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背面的世界
“阿丝塔。”刘语馨对着办公桌后一位穿着职业OL套装正低着头处理文件的女人打了声招呼。
楚墨轩在刘语馨身后偷偷打量起眼前这个叫做阿丝塔的女人，一头亮丽的紫发在脑后高高束成一股单马尾，额前的刘海整齐地梳到一边用一只黑色的铁制发夹夹在耳边，干净利落没有一丝散乱在外的多余头发。白净的脸上戴着一副黑色胶框眼镜，稍微化了点妆，楚墨轩觉得即使不化妆，阿丝塔也绝对算得上美人，眼角的一颗泪痣仿佛画龙点睛之笔，更显出她的柔美。打底的白衬衫和大V字领的女式西装扣得严严实实，衬杉领口的领结打得整整齐齐，左右高度对称。
阿丝塔停下了手中的工作，摘下眼镜，楚墨轩这才发现她的瞳孔仿佛翡翠那样通透而翠绿，让人不想收回目光。阿丝塔伸手示意楚墨轩坐在靠墙的沙发上，然后端起一杯早已凉掉的冷咖啡泯了一口。
“如果没什么事，我就去伊斯蒂雅那里了。”
“嗯。”
两人之间的对话简练之极，坐在沙发上的楚墨轩觉得这样的对话真是高效。他开始观察这个房间的装饰，紧挨着沙发的是一个玻璃橱窗式的书架，对面的墙上挂着一些意义不明的抽象画，墙角摆放着一个柜台，柜台上摆着一台饮水机和一台看起来十分高档的滴漏式咖啡机，正对着门的便是阿丝塔身前的办公桌，桌上摆放着一台没有logo的笔记本电脑和用不同颜色的文件夹装订着的各种文件。整个办公室的布置极其朴素，除了那台咖啡机外没有特别显眼的地方。
楚墨轩来到这个办公室之前就早已决定要和这个充满谜团的企业划清界限，无论见到的人对他说什么，他都不会去在意。
“你的父亲楚路楚教授生前在这里工作。”阿丝塔一边喝着咖啡，一边不紧不慢地说道。
“嗡”的一声，楚墨轩感觉自己的脑袋一瞬间像是炸开了，愣在了沙发上。原本打算保持一颗平常心对待这次谈话，没想到对方才说了短短的一句话便打乱了他的思维逻辑，心跳陡然加快。
“阿丝塔！”刚拉开侧拉门打算走出房间的刘语馨听到这句话后猛的转身对着阿丝塔大声叫道，脸上的表情带着一丝不可思议。
阿丝塔则只是轻描淡写地摆了摆手，仿佛在说“我自有分寸，你放心走吧”。刘语馨即使有一万个不放心离开办公室的理由，在上司阿丝塔的指示下也必须离开办公室。
“砰”的一声，侧拉门关上的声音重重地砸在楚墨轩的心上。之前他无论问了多少次，老爹都不告诉他的工作单位原来就是这里！每次他问起这个问题，老爹总是含糊其辞地转移话题，并不打算告诉他实情。
楚墨轩感觉到自己的心跳还在慢慢加快，体温也上升了，背上一下子出了一层细汗，像是细针在扎背上的皮肤。他在心里无数遍地对自己说“冷静，冷静”，可是全身的细胞都兴奋得欢呼雀跃，这个时候的大脑指令就仅仅只是一个微弱得不能再微弱的生物电流信号而已。
“准确地说，应该是你的养父生前在这里工作。”阿丝塔依旧泯着咖啡，即使咖啡早已冷却，一口就能喝完。
楚墨轩对于阿丝塔知道他不是老爹的亲生儿子一点也不觉得奇怪，如果老爹生前真的在这里工作，那么阿丝塔知道这件事情可以说是再正常不过了。他的脑袋乱得就像一锅煮糊了的小米粥，如果可以，他想先把这锅小米粥先倒出来，而不是文火慢熬，这样只会让这锅粥更加糟糕。
“老爹他……在这里做什么工作？”楚墨轩明知这锅粥已经不能再熬了，可他还是忍不住想继续熬下去。
“楚教授曾和我说起过，即使未来某一天他的儿子，也就是你，无论如何都要被卷入这场战争当中，希望我能什么都不向你提及。”阿丝塔放下陶瓷材质的咖啡杯，答非所问。
“可你已经在悬崖边上推了我一把，不是么？”楚墨轩看着阿丝塔那双深邃如一汪碧水的双眸，他知道阿丝塔是想让他明白一切的，只是故意卖关子，想让他自己跨出迈向深渊的一步。
阿丝塔突然抿着嘴笑了起来，“楚教授说你是个天才，现在看来，的确是挺聪明的。”她拿起柄很长的金色咖啡匙在凉掉的咖啡里搅拌起来，“他在冶金部里负责生命石的量产工作。”
“他出事的前一天还在这里工作吗……”
“对，项目取得了一些进展，可这里的实验条件不够，无法验证他提出的理论。当时他急着赶到他导师设在加拿大的实验室，订了第二天的加急航班。”阿丝塔停顿了一下，“第二天是我送他去的机场，我们笑着挥手告别，没想到是最后一面。”
“他就是这样的人……研究就是他的生命。”楚墨轩低垂着头，双手十指交叉抵在额头上，低沉地说道。
“也不全是，你也是他生命中很重要的一部分，虽然他可能没有当面和你说起过。我记得他曾经和我说过，他一碰到你的身体，你就会像是触电一样避开，他为此苦恼了好长一段时间，最后还是叹着气说就这样看看你就够了。”
楚墨轩知道，那是他12岁的时候，那个雨夜，他孤零零地坐在路边，抱着膝盖，路灯昏黄的灯光洒了一地，他不知道自己是谁，不知道自己在哪里，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在这个地方，也不知道接下来该干什么。
远远的有个男人走近，那个人就是老爹，那是他们第一次碰面。老爹摸了摸他的头，他像是触电一样避开了。老爹语无伦次地解释了半天自己不是坏人，只是想让他跟自己回家，照顾几天再想办法，这一照顾就是四年。头一年，老爹还会试着碰一碰他，之后三年便再也不碰了。
所谓触电的感觉，楚墨轩回想起来就是脑袋里有奇奇怪怪的片段闪现，然后头疼得厉害，于是本能地避开了。
楚墨轩深吸口气，对着阿丝塔笑了笑，只是这笑容勉强到他自己都觉得有点虚伪，“不提这些伤心的事情了，说说你们吧，你们是超自然生命体吗？”
楚墨轩觉得如果再继续之前的话题他可能真的会哭出来，于是在脑袋里使劲搜索，终于找出一个用于形容像刘语馨那样有些怪异能力的人的名词。
“为什么这么说？”阿丝塔一直在摆弄那支长长的咖啡匙，时不时地搅拌一下咖啡，或是把它插进糖罐里，再伸到咖啡杯中搅拌。
“来这里之前我已经见识过了，不可思议。”
“那些在你看来花里胡俏的东西我们称之为‘术式’，使用术式的人称为术者。术式要靠人体血液内所蕴含的‘术能量’来驱动，再普通的人血液中的术能量含量都有5%到6%。”阿丝塔停顿了一下，“我这么说你能理解吗？”
“勉强可以吧……”楚墨轩说道。
他其实完全搞不明白，只是觉得术式和术能量的关系大概像是忍术和查克拉这样的关系罢了。如果不是亲眼所见，他会把阿丝塔说的话完全当成是都市传说。
“老爹一直在和这些东西打交道么？”
“不，他至始至终都在研究化学。”
“也对……”楚墨轩苦笑了一下，“可你和我讲这些有什么用？”
阿丝塔意味深长地看了楚墨轩一眼后便把视线移开，咖啡匙碰到陶瓷杯壁发出了风铃一样清脆的声音。
“楚教授只是失踪了而已。”阿丝塔嘴角一斜，看着楚墨轩的眼睛说道，“你不知道这些，连救他的可能都没有。”
“老爹还活着！？”楚墨轩失声说道。
“我没这么说。”
“术有不同的属性，比方说你看到过的轻夏，唔……你们叫她刘语馨，她的属性是冰，伊斯蒂雅的属性是风，每个人的属性可能相同可能不同，没有属性也不是什么稀奇的事。这是一种天赋，不是你自身能决定的。”
阿丝塔自顾自地说着，而楚墨轩则心乱如麻。显然，阿丝塔对他有所隐瞒，不打算明明白白地告诉他全部实情，可眼下，他只能平复自己的心情，静静地听，把握细节。
“不得不说，这个世界很神奇。”阿丝塔盯着楚墨轩说道。
“这个世界很神奇……”楚墨轩小声地重复了一遍，这句话老爹也曾对他说过。
“你可以想像这个世界是有背面的吗？”阿丝塔问道。
“背面？”
“对，背面的世界。”
楚墨轩很自然地摇了摇头，来到这里之前他就有预感，这个世界可能真的如刘语馨说的那样，并没有他想的那么简单，也许会离谱到以正常的思维来考虑大概谁都不会相信的程度。
“在背面的世界，最显著的变化就是当你照镜子的时候，镜子里的人像和你在正面世界，也就是我们现在所在的世界，是相反的。拿你的刘海举例子好了，你的刘海是朝自己左手边偏的，那么在背面世界里，镜子里的人像刘海是朝右的。也因如此，我们称那个世界为‘背面世界’。”阿丝塔控制鼠标在自己的笔记本电脑上点了几下，然后把笔记本朝向楚墨轩，“我已经把前置摄像头调好了，你对着摄像头感觉一下。”
楚墨轩照做了，在屏幕上，他原本应该朝左手边偏的刘海突兀地偏向了他的右手边，说不出的别扭。
“你在背面世界的镜子里看到的大概就是这样一种景象。”阿丝塔把笔记本朝向自己，盖上了屏幕。
“就这一点差别吗？”
“当然不是。背面世界以术者为主体，优先发展‘术式技术’，与其相对的‘科学技术’的发展远落后于术式技术，这种现象和“正面”恰恰相反，当然，在社会形态上，背面和正面也有着极大的差别。”
楚墨轩竭尽自己的想像力去想像那样一个世界，也许那里的科技才刚刚到达第一次工业革命的水平，没有电脑、没有手机、没有wifi……什么都没有，他已经不敢往下想了。
“科学技术分为物理、化学、生物等等很多一级分类，每个一级分类下面又有更加细致的二级分类，这一点想必你也很清楚。那么术式技术和科学技术类似也分为阵法、术式、炼金等等一级分类，其下又有更加具体的二级分类。”
“科学技术简称科技，那术式技术是简称术技么……”楚墨轩知道这个时候不该问这种白烂的问题，但还是没管好自己的嘴巴。
“你说得很对，我正想和你说这点。”
“…………”
“正面世界的话对你来说就比较好理解了，以科技为主导，优先发展科技力量，因而科技的发展日新月异，相对的，术技只能隐藏在暗处缓慢发展，代表性组织是旧约，当然也包括我们。”
又是我们？
楚墨轩一时间觉得信息量有些大，没办法一下子完全接受，乍一看阿丝塔似乎讲了很多，可实际上全是一片片碎片。她没有把关键的地方说出来，使得这些碎片单纯的只是碎片，无法连成一片版图。
可即使是这样，术技的存在也已经完全颠覆了他对这个世界的认识，他感觉之前他所认识的世界就像是只拉开了半片帷幕的舞台，另外半边被挡在了帷幕后面，隐藏在阴影之中，他看不到，可真实存在。
今晚，另外半边的帷幕被一种称为命运的力量隆重拉开，隐藏在帷幕后面不为人知的一种崭新的文明呈现在他面前，舞台下的观众席上只有他一个人，看着这场表演盛大开幕。
“对了。”楚墨轩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为什么之前你提到了战争？”
“这个说来就话长了，下次有机会再告诉你吧。”阿丝塔端着咖啡杯，又小泯了一口咖啡，“时间不早了，今晚你就睡你父亲的房间吧，沿着来时的路往回走，接近尽头时唯一一间挂着标识牌的房间就是。”
“要怎样，你才会告诉我全部实情，包括老爹的事情在内。”
楚墨轩其实还不想走，他只能在心里默默佩服阿丝塔的谈话技巧，连他这样对身边的事情大多采取漠不关心态度的懒鬼也成功地被勾起了好奇心。
“加入我们，Blaze。”阿丝塔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一双眼眸盯着楚墨轩，仿佛碧水汪汪。
楚墨轩对于这个回答并不感到奇怪，理所当然。
他从沙发上起身，向阿丝塔点头示意后便转身向门口走去，途经书架时，他看到玻璃橱窗里摆放着的一个透明的盒子，从盒子上反射着的光泽来看，他一点都不怀疑这个盒子的材质可能是水晶。在盒子里躺着的一条枫叶形吊坠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他不知不觉停下了脚步，吊坠上镶嵌的宝石很像他之前在医疗室里看到的生命石，宝石内部有光华流转，似有游龙浮动，整个吊坠散发出一种淡绿色的气息。
“怎么了？”阿丝塔问道。
“这个吊坠……”楚墨轩觉得好像在哪里看过，但不知道该不该告诉阿丝塔。
“这是我一个朋友的吊坠，我找到他时就只剩这条坠子了。”阿丝塔的语气仿佛只是在说一件稀松平常的事情。
“真漂亮啊。”楚墨轩感叹道，然后轻轻拉开侧拉门，走出门外并带上了门。
只剩下阿丝塔一个人的办公室陷入了死寂，由于整个办公室的墙上连一块钟都没有，办公室里像是被冻结了时间一样感觉不到时间的流逝。
“太像了。”过了许久，阿丝塔的目光终于从楚墨轩离开的方向收回，喃喃自语道。
她把瓷杯里的冷咖啡一饮而尽，翻开了笔记本电脑的盖子，指尖飞快地在键盘上跳跃输入登陆密码。
她飞快地用鼠标点击着什么，手指在笔记本上的指纹识别条上向下一划，侧拉门自动上销，阿丝塔所坐的位置开始缓缓下沉。
办公室的秘密地下室和办公室的面积差不多大小，可高度却比办公室高上不少。地下室的光线不好，有些昏暗，四周摆放着血液分析仪、打印机、术式分析仪等设备仪器、交换机、路由器、硬盘、服务器，线路错综复杂，它们的指示灯不断地闪烁着，这是正常工作的标志，在昏暗的地下室里显得格外刺眼。
阿丝塔瞥了一眼硬盘，上面的硬盘灯已经熄灭，偶尔才会闪烁一下，这说明硬盘已经处理完预约的任务正在等待新的任务。
她走到亮起的屏幕前，屏幕上显示着一个“是否打印表单”的对话框，她用手指在“是”的选择上轻轻一戳，不远处的打印机便开始嘎兹嘎兹地工作起来，一张一张往外吐出彩打的A4纸。
阿丝塔把全部打印好的A4纸边角对齐，用订书机在左上角进行装订，然后也不管地下室光线不足，就这么翻阅起来，眉头一直紧锁着，不曾舒展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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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墨轩觉得设计这幢楼的工程师真是反人类，人家工程师都是往高处借空间，这幢楼倒好，足足加成了三幢楼的宽度。他感觉已经走了好久，可阿丝塔说的门上挂着铭牌的房间却迟迟没有出现，两侧都是清一色灰色的侧拉门和方形瓷砖砌成的墙，不断重复着，他都怀疑自己是不是一直在兜圈子。
很难得的，前面居然出现了一道没有关严实的侧拉门，开了一条细细的缝。楚墨轩把脸凑上去，闭起一只眼睛，像是瞄准似的使劲往门里瞧，通常侧拉门都关得严严实实，里面没有一丝声音能够钻出门外，所以，这是一次能看一看里面到底在做些什么的一次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他看到了白色的病床，病床边沿垂下了一股暗金色的马尾辫，婀娜的背影一看就是刘语馨，她静静坐在床沿，背对着门挡住了病人的脸。
不过他猜也能猜出床上躺着的人是伊斯蒂雅。
楚墨轩有些失望，还以为能看到这家企业所经营的业务，他继续向前走去，不一会儿，那个挂着铭牌的房间终于出现在眼前，铭牌上清清楚楚用楷书写着“楚路”两个字。
眼前这扇门大概也是这家企业里唯一一扇使用球形门把手的门。楚墨轩拧动门把手推开房门，摁下墙上的开关，白炽灯闪烁着亮起，房间内出乎意料地干净整洁，在他想像中，由于长期没住人，这个房间应该会积上一层厚厚的灰。
整个房间不大，一张床就占了三分之一的面积，床边的书桌上堆满了书，还有一本摊开了的笔记本，上面详细记录着一系列化学反应方程式及其反应条件、催化剂的信息，字迹工工整整，楚墨轩认得出来，这是老爹的字迹。即使房间不大，墙边还是立着一个木制书架，书架上满满的塞满了书，大都是英文著作，很少出现中文的书名。
楚墨轩关上门，看了看墙上的圆形时钟，时针已经走过了1这个数字。他脱下带着汗臭味的T恤、牛仔裤、以及袜子，铺好被子关了灯准备睡觉。被子上的香味不单单是那种阳光曝晒过的味道，还夹杂着一种很自然的香味，让人感觉很熟悉。
楚墨轩已经基本可以肯定这个房间在两年内有人住过，而且很频繁，可在这里谁会住老爹的房间呢？他心里有些不踏实，摸着黑走到门前，反锁了房门，这才安心地缩回床上，闻着被子的味道慢慢进入了梦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