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命运的相遇（上）
这是一片迷雾重重的黑森林，拔地而起的冷杉光秃秃的，墨一样漆黑，扭曲缠绕的枝桠张牙舞爪，纵横交错，根须牢牢地扎进土壤，粗壮的根系露出地面仿佛巨人的小臂。皎洁的月光无法穿透湿冷的雾气，没有月亮的夜晚里安静得连狼嚎都没有，只有窸窸窣窣不知道是什么在地面上厚厚的落叶层里窜动的声音。
楚墨轩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在这片阴森诡异的黑森林里拼了命地向前奔跑，明明地上到处都是乱七八糟凸起的老树盘根，眼前明明除了迷雾还是迷雾根本就看不清前方的路，可自己却仍然能精准地踩在每一根凸起的粗壮树根上，躲开了面前乱如线团的枝桠，在茂密复杂的冷杉林里自由穿梭着，周围如黑铁一般坚硬的冷杉飞速向后退去。
“叮咚。”
森林响起了奇怪的声音，楚墨轩没有在意，依旧疾速奔跑，可没过多久，他的身形被一道悬崖硬生生拦住了，这片黑森林的尽头竟然不是平原而是悬崖峭壁！
月光洒在峭壁上，富含矿物的岩石表面闪烁着漂亮的金属色泽。
楚墨轩回头望了望身后漆黑的黑森林，地面上厚厚的落叶层被翻动的声音由远及近，脚步声也越来越清晰，似乎有人正在飞速靠近。
“叮咚，叮咚。”
悬崖边也尽是这种像是门铃声一样的回音，在山谷里不断回荡着。楚墨轩没有犹豫，面不改色地朝着深不见底的悬崖迈开脚步，右脚用尽全力蹬在悬崖边，纵身一跃。
楚墨轩感受到了迎面而来的气压和轻飘飘的失重感，猛的全身一颤，睁开了双眼，眼前是有着年轮纹路的木质地板，刺眼的阳光像打翻了的牛奶一样泼洒在地板上，细小的尘埃胡乱飞舞着，一双灰色的胶制拖鞋横在眼前，浓浓的塑胶味扑鼻而来。
“叮咚，叮咚，叮叮咚，叮叮叮叮咚……”
愈发急促的门铃声从玄关传来，楚墨轩这才意识到自己梦中的奇怪声音是自家的门铃声，怪不得听着有些耳熟。
他从地上爬起，看了一眼右小臂，没有一点异常。他挠了挠后脑勺，穿上拖鞋梦游一样晃到了门前，闭上一只眼透过门上的猫眼朝外看去，只见一张变了形的夏禹宸的脸挤破了脑袋似的眯着眼想方设法透过门外的猫眼朝里看，楚墨轩吓得差点背过气去。
楚墨轩一拧门把手打开漆着绿色油漆的防盗门，夏禹宸迅速恢复成翩翩公子的模样，有模有样地站在门前，淡定地和楚墨轩打了声招呼。
“你来这干嘛。”楚墨轩打着哈欠问道，眼眶里满满的都是眼泪，油腻到发光发亮的头发乱糟糟的。
“你还说呢，你早上都没来上课，打你手机又没人接，我能不来吗？”夏禹宸没好气的说道，进屋把门带上。
楚墨轩从口袋里掏出手机，26个未接来电，来电人姓名清一色写着“禹辰”，屏幕右上角用阿拉伯数字24小时制表示的时间端端正正地写着12:20。
“这时候才看手机，你是要急死我啊！”夏禹宸坐在电脑桌前的六轮办公椅上不安分地来回滑动着，语气不满。
“说实话，直到开门前我都还在睡觉。”楚墨轩摊摊手，无奈地说道，“你总不能要求一个睡着的人接你的电话吧。”
“我就没见过比你更能睡的。”夏禹宸摇摇头，叹了口气，“猪也不过如此。”
“我去洗漱一下，下点面吃，你自便。”楚墨轩嘴里叼着一根Pocky棒，把一盒绿色包裹的盒装Pocky丢在电脑桌上，转身向厕所走去。
“牙都没刷就吃东西……”夏禹宸小声嘀咕着，从盒子里抽出一根Pocky棒，咬断一截，摁下了主机上的按钮。
“又是抹茶味的，就不能换个口味么……”夏禹宸无奈地喃喃自语。
不一会儿，厨房里渐渐飘出了香味，楚墨轩端着两个绿色的塑料制面碗从厨房里出来，小心翼翼地放在电脑桌上，顿时，整个卧室里葱花香四溢。
“银辉大厦又死人了？”楚墨轩弯腰看着电脑屏幕，写着“银辉大厦又发神秘凶案”的红色大标题报道占据各大媒体网站的头条。
“是啊，而且是六名警察呢。”夏禹宸两眼冒星地看着电脑桌上热气腾腾的葱花面，正打算拿起桌上的筷子，忽地又慢慢放下自己胡来的右手，幽幽地说道，“我已经吃过中饭了啊……”
夏禹宸的为难是有理由的，楚墨轩虽然在学习上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可在厨艺上却是有真功夫的，蒸炸炒煮，红烧干煸，样样精通，做得一手好菜。平常时候他不会轻易出手烧菜，倒也不是他孤高，单纯只是因为太懒。
楚墨轩端起面条，“哧溜”一下把面条吸进嘴里，一双眼睛狡猾地看着夏禹宸，一副“我的美食之道就是即使已经吃饱，看着也会昧着良心说饿的霸道之路”这样的中二表情，夏禹宸鄙视地看了楚墨轩一眼，暗自接下了他的挑衅，心里暗骂楚墨轩你都高三了还这么幼稚真的没有问题嘛。
夏禹宸闹别扭似的把目光从面碗上收回，打开了收藏夹里的Cocfan论坛网站，等待网页内容加载完毕的过程中，他强迫自己不去想身旁摆着的面条。
“你真的不吃？”楚墨轩一边吃着Pocky棒一边吸溜着面条，不怀好意向夏禹宸问道。
对于楚墨轩这种非人类的吃法，夏禹宸早在他一边吃Pocky棒一边吃红烧肉的时候就习惯了，也没太过惊讶，只是倔强地回了一句不吃。
网站首页被一个三号黑体的标题所占据，夏禹宸一下子来了精神，滑动着屁股下的办公椅往屏幕前凑了凑。
“@Mo本周日？”楚墨轩照着标题读了一遍，心里满是疑惑，“这种不明不白的帖子也能上首页？”
“肯定是之前那个破阵帖的答复啦！”夏禹宸兴致勃勃地点开链接，把身旁的面碗往身旁一移，拿起筷子就是一阵吸溜声。
“…………”楚墨轩看着夏禹宸忙碌的背影，静静地不说话，也不知道是谁之前死活不肯吃面。
“我说墨水，你这里的网速也太慢了！”夏禹宸抱怨道，“我一碗面都吃完了，一个简简单单的网页还没加载好。”
“…………”楚墨轩仍然无言以对，他承认自家网速是慢，但面吃完了都没加载好怎么想都是夏禹宸吃面速度太快的错。
“哈哈，上等阵法师约Mo神这周日约会呢！”夏禹宸看着帖子向下不断滚动着鼠标滚轮，饶有兴趣地一个人念叨着，“今天周五，那就是后天喽！但是帖子没有提到约会地点诶……”
夏禹宸把网页拉到底部，回复区里又是清一色的“@Mo”的字样，在一旁看着的楚墨轩懒得看看评论区，他实在是搞不懂为什么有这么多无聊的人跟风。
“嘿嘿，我也登陆一下艾特一下Mo神。”夏禹宸在写着“登陆”字样的超链接上点了一下鼠标左键，网页又开始龟速一样加载内容。
楚墨轩心里咯噔一下，心跳骤然加速，急忙抢在夏禹宸用鼠标点击登陆之前，在键盘上按下“Alt+F4”的组合键，把浏览器连带着标签页关了个干净。
还没缓过神来的夏禹宸呆呆地看着满是图标不知道多久没有清理的桌面，壁纸还是自带的那种纯蓝色的。
“知道我为什么关了吗？”楚墨轩装模作样地板起面孔对夏禹宸说道。
“墨水！你怎么把网页关了啊！就你这破网速再进去还不知道要加载多久呢！！”反应慢一拍的夏禹宸终于反应过来，抓狂地怪叫起来。
“禹辰，一点了，再不走要迟到的。”楚墨轩把坐在电脑椅上耍小孩子脾气的夏禹宸拉起来，推搡着到了门口，“等我一下，我收拾一下就来。”
直到楚墨轩把电脑完全关闭才松了口气，悬着的小心脏也终于落了下来。因为楚墨轩太懒，他在Cocfan论坛上登陆的用户名密码都是自动保存的，要是网速再快一点的话，刚刚说不定就暴露了自己在论坛上作为Mo的身份，好在他眼疾手快，及时关闭了网页。平常楚墨轩都会在夏禹宸来之前清理浏览器里保存着的表单数据，抹去所有有关Mo的痕迹，今天这种情况还是第一次。
至于为什么要刻意对其他人隐瞒自己的身份，这一点楚墨轩自己也说不上来，大概是因为不忍心打破夏禹宸心里对于Mo神美好的幻想吧。夏禹宸常年混迹于论坛，Mo神在帖子里为数不多的几次回复他都仔仔细细地截了下来，拷贝在文档里作为宝贝好好珍藏。夏禹宸经常对楚墨轩说Mo神一定是个既温柔又体贴的暖男，有好几次发生在论坛里的网络口水战都是Mo神出面调停，语气谦虚充满了风度。
听到这番话的楚墨轩只记得他出面调停是因为版主们都忙着删帖子，关用户黑屋了，而首页上那些楚墨轩密切关注的头条好几天无法更新。这让楚墨轩感觉很不高兴，于是出面调停，虽然收效甚微，但还是起了一点作用。
楚墨轩心想自己就是个既不温柔又不体贴，反而又懒又自私又不求上进，典型的差学生形象，Mo神和自己身份重合显然对于夏禹宸来说是个不小的打击。
他默默收拾好昨天傍晚随手丢在床铺上的背包，背在肩上，笑着走到夏禹宸跟前说到学校用手机不是照样可以登陆发消息么，夏禹宸一脸不高兴，扭头就走，完全不理会苦口婆心的楚墨轩，和小孩子一样发脾气。
楚墨轩把防盗门带上，追上夏禹宸的步伐，低声下气对夏禹宸一阵安慰。
银辉大厦自从贴上了待拆迁的标签后就从来没有这么热闹过，四周被拉上了印有“keepout”字样黄黑条纹相间的警示带，警示带外站满了看热闹的普通民众，不少人举着手机对着现场拍照，当然，六名巡逻人员的尸体早就被急救车风风火火地运到市中心医院验尸，现场的血迹也早就被清水冲刷干净。媒体记者的闪光灯一直没有停过，维持秩序的警员说是被闪瞎了双眼也不为过，有些警员无奈地戴上了墨镜，显得滑稽之极。
银辉大厦的天台堆满了废弃的木制办公桌，轮滑式的办公椅，玻璃台面的茶几，积满灰尘的空调外机。木制的办公桌边角早已断裂露出了里面包裹着的劣制木屑，办公椅椅背上套着的黑色皮革破了洞，里面的海绵像是被挤出的牙膏一样暴露在空气中，茶几的玻璃面充满了裂纹，玻璃碴子落了一地，空调外机的叶片上结满了蜘蛛网。远处栏杆上的油漆似乎在阳光暴晒下脱落得更加厉害，露出的铁制部分被锈蚀得干干净净。
“你就这样光明正大地在现场不怕被警方当成犯罪嫌疑人带走么？”听筒里的声音一听就知道是阿丝塔，声音成熟而又妩媚，此时的声音里带着一丝调侃。
“他们要是抓了我，我倒是可以顺便在警局里喝杯茶。”刘语馨依旧冰冷，冷漠的语气下没人怀疑她在开玩笑。
“呵，你难得幽默一次。”
“不说这些了。昨晚小巷子里发生了一次术者冲突，现场有疑似自由之风的气息。”
“这些我早就知道了。”听筒里传来了衣服和皮革摩擦的声音，阿丝塔慵懒地躺在了柔软的沙发里，整个身子陷了进去。
“那你还让我过来。”刘语馨皱起了眉头，看得出来，她有一丝不悦。
“不要着急生气啊。”阿丝塔简直是刘语馨肚子里的蛔虫，刘语馨的小性子她了如指掌，“你往东南方向看，那幢漆着棕色油漆的大楼，那个地方昨晚和自由之风有共鸣，是风神之吻也说不定哦。”
“！”原本悠闲地靠在墙壁上的刘语馨一下子挺直了身板，朝阿丝塔所指的方向看去，一幢大约30层高的棕色大楼立在那里，楼顶的太阳能热水器板闪着刺眼的光芒。
“那个地方，我会去看一看。”
“另外，现场有意外收获。”
“哦？”阿丝塔语气上扬，“什么意外收获？”
“一颗石头。”刘语馨说道，“具体的回去再说，我先回学校了。”
刘语馨说完就合上了手机盖，她怕阿丝塔又有意无意地叫她轻夏，而她最讨厌别人叫她轻夏。
刘语馨看着棕色大楼沉思了一会儿，随即从银辉大楼天台快速跨越到另一幢建筑物的楼顶，一路朝着学校飞奔而去，每一次的跨越距离都相当惊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