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银辉大厦（下）
一轮皎洁如白丝绸般一尘不染的圆月挂在空中，透着山泉般清冽的月光倾泻而下，女孩笔直地站在银辉大厦天台的栏杆上，俯瞰着这座城市。夜深了，纵横交错的立交道路上，稀疏的车辆仿佛盛夏草丛中飞舞的萤火虫，微不足道的光芒淹没在了道路两旁亮起的路灯光海里。潮湿的夜风吹动她身上薄薄的黑色棉质连衣中裙，膝盖上方的蕾丝裙摆随风飘舞仿佛一朵正值花期的郁金香，脚下踩着的平底凉鞋稍微带着一点坡跟，鱼嘴凉鞋前的露出了她可爱的脚趾，梳理得整整齐齐的暗金色双马尾微微飘起，一双绯红色的眼睛反射着清冷的月光。
这个女孩不是别人，正是换了一身行头的伊斯蒂雅。
“来了。”站在栏杆上的伊斯蒂雅嘴角一翘，露出了诡魅的笑容，杀意渐起。
废弃大楼前的人行道上，三条身影快速地移动着，比正常人全力奔跑的速度还要快上许多。三条身影在街角处朝左一拐，进入了那条出了命案的小巷子里。
伊斯蒂雅看着他们从眼皮子底下跑过，满脸戏谑，就像草原上盯着野鹿的猎豹，她弓起身子，双腿用力向后一蹬，双手尽力伸展，就这样从天台跃了出去，安安静静不带一点声响。
向上的气压将伊斯蒂雅的连衣裙吹得猎猎作响，她的身体泛起了自由之风特有的光晕，可颜色却不是先前的淡绿色，而是像是血雾一样的猩红色。
临近地面的时候，伊斯蒂雅扭动腰肢，一连几个侧翻加前滚翻，轻盈地落在了地面上，仿佛一片在半空中摇摇晃晃飘落到地上的黑天鹅羽绒。
“上头也真是的，做些事情还得偷偷摸摸地找个借口。”说话的是三条身影中较为瘦高的一人，他站在巷口，穿着浅蓝色的作战服，衣服右肩膀上有一个树状的标志，手里夹着一根不知道什么牌子的香烟，烧红的烟头在黑夜里格外显眼。
“老大，所谓师出有名啊，这你就不懂了吧？”其中有些矮胖的身影蹲在地上，食指和中指的指尖轻触地面，转头说道。
“这里确定残留有自由之风的气息？老子可什么都没感觉到。”
“老大，这确实是自由之风，不过又有些不同，这股气息比自由之风更加凶戾。”老二皱着眉头说道，“但确实是自由之风，对吧，老三。”
另外一个表情有些木讷的年轻人转头对老大点点头，没有说话，又继续回过头感知小巷里残留的气息。
三人服装一致，肩膀都有一个树状标志，似乎同属于一个组织机关。
“！”
蹲在地上的老二和老三突然同时身躯一震，双双看向巷口的老大，老二焦急地喊道，“老大！自由之风！”
老大正惬意地吐出一口烟，听到老二的叫喊，扭头往人行道上看去。一团猩红色的血雾正在飞速靠近，远远的就感觉到了暴戾的杀意。
老大赶紧手中快要燃到底的烟头丢到地上，狠狠踩了一脚，小跑着回到两人身边，摆出了准备大干一场的架式。
“你们确定这是自由之风？奶奶的，这么大杀气！老子烟都没敢多嘬一口。”老大直勾勾地看着巷口，一刻都不敢放松警惕。
“千真万确啊老大！”老二站起身抹了一把汗涔涔的额头，脸色有些苍白，“我也不知道为什么那么大杀气啊老大。”
“给我站起来！这时候还蹲着干嘛呢！本来个子就矮，蹲着就更看不到你了好吧！”老大提起老三的衣领直接把他从地上拎了起来，把他的脸朝向巷口，“朝这儿站，明白不？”
老三挠了挠后脑勺，站在老大的旁边有模有样地摆好架式。
老大欲哭无泪地看了老三一眼，心想你是我们团队最重要的ADC(意指火力输出)好不好，站在我这个坦克旁边是闹哪样啊。老大一脸无奈地默默向前迈了一步，把老三挡在身后。
伊斯蒂雅在巷口停下身形，朝着小巷子里的三人组瞥了一眼。
一股寒意从尾椎骨一直爬到了颈椎骨，巷子里的三人不约而同地打了个寒颤，伊斯蒂雅朝他们投来的目光就像是死神收割生命的镰刀，冰冷刀刃在他们的皮肤上来回摩擦。
她朝着三人缓缓走去，清晰的脚步声像是挂在墙壁上嘀嘀答答摆动的石英钟，仿佛钟摆每摆动一下，伊斯蒂雅面前这三个人的生命便减少了一秒。
老大看着杀气腾腾的伊斯蒂雅，脚步向后挪了挪，艰难地咽下一口唾沫，他对于双方之间的实力差距有清楚的认识，即使三人合力恐怕也只能坚持几个回合，最终还是难逃一死。
“旧约？”伊斯蒂雅看到了三人肩膀上的图案，在三人几米开外停下了脚步，心想果然没有猜错，自己通过幻之谷的能量风暴到了“正面”。
“没想到你们竟然还没死绝。”她单手叉腰望着眼前服装统一的三人，眼神中满是戾气，高高在上。
“正是正是。”老大见伊斯蒂雅停下了脚步，顿时舒了一口气，回答得客客气气，笑容满面，赶紧套套近乎，“不知是什么人得罪了小姐，惹得小姐如此生气啊。”
这是老大的看家本事，每当碰上难以对付的狠角色时，他都会露出自认为完美无缺的笑容和对方套近乎，无往不利，老二老三都觉得诧异，这样拙劣的演技居然还骗过了不少厉害角色。
“老三，你说老大这次行不行啊？”老二在老大身后和老三窃窃私语。
老三摇摇头，老二也没搞明白这摇头的意思是不知道还是不靠谱。
“你猜啊。”伊斯蒂雅脸上戏谑的表情一览无遗，语气慵懒得仿佛早晨赖床的小姑娘。
老大正揣摩着话里的意思，伊斯蒂雅的声音便从耳边传来，语气森冷得让老大心跳慢了一拍。
“不要担心，本小姐只是喜欢杀人而已，只杀厉害的人和想杀的人。”伊斯蒂雅诡媚的声音绵软无力却带着无尽的杀意，她纤细的手指搭上了老大的肩膀，老大甚至能感觉到她细软的发丝在挠着他的耳朵。
自由之风的恐怖速度展露无余，三人都没有注意到伊斯蒂雅什么时候到了身边。伊斯蒂雅四周的空气流速开始加快，迅速膨胀起来，措手不及的三人被急剧升高的气压高高弹飞，重重摔在了坚实的水泥地上，连滚带蹭地在地上滑出十多米。
“下手応狠！”老二揉着摔了生疼的屁股，向老大抱怨道，“老大，你这招不好使了啊，早让你改进了，你就不听！”
“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老大利索地从水泥地上爬起，瞄了一眼挂了彩的肩膀，表情严肃起来，“不想交代在这的话动作就给我麻利点！”
老二老三不敢怠慢，两人身上都亮起了银色的光芒，老大也跟上两人的节奏，三人各自施展起自身的术式。
伊斯蒂雅脚下生风，高高跃起，手上凝起猩红色的风刃，一连斩碎了老大辛苦结成的四面“空气墙”，眼看下一刀就要劈在老大的脑袋上。
“嗯？”伊斯蒂雅感觉到有些不对劲，全身的骨骼像是要垮掉一般开始震颤，仿佛想要脱离关节的束缚，身上穿着的连衣裙似乎被一股力道撕扯着，蕾丝裙摆上开了好几道口子。她一脚踏在最后一面挡在三人面前的空气墙上，借力向后退去，和三人拉开距离。
落在地上的伊斯蒂雅看了看右半边肩膀，吊带已然被扯烂了，连衣裙松垮着露出了大半片光肩，文胸若隐若现。裙摆也好不到哪去，骤然短了一截，像是被狗啃了似的参差不齐。
伊斯蒂雅猛的把头向左一摆，两枚高速飞行直冲眉心而来的“空气针”贴着她的右耳飞过，发出细小而又尖锐的呼啸声。
经过了第一轮试探，伊斯蒂雅也大致可以推测出三人的能力。为首老大的能力与先锋队队长菲尔的“空气硬化”类似，能把空气凝成一道道坚固的墙，。后排身材有些发福的胖子能力与“空气力场”相近，似乎能在空气中产生一种奇怪的力场，这种力场能够搅碎处于力场范围内的物体，并且仅凭肉眼无法看见，干扰性很强很是让人头疼。最后那个存在感有些低的矮子是三人的攻击力核心，能力与“空气成形”相近，似乎可以将空气自由成形玩弄于股掌之中，刚刚两记气针估计就是他发出的，从尖啸声的音色来看，速度恐怕是超过了声速。
“老三，你这射击水平下降得也忒快了吧……”老二扭头对老三小声说道。
老三用鄙夷的眼神抬头看向老二，一副“你不也没能用力场控制住对方吗？”的表情。
“老三，埋针。”老大面对伊斯蒂雅变得谨而又慎，不敢再开玩笑。
老三点了点头，照着老大说的做。
伊斯蒂雅发动了第二轮进攻，有了第一次试探的经验，她心里有底多了，转而从地面进攻不再占据制空权。伊斯蒂雅一记横斩，和第一次一样把眼前的透明空气墙劈得粉碎，但她感觉这一次指尖传来的感觉与上一次明显不同，上一次像是劈砍泡沫，而这一次就像是劈砍包着泡沫外壳的板砖，阻力陡增。
墙里一定塞了什么东西，这是伊斯蒂雅凭借战斗经验产生的第一感觉。
在墙体爆开的刹那间，墙内埋着的无数气针激射而出，重叠在一起的尖啸声如老旧地铁刹车时的制动声一般在死寂的夜幕下回荡。
伊斯蒂雅早有预料，灵巧地在小巷两侧的墙壁上到处借力，来回穿梭，持续挥舞双臂用手上的风刃弹开密集的气针，老二不断制造力场试图困住伊斯蒂雅可都被她一一躲开，眨眼间，伊斯蒂雅突破了所有埋有气针的气墙，与扎堆的三人组近在咫尺，风刃迎头劈下，老大这才注意到伊斯蒂雅的瞳孔和猫一样细长而锐利。
在这种生死关头，谁都不会去在意巷口传来了几声撕心裂肺的哀号。
“老二老三！”老大在头顶造出了一面气墙，大声向身后的两人喊道。
老三满头大汗拼命将气墙成形为一个鹅蛋形的空气罩，包裹住三人。老二不再试图把力场附着在伊斯蒂雅身上，而是算好落刀点，在受力点上制造了一个均布力场，把伊斯蒂雅手上的力均分到空气罩上。
老二布下的力场不偏不倚地接下了伊斯蒂雅一记劈斩，把老大头顶上力道巨大的集中力缷去，转化为分布在整个椭球体上的均布力，整个椭球体开始龟裂，裂纹互相参差交错越来越细密，最后还是承受不住伊斯蒂雅的全力一击而炸裂开来。伊斯蒂雅在急剧膨胀的气流中泰然自若，毕竟自身也是操控风的行家，她平稳落地，身上纯黑色的连衣裙因为沾上了扬起的灰尘而显得有些邋遢。
处于爆炸中心的三人组就没这么好受了，虽然只是物理性爆炸，却也威力不小。老大又挂了彩，鲜红的血液渗透了厚厚的作战服，在作战服上染出了一块深色的区域，老二和老三稍微好点，全身上下灰头土脸的，所幸没有挂彩，大部分伤害老大都为他们挡了下来。
伊斯蒂雅转头看了看身后的巷口，六名穿制服的夜巡警察横七竖八地躺在地上，全身上下血肉模糊，布满了细小的孔洞。恐怕这群警察是被千百万支气针从气墙中激射而出的尖啸声吸引而来，不慎中了三人组布下的气针了。
真是不走运的一群人呐，伊斯蒂雅心想。
“老二，不要再想着用力场把她困住了，没用的。”老大剧烈咳嗽起来，朝地上啐了一口唾沫，唾沫里带着浓血。
“老大你没事吧？”老二还是头一次看到老大伤得这么重，如此狼狈不堪，他也是第一次看见原本坚如磐石的空气墙与空气罩像是泡沫一样被轻松破坏。
“不碍事，暂时死不了。”老大摆摆手，继续说道，“她会‘瞳术’，你设下的力场她都可以清清楚楚地看见，所以，没用的。”
“瞳术?！”老二惊呼起来，老三也满脸惊讶地看向老大。
“嗯，我不会看错的，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再这样下去我们都得交代在这里。”老大有些疲倦，身上的伤口不断地涌出鲜血，“我们只能放手一搏了。”
远在几公里外的楚墨轩昏昏沉沉地从床上爬起，从口袋里掏出手机点亮屏幕看了时间，凌晨两点一刻。他晃了晃脑袋，感觉脑袋里仿佛灌了水银，沉重得不像话。即使是凌晨两点，从房间的窗子向外看去，这座城市依然金碧辉煌，米黄色的路灯光和花花绿绿的霓虹灯仍在孜孜不倦地工作。
只有一座建筑物例外。
银辉大厦在这片光的海洋中漆黑得仿佛远处连绵的山峦，与这座城市格格不入。楚墨轩向窗外看去，正好可以看见那座笼罩在黑影下的废弃大楼，不知道那里为什么对于他来说有着异常的吸引力，仿佛共鸣。
三人组已经做好了死的觉悟，老大制造了一面厚得不能再厚的巨型气墙，老三费力地把这面气墙成形为鹅蛋形，作为护罩包裹住三人，老二在鹅蛋形护罩尾部制造了推进力场，护罩头部制造了均布力场。
这是老大的主意，一切都准备就绪了。
“老二老三，准备上了。”老大没有转头看老二老三，只是轻描淡写地说了一句，但老二老三知道老大不想让他们看到自己害怕的神情，这种局势下说不害怕那都是骗人的。
“嗯。”老二老三把手搭在老大的肩膀上，轻声应道。
三人的力量汇在一起，集中在了老大身上，护罩尾部的推进力场骤然发光，推着三人向伊斯蒂雅疾速冲去。
漫天烟尘中，伊斯蒂雅看见一个黑色的阴影颜色越来越深，她的瞳孔慢慢变成猫眼那样狭长，借着瞳术，她看清了烟幕中满是力场的护罩。
“呵。”伊斯蒂雅冷笑一声，身上猩红色的光辉也是愈发鲜红，浓稠如血。
正看着废弃大楼发呆的楚墨轩，瞳孔也缓缓变得狭长，可他自己却没有发现。突然间，他心脏重重一跳，在死寂的黑暗里发出了清晰的心跳声，同时，右手臂像是被火灼烧一样疼痛，似乎有什么东西想要冲破他的皮肤。楚墨轩倒在地上蜷缩起身子，左手死死抓住右手的小臂，蜷在地上来回翻滚。血液仿佛沸腾了一般，在他的血管里疯狂地涌动，他甚至可以看到自己右小臂上严重凸起的静脉血管，仿佛要爆裂开来。
楚墨轩最终还是敌不过难熬的痛楚，昏了过去。
与此同时，伊斯蒂雅半跪在地上咬紧牙关，一手紧摁心口，一手扶着额头，身上也不再泛起浓稠的血雾，转而在淡绿色与猩红色之间来回变换。
体积庞大的鹅蛋形护罩依旧保持着原先的速度朝她高速靠近，可她却像是突然间受到了约束，完全提不起力量。
“又是你……”伊斯蒂雅咬牙切齿地说道，肩膀因为愤怒而微微颤抖。
伊斯蒂雅快速闪身，及时避开了三人展开的护罩，后背紧紧贴住墙壁，以免被护罩前的力场波及，虚弱的她只能眼睁睁看着三人在小巷口向右一拐，目送他们离开，眼中充满了不甘。
“老大！我们成功了！”老二扶着踉踉跄跄的老大激动地大叫。
低调木讷的老三也表现得十分激动，虽然疲惫，但也兴奋地连连点头。
“是啊……”老大深深吸了口气说道。
虽然他不知道最后伊斯蒂雅为什么选择避让，显然，以她的实力接下这一招一点都不难。他原本已经做好了死的觉悟，打算利用罩尾的推进力场将老二和老三两人推出小巷，自己则利用护罩把伊斯蒂雅困住，自己死就死了，三人里能逃几个是几个。
伊斯蒂雅这一避，三人自然是从死神的镰刀底下侥幸溜了出来，可是这一仗，让老大打得很不是滋味。
“老大，还撑得住么？”
“嗯……”老大点点头，叹了口气说道，“在S级术者面前，我们连渣都不是。”
老二老三也都不说话了，四周安静得仿佛可以凝出水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