整？”
“对，一般来讲，颈部皮肤受到不足够锋利的刀刃割破时会向上翻卷，而这几具尸体颈部的致命伤伤口平整而且细长，恐怕凶器不仅十分锋利，而且很轻薄。”
“所以，你怀疑是伊斯蒂雅的风刃？”
“作为一种理性分析的结果来看，不排除这种可能性。”
“你知道伊斯蒂雅不会做这种事的。”
刘语馨每次和阿丝塔谈话都对她身体里蕴含的可怕理性感到不满，可却又恰恰因为这点，阿丝塔的许多猜测都与事实相差无几，这一点刘语馨无法否认。
手机听筒里发出了阿丝塔轻轻的笑声，虽然不明显但还是飘进了刘语馨的耳朵里，她已经知道接下来阿丝塔要说什么了。
“你还是这么天真啊，轻夏。”
和刘语馨预想的一样，每次她根据一个人的秉性判断那个人会做出什么样的行动的时候，阿丝塔总会笑话她太过天真。
“反正我相信伊斯蒂雅，还有。”刘语馨语气有些不满，“不要叫我轻夏，要我说多少次。”
“不要……”阿丝塔的话才说了两个字，刘语馨就挂断了电话，听筒里传来了“嘟嘟嘟”的忙音，可阿丝塔仍是把电话的听筒贴在耳边，慢慢地把话说完，“在心里默认伊斯蒂雅还活着啊。”
阿丝塔仍是把想说的话说完了，呆呆地望着办公室里靠着墙的橱窗式书架上摆放着的透明水晶盒子，盒子里的吊坠周围氤氲着淡绿色的光芒，吊坠上镶嵌着的宝石里光华流转，仿佛有游龙在循环流动着。
虽然楚墨轩已经不知道被多少次叫到了老雷的办公室，可今天这种情况还是第一次碰到。在他的身边站着的刘语馨低垂着头，双手不安地在短裙前子前交叉着，摆弄裙子的边缘，和上次慌慌张张在黑板前做题一样，从秀发中露出的耳朵尖红通通的，像是阳光下高脚杯里晕开的红葡萄酒。要是早上在天台上没有被刘语馨粗暴地拎起衣领，楚墨轩一定觉得她是一个安静乖巧的柔弱女孩儿。
“外面出了这么大事情，你们要是翘课出了校园发生什么无法挽回的事情可怎么办！？学校方面的责任可是非常重大的！”老雷的嗓门楚墨轩已经多次领教过，同样站着的他听着老雷的打雷般的说教心里不痛不痒。刘语馨就不一样了，这还是三年来她第一次到老师的办公室里挨批，而且第一次就遇上了等级最高的老雷。不过楚墨轩转念一想，对于好强而又强势的刘语馨来说这都不算事。
夕阳斜照进办公室里没有合拢的百叶窗，留下一道道橘黄色的光带铺在地上和办公桌上，办公桌上叠着的雪白模拟卷子仿佛贴上了一层金箔，发着金光，老雷的皮鞋半截沐浴在橘黄色的光带里，程亮的皮鞋头反射着耀眼的光芒。要不是老雷训人的嗓门太煞风景，楚墨轩倒觉得就这样静静地呆在办公室里也十分惬意。
办公室外走廊的左侧是一排洁净的玻璃窗，夕阳光透过玻璃投下一排整齐的的菱形格，金光灿烂。终于听完唠叨并排走出办公室的两人表情截然不同，楚墨轩伸了伸懒腰，一脸的轻松愉快，斜着眼神偷偷瞄了一眼身旁仍是眉头紧锁，低垂着头，一言不发的刘语馨。这一招楚墨轩在考试时练得炉火纯青，屡试不爽，兼顾可靠性与保密性。当然考试的时候他可不是盯着人家女孩子看，他是正儿八经地盯着邻座同学卷子上密密麻麻的答案。楚墨轩想要安慰一下刘语馨，可脑袋里又浮现出天台上她蛮不讲理地揪起自己领口的场景，愣是把话咽了回去。
楚墨轩心想难道要像少女漫画里画的男主人公那样二话不说手臂一揽就把女主人公搂在怀里，一边轻轻抚摸着女主人公顺滑的头发，一边温柔似水地在她耳边轻声说道“在我怀里，你可以不用哭泣的，你的所有委屈我都替你挡着。”，然后女主人公的脸上迅速染上一层红霞，像一只毛茸茸的小花猫那样微微点头？
楚墨轩觉得少女漫画果然都是骗人的，现实里没有确定男女朋友关系的情况下谁会这么做啊！
有些昏暗的走廊被染上了一层淡淡的橘黄色，暗色阴影下的夕阳光华丽耀眼，仿佛一片慕尼黑啤与皮尔森黄啤混在一起的啤酒海。刘语馨长长地吐出一口气，静静抬起了头，眼眸中金光灿灿，额前的刘海丝丝分明，和办公室里一样泛着一股浅浅的红色。
刘语馨的脸颊斜向上一抬，细腻的皮肤仿佛夕阳光下柔滑的绸缎，一双澄澈的眼睛看向沐浴在橘黄色光海中的楚墨轩。
楚墨轩心中一凛，轻咳一下移开眼光，夕阳光下的刘语馨身材匀称高挑，楚楚动人，他随意的斜眼一瞄一不小心又失了神。
“你居然受得了老雷天天这样骂。”刘语馨淡淡地说道。
她居然叫班主任老雷！
在楚墨轩眼里，刘语馨是个典型乖乖女的形象，面对师长极其礼貌，从她口中突然冒出一个老师的外号有些不可思议。
不过楚墨轩转念一想也就觉得没什么了，白天刘语馨那么异常的样子他也见过了，眼前这点细节一点都不算什么。
“你也叫他老雷？”楚墨轩挠挠脑袋。
“顺口而已。”
楚墨轩发现刘语馨从抬起头后就一直盯着他的脸，盯得他怪不自然的。
“呃……今……”
“你别说话。”
刘语馨的眼里映着金色的光芒，晶莹剔透，就这样一直目光灼灼地盯着楚墨轩。
良久，刘语馨收回目光转过头，一句话都没有说便朝着前方走去，走廊里的金光已经淡下去了，暗色上涌，她的身影渐渐消失在了阴影之中。
楚墨轩觉得大概是自己的直觉出问题了，他竟然从刘语馨灼灼的目光中感受到了一种怀念，仿佛在看着一张被岁月染黄已久的老照片。
他本想问一下刘语馨关于操场上那场诡异的雪，可刘语馨并没有给他机会，他也只好作罢，迈开脚步在转角处转身下楼，出了教学楼直接朝着校门口走去。
刘语馨重新从阴影中回到原来的位置，看着楚墨轩走出教学楼的背影，小小的手掌搭在窗棂上缓缓握成了拳头。
“真像。”刘语馨轻轻说道。
“哟。”斜倚在校门柱子上手插口袋的夏禹宸挥了挥手，向楚墨轩打了声招呼，夕阳下他长长的影子盖过了路边被染成金黄色的斑马线。
“禹宸？”楚墨轩有些惊讶，按照常理，这个时候夏禹宸应该正和推理社的一帮家伙在回家的路上高谈阔论，互相吐槽各自吹的牛皮，推推打打直到机动车道上的老司机一脚踩下急刹车，然后把头伸出车窗外对着这群不懂规矩的小毛孩破口大骂才对啊。
“你忘啦，今天周四，推理社不活动的。”夏禹宸站直身体，和楚墨轩一起出了校门。
“好久没和你一起回家了呢，你个重色轻友的家伙。”楚墨轩故意用那种酸溜溜的语气刺激夏禹宸。
“欸，你还赖我了！是谁三天两头被叫到办公室去，这会儿天快黑了才出来的啊？”夏禹宸愤愤不平，料想自己在校门口万般苦等却等来这样的回答，真是得不偿失，“说我重色轻友，你今早还丢下我孤单一人在教室听课，自己和刘语馨一起翘课去天台约会了咧！”
“怎么样~被刘语馨摁在墙角强吻的感觉怎么样~”夏禹宸贼兮兮地用肩膀顶了顶身旁的楚墨轩。
“我什么时候被刘语馨摁到墙角强吻了？”
“根据最新的都市传说显示，有人目击到早上第二节课你和刘语馨在天台有肢体上亲密接触。”
“都市传说你也信。”楚墨轩叹了口气，脑袋里却出现了刚刚刘语馨在夕阳下的侧脸，唯美安静。
楚墨轩不由地嘴角一翘，夕阳下显得特别温柔。
夏禹宸呆呆地看着楚墨轩嘴角露出的那一抹笑容，一时间忘记了接话。
“不正常，绝对不正常。”夏禹宸摇摇头，“墨水，你今天怎么了？”
“什么怎么了？”楚墨轩歪着头问。
“早上第四节课回来的时候，你满脸心事却还装得和平时一样，别以为我看不出来。”夏禹宸的语气里的轻浮感一扫而光，难得地严肃了起来。
楚墨轩心想果然还是瞒不过常年泡在推理难题里心思缜密的夏禹宸，从学校到家里的路原本很短，可今天却不知道为什么漫长了起来，一步一步似乎永远走不到尽头。天色还是昏黄昏黄的，没有完全暗下来，可月亮却已经在天边露出了半个脸颊，街道两旁的路灯明晃晃地亮起，亮度却还不及天边暗下去的火烧云。
“早上的事也就算了，刚刚你笑了你知道吗？你笑了！”夏禹宸情绪有些激动，仿佛在说一件很恐怖的事情。
“我笑了是什么奇怪的事么？”楚墨轩觉得夏禹宸的表情和动作有些浮夸，心里十分不解。
“你还记得你上次笑是什么时候么？”夏禹宸提醒道，“是上个学期末，当时学校发生了什么大事你知道么？”
“消防演习？”楚墨轩好像想起了什么，却也仅限于消防演习。
“我们从教室撤离到操场上的时候，你笑着拍拍我的肩膀说这演习太假，你还有印象么？”
“好像是说过这么一句。”
“结果消防员点的烟幕弹居然是劣质产品，燃到一半居然爆开产生明火点燃了教室的窗帘，最后整整烧掉了一层教学楼！”夏禹宸很诧异楚墨轩居然可以如此淡定地忘掉这么大的事情。
“啊，好像是，有几个硬是逞威风不下来的哥们最后还真是被消防员用救生绳给带下来的。”楚墨轩可算是想起来了，“可是这和我笑有什么关系？”
“关系大着呢，你回想一下你上上次笑的时候，那次化学实验课，铝热反应记得么？你笑着说这反应一点也不剧烈，然后……”
“行了行了，不扯这些有的没的，我真的没事，早上只是心情有些烦闷，到天台吹吹风就没事了。”楚墨轩拍拍夏禹宸的肩膀不想让他担心。
自从那件事之后，他的烦恼几乎都是夏禹宸在分担，他心里有些愧疚。
“你这次笑一定又会出什么事……”夏禹宸还是没从先前的话题里挣脱出来，一个人嘟囔着。
“那就明天见了，多谢你等我。”楚墨轩用力一拍夏禹宸的背包，在街角转身向左跑步离开。
夏禹宸被拍得一个踉跄，抬起头有些担忧地看着楚墨轩加速离开的背影，直到路口的红绿灯循环了两次才迈开步子走过斑马线。
回到公寓的楚墨轩不像平时那样摁下电脑主机上的圆形按钮，而是连灯都没开，把背包随手往地上一丢就直直地把脸埋在了枕头里。
如果那把刀不是梦境里的东西，如果刘语馨身边飘起的雪米不是梦境里的东西，如果银辉大厦出的命案不是梦境里的东西......楚墨轩胡思乱想着，怎么捋不出一条思路来。
“永远不要用你脑袋中的常识看待这个世界，这个世界上的许多事情你根本不知道。”楚墨轩脑海里没由来地蹦出了刘语馨的话。
“都是什么和什么啊......乱七八糟的。”楚墨轩的脑袋被这几天离奇的事情搞得昏昏沉沉，躺在床上没一会儿就睡着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