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少女身体里最后一缕生命的气息缓缓消失在空洞的结晶里。
女孩却并不像往常一样兴奋。
尽管这样的事,她已经做过无数次了。
她还是这样享受猎物慢慢在她精心编织的蛛网里挣扎而死的痛苦。
尼娅。
那是女孩的名字。
也许是吧?谁管呢。
她有过无数个身份,也有过无数张面具,只要是看中的猎物,她总能找到属于猎物心中最柔软的那部分,并变成那个人心目中,最信任的人。
然后一点一点,将它缚入自己精心编织的蛛网之中,然后再将它杀死。
被自己最信任最喜欢的人背叛,那种感觉一定很奇妙吧?
一定会加深,在杀死它的时候,所滋生的那份绝望。
那一定会,更加美味。
她喜欢那样的味道。
她就是她,不是任何人,只是一个渴望着品味那份痛苦的幽灵。
结晶之女。
她不知道自己为何会诞生,只知道当自己存在之时,就与这片结晶一体。
结晶是三年生丧尸的意识与记忆的残留,是无数个人格的统一体。
从结晶中诞生的她,从那一天起,就不是一个人,而是无数个人。
至于她明天会变成谁,取决于下一个碰到的猎物。
可是这次,她难得地觉得空虚。
在将那个少女埋入结晶之时,她感觉到内心中仿佛有什么东西在嗡嗡作响,让她难受得不能自己。
仿佛有一个女孩,在她的内心中痛哭。
是尼娅吗?
是那个名叫尼娅的女孩吗?
胡说,那明明,是自己虚构出来的,不存在的人。
或许这次,是自己太入戏了吧?
每次带上精心伪装的面具,每次成为编织着蛛网的猎手的时候,她总是如此。
因为即便是再过精心伪装的谎言,也总是有漏洞的,也总是会被人发现的。
说到底,如果想要让猎物完全地信任自己。
就得完完全全地成为“她所信任的那个人”。
每一次,她都是这样的。
她全身心地把自己变成自己所伪装的那个存在,是完完全全地成为,不带有一丝的虚假。
真真正正地去爱上一个人,得到他的心。
完完全全地去关心一个人,成为她的挚友。
每一份感情都是真挚的,都绝不是谎言。
然后,她便会杀死那个人。
每一次每一次,在撕下伪装的同时,也将那个虚假的自己也一同杀死。
忘掉一切,杀死一切。
其实,她每一次的猎杀,都是在重复这样的过程。
所以这一次,她也一定能够,轻易地做到的吧?
这个世界上,从来没有一个喜欢狐狸草和山茶花的女孩,总是在部落后院的山坡上,对着天空歌唱。
这个世界上,也从来没有一个生着一头小麦香味的栗色头发的女孩,会在家里做着美味的泡芙,等着疼爱自己的老爹回来。
她是不存在的。
在这个如果不变得残忍无情,不变得嗜血嗜杀,就无法再活下去的世界里,那样一个即便被困在悬崖之上,随时都要坠入深渊,却被那山谷的美丽风景所吸引不禁高歌的女孩,是不存在的。
那都是她自己伪装出来的。
她杀死过多少个自己,都不带一丝犹豫。
为什么你就不一样。
她总能一眼看穿所有猎物内心所最渴望的东西,并让自己成为那样的人。
妩媚风骚的女子,温柔体贴的母亲,并肩作战的战友,她扮演过那么多不同的角色,也见识过无数的人。
可是,尼娅,缺和她所扮演过所有人都不相同。
为什么她最能相信的,会是那样的一个笨女孩?
她知道,眼前的少女比她之前碰到的任何猎物都要来得更加警觉也更加残忍,如果不是出自内心的信任,她绝无可能跟随着任何人。
任何人都不可以。
但是,为什么这样的笨女孩,会得到这样一个敏锐而残忍的猎人的信任。
为什么在悬崖边上的那一曲歌唱,能够那样唤醒一匹野兽最柔软的部分?
连她自己也不知道。
只是在不经意间窥伺见的一点点痕迹,是猎人天生的直觉,让她伪装成那样的一个女孩。
“所以你,到底是怎么样的一个人呢?”
她轻轻抚摸着那刚刚凝结成的黑色结晶。视线依旧在注视着被困在其中的少女。
那让她很在意。
那让她很不安。
因为这只猎物,与她碰到的任何猎物,都不相同。
说实话,她很喜欢。
如果是在平时,说不定真的有一瞬间,她会心软,放这只猎物离开这片不属于她的森林。
可是这一回,她并不能这么做。
当漆黑的结晶最终将少女覆盖之时,这片森林之上的那巨大的意志便开始蠢蠢欲动,急不可耐。
仿佛饥饿的野兽,在等待着肥美的肉食。
“因为,你是属于它的猎物啊。”
“那么,来取走吧。”
森林之中陡然吹起带着腥味的狂风,几乎将这片被结晶覆盖了的世界吹得摇晃震颤起来。
这些狂风都来自一个方向,似乎是有一股难以形容的巨大力量在缓缓凝聚,扰动周遭大气的流动。
在那股伟大的力量之前,她觉得头晕目眩,全身战栗,甚至觉得连血管中的鲜血都开始逆流,从她的鼻腔之中流出,那是对过于强大的力量的屈服,是本能之中蕴藏着的深层敬畏。
她抹去鲜血,竭尽全力才能让自己不被那股力量击倒,勉强站立。
为什么生命之间的距离会巨大到这样的程度?
在所有规则都崩坏消失的时代,连力量也失去了束缚的枷锁,朝着令所有人都难以置信的极限不断进化。
力量的尽头,就是超越生命的极限吗?
那到底,会是怎么样的光景?
这一切对于她来说,大概并不重要吧。
在森林出口的那片荒芜的黑色大地之上,一个纯粹由难以形容的光芒汇聚而成的身影缓缓坠落,轻轻停在森林之前,让人难以逼视。
狂风肆虐,整片大气都在震颤呻吟。
那位存在渐渐凝聚成形,而后一步一步向着森林迈进。
每踏出一步,整片大地都仿佛会因为那恐怖的重量而震颤一瞬,所到之处,所有的岩石泥土都皆龟裂,化作灰烬。
那个身影周遭所包含的巨大力量几乎要将一切都震碎消灭。不知道其中包含了多少愤怒与毁灭的气息,她绝对相信,只要暴露在那巨大的力量之中哪怕一瞬间,她就会粉身碎骨。
低于那位存在的位阶之下的所有生命,都是一样的下场,那就是领域的恐怖。
可明明,自己就那样接近那个光辉的影子,却依旧没有被碾成碎末。
而她也并没有过分的恐惧。
因为她知道,在这片森林里,她并不比那位存在显得弱小。
那股强大的气场在进入这片结晶的森林之中时,便被一种无形的力量所削弱,变得虚弱而柔软,虽然尽管如此也令她几乎就要七窍流血,但是,绝无可能致命。
而那位存在,也在森林的出口前缓缓停住。
它望着那漆黑的结晶,无法再接近一步。
那小小的结晶看似脆弱,对它来说却仿佛一道无法逾越的天堑,无论力量强大到怎么样的程度,也无法染指。
这片森林,便是它的禁区。
所以,它才需要借助别人的帮助。
它的视线缓缓望向前方,望向那被结晶覆盖了的结晶。
“把她,给我。”
那纯粹由空气的震颤聚成的声响久久回荡在天地之间,直达天际,仿佛天神口中无法违抗的命令,让整片森林的树叶都沙沙作响。
“你的猎物,自然会是你的。”
女孩强压着那股巨大的威压,才勉强能够开口。
“可是在这之前,我想问你一个问题。”
问题。
在听到这个词,那个存在所化的身影缓缓提起脑袋,用一种轻蔑的姿势望向女孩。
“你是想和我谈条件吗?”
“因为现在,只有我能把她给你,我当然不怀疑你能将这里夷为平地,但如果你想要自己侵入这里,就得花费千百倍的时间,而且,我不相信你能在不破坏这一切的前提下,就得到她。”
女孩摸了摸莺游所结成的结晶。
“至少在现在,你还不希望她被毁坏,不是吗?”
似是被女孩的话所激怒,那纯由光芒组成的身影之中的威压愈加恐怖强盛,几乎就要让人全身的血管都绽裂开来。
它是何等的愤怒?
谁又曾对它提出过这样近乎威胁的要求?
现在每说一句话,女孩的身上都会因为前方那恐怖的能量流而渗出无数鲜血,但是她却依旧没有低下头颅,而是强忍着疼痛继续与那光芒四射的存在对视。
因为她真的疑惑,也因为她知道,拒绝确实对于它来说并不是什么明智的选择。
她疑惑,这个女孩。
她疑惑,她所追寻之物。
所以,她一定要问。
“主之名,是什么?”
主之名。
这三个字仿佛有着神奇的魔力一般,一从女孩的口中说出,在森林出口徘徊着的那个身影就仿佛被雷电击中了一般凝滞下来。
她仿佛能够感觉得到,那个存在投向自己的视线之中,已经包含了许多很难形容的东西。
是疑惑,是震惊,还是怜悯?
“如果,你一定要知道的话。”
它的声音再不带有那种超脱的威严,而是变得低沉,低沉得如同最深沉的大海,淹没一切。
它伸出一只手,轻轻指向女孩身边,那已经结成结晶的少女。
在那黑色的结晶之中,女孩的身体里,仿佛有着某种深邃到仿佛来自远古太初的雄浑之物,受到它的召唤,微微开始振动,发出令人无法直视的耀眼光芒。
该如何形容,那种古老的光芒?又该如何形容,那种似是不属于人世的震颤?
在视线扫过那黑色的结晶的光辉的一刹那,仿佛有一整条河流汹涌咆哮着从女孩的意识之中奔流而过,河流中所流动的并非是河水,而是信息,无穷无尽的信息,那其中所包含着的是无数无法用现存的任何知识解释与解读的符文与诡异的图形,相互叠加相互构造编织成一幅不属于人世的雄伟宏图。
如果说一定要用人世中的一种事物来形容那庞大的图案,那么便唯有一物。
那即是宇宙。
唯有那永恒黑暗,无穷无尽,吞噬一切亦包容一切的宇宙,才能配得上那雄伟的图案。
所以,展现在自己眼前的,是这个宇宙的蓝图吗?
主之名。
究竟是怎么样的一个名字,才配得上那无尽的黑色苍穹?
究竟是怎么样的存在,才能配得上这“主之名”?
恐怕,那已经不是自己,所能够窥伺了的吧?
至少,不是“尼娅”这样的女孩,所能够知道的。
于是,那一瞬间,血色的黑暗降临。
只是那一瞬间的注视,那伟大的蓝图仅仅在女孩的视线之中出现了不到一秒,就让她的眼睛崩裂破碎,彻底失去了视力。
鲜血如注,将她的脸颊浸染。
但是,这还只能是是万幸。
视力的消失事实上是身体对于无法阻挡的力量自行发生的一种保护措施,如果不是在那一瞬阻隔了那副蓝图的继续扩张,或许现在女孩的整个头颅都会炸开吧?
海潮般的疼痛在整个意识之中飞窜,让她痛苦地在地上挣扎,尽管失去了视力,但是那一个个无法形容的符文与信号依旧在脑海之中回响流动,每飞逝一次都是巨大的疼痛,早就超出了生命所能忍受的极限!
如果是“尼娅”,大概在看到那恐怖的蓝图的第一瞬间就已经休克昏迷。
然而终极,她并非是“尼娅”这样简简单单而已。
黑色的结晶缓缓将她的身体覆盖,那张因为疼痛而扭曲了的脸一点点凝固在美丽的结晶之中,而后碎成碎片,化作一片闪亮的粉末,消失在空气之中。
“所以你明白了吗?还想继续知道吗?”
在森林之外,那个身影轻蔑地说道。
“不必了……”
她的声音变得虚弱而细小。
在无数黑暗的结晶之中,一个新的人形缓缓聚拢,已经疼痛地捂着脑袋,但是,至少已经可以回答问题。
她从来不属于任何存在于这个世界上的物质,即便一千次地摧毁她的身体,她也能迅速地重新结成。
她是这样诞生,这样毁灭,这样重生,与这片结晶一同。
所以,那正是她被称作结晶之女的原因。
“那么,把她交给我。现在,马上。”
“如你……所愿。”
她将手伸向莺游结成的结晶。
似是迎合着她的命令一般,那块凝结了少女的黑色晶体,就那样一点点地向着森林之外飞去。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
这一回命令这些结晶之时,她却觉得有些不太对劲。
似是空气之中,有一股浓烈的焦灼味道,挥之不去,那样浓烈,那样灼热。
灼热到眼前的空气都开始出现模糊的波纹,阻隔了她的知觉与对结晶的操控,
这本应绝无可能。
现在的这片森林对于她来说,就好像王族们的领域一般,所有的一切都不可能逃过她的直觉,而在森林之外,亦有着那巨大的存在所架设的领域覆盖,她还想不到,在西海岸又有什么样的人,能够在它的领域与自己的领域之中,在她与它都无所知觉的情况下展现自己的力量,甚至干预自己的感知?
她感觉到了,一种深深的不详。
她注视着那结晶之中的少女,咽下了一口口水。
谁曾想,你所寻找之物,竟是那样危险。
既然那样危险,那么势必,就必定会引来更多的危险,引来更多强大的,无法形容的存在。
就好像,所有的飞蛾都总会被黑暗的烛火所吸引。
一点绯红的火羽,缓缓落在了她的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