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云在北地萦绕,寒风在耳畔吹过,这里是北方的早晨。
狮骑郎安静地拄着手中的剑鞘,凝视着这片灰蒙与苍白交织的冰雪的世界,
前路在哪里?看不到尽头。
万里冰封的雪原并非是狮子栖息的乐土,黑暗寒冷的北地冰洋也绝非是王者翱翔的天空,
他明明知道的呀。
但是,他又要往何处去呢?
今天,超弩级悬空战列舰“酒吞童子”的上部甲板之上,例行的检阅也在进行。
残余的春日家野臣派的战士大约还剩下寥寥一万人,残存的战机,固定炮,对空炮及配套的弹药也惨不忍睹。
在北海道的寒风里,原本就歪歪扭扭的军势更是缩得瑟瑟发抖,连方阵都难以勉强成型,看上去简直就像一群因为蚂蚁窝进了水而四处乱窜的蝼蚁。
无可置疑,这是一只败阵之军。
如果是在平时,狮骑郎绝对会勃然大怒,会开始疯狂地教训这些懒懒散散的军士,甚至是流血也并不是不可能的。
但是,今天狮骑郎,只有剩下沉默。
他看得见,每位瑟瑟发抖的士兵的身上都受着不同程度的伤,裸露在寒风有如刀割。
狮骑郎当然知道那种滋味,因为他身上也满是可怖的伤口。
他看得见,每个颓废懒散的士兵的眼中,那深深的迷惘和绝望,看不到未来在何方。
狮骑郎当然也知道那种感觉,因为他何尝不是如此?
狮骑郎当然知道,这些士兵都是坚毅而顽强的存在,他们是自己一手培养出来的军队,是一同在钢铁与烈焰的修罗场中杀戮过的伙伴,他们,都是是狮子的部下。
多少次多少次,酒吞童子和这只春日家的军队,如同嗜血的狮群般撕扯咬碎了所有威胁春日家的敌人,用鲜血用骨架为春日家的统治铸就了坚实的根基。
只要他手中的利剑所指的方向,就只剩下毁灭与鲜血。
他,春日狮骑郎,也由春日家一个地位岌岌可危的次子,成长为在铁与血的战争中,春日家对外的中流砥柱,成为春日家的世子,成为酒吞童子号的最高指挥官,被所有人敬畏地称为“狮子郎”。
一只狮子率领的一群绵羊尚可战胜一只绵羊率领的一群狮子。
更不要说,狮子郎率领的,也是一群狮子。
他们会迷惘,当然是因为看到了率领他们的狮子眼中的迷惘。
是啊,自己迷惘了,自己害怕了,自己走投无路了,确实是这样啊。
他本来应该是王的啊,他奋斗了这么多年,杀了这么这么多的人,受了这么这么多的伤好不容易才争取到的世子之位啊,
但是,却那么轻易就被那朵沾染太多血腥的樱花给夺去了。
如果只是这样,狮骑郎甚至还不会觉得太过愧疚,如果只是这样,他一定会率领着千军万马勇往直前,再次用剑洗刷自己的屈辱,即便是死也是光荣。
但是,在那朵樱花展现出的力量面前,他甚至都没有勇气去反抗,
酒吞童子甚至都没有发动过任何的反击,就直接以全速逃离了京都大浮岛,而后甚至身为悬空战列舰的酒吞童子连天空都不敢行驶,径直潜入海下,才一路到达了北方之地。
一只狮子真正结束的时候并非是战死之时。
而是连狮子都不敢昂首阔之际。
什么咽不下去气啊,要给家主和梅梅子报仇啊,要做新的家主啊。
都是说给别人听的啊。
他当然要这么说才行啊,如果连言语都被人看出来了畏惧和怯弱。
那他不就彻底完了吗?
“诸位,在旧世代,这处冰雪之地名为函馆…………”
例行集会的演讲开始了。
“……报仇!…………血洗…………祭奠……父亲……妹妹……!”
充斥着诸如此类的字眼,但是从口中说出来。
连狮骑郎自己都不知道他在说些什么。
“我狮骑郎,会成为春日家新的家主!而且本就该如此!”
强装出来霸气,倔强地发出了宣言。
狮骑郎转身进入了酒吞童子的塔楼之中,他的背影,显得无比的潇洒,无比的勇敢,就像是高傲地踏向战场的雄狮。
“狮骑郎!!”
“狮骑郎!!”
“狮骑郎!!”
他的名字被甲板上的士兵们欢呼着,发自心底里地欢呼着。
他们把他看做最后的希望。
他们真的,真的想要去相信他们的王,他们的狮子,他们相信只要那只狮子带着他们发动下一次的冲锋,就一定能取得胜利,过去的每一次,不都是这样吗?
于是他们欢呼,他们讲所有的希望,都重重地压在了狮子郎的身上。
但是他们的狮子,
却真的走投无路了。
背负的那份希望一旦落空,就是万丈深渊。
昏暗的指挥室里,所有的仪器都被关闭。
只有春日狮骑郎一个人安安静静地坐在沙发上,慢慢地啜饮着一杯温热的咖啡。
他喝得很慢。
他的右手中握着一张照片。
上面是两位和蔼地笑着的夫妇,而他们的膝下,是三位可可爱爱的孩子。
琥珀色头发,深蓝色眼睛的栉雨樱俯着身子,摸着站在中间的那个粉粉的小女孩的脑袋,大大方方地微笑着。
而金黄色头发的狮骑郎,则简单地微笑着,牵着中间那个粉粉的女孩的小手,看着镜头。
狮骑郎,梅梅子,栉雨樱。
本来,能征善战的狮骑郎会是春日家未来的王,带着一身可怖的天赋,根源之火从小就超过所有人的栉雨樱会是春日家未来的剑,而乖乖巧巧可可爱爱的梅梅子则是春日家的心。
这是我们以前就说好了的啊。
本来,春日家将迎来一个黄金的时代不是吗?
本该是这样的不对吗?
但是,狮骑郎的视线投到了两个人的身上。
一旁和蔼地笑着的春日家前家主春日野臣。
在最中央被哥哥姐姐们爱护着的梅梅子。
狮骑郎怎么想,
都觉得是他们的错啊。
或许一切,都是从那时起开始扭曲了吧?
他握紧了手中的剑鞘,面无表情地看着那个粉粉的小女孩。
“梅梅子,怎么想,这都是父亲太过偏心你的错啊。”
手中的剑鞘上纹着先古的纹饰,比一般的太刀显得都要短一些。
据说这把刀,乃是效仿东瀛古时斩杀百鬼之王“酒吞童子”的名刀所制成。
其名为:“童子切安纲。”
狮骑郎将刀鞘平放在膝盖上,饮下一口咖啡,又仔仔细细地打量着。
“酒吞童子是传说中的大色鬼。看来,你也是一把大色刀啊。童子切。”
听得懂这句话的人,很少。
“所以梅梅子,我需要你啊,我很需要你啊。”
“滴滴滴滴……”
指挥室的门打开了,进来的是慌慌张张的伊吹秘书官。
“狮子……狮子郎先生……”
“来了吗?”
“对,他们来了。”
夜已尽,天未明,金色的晨曦永远都不属于这片被冰雪覆盖的大地。
隧道中,点燃着篝火。
紫罗兰静静地坐着,静静地守护着一旁睡了去的的春日梅梅子。
昨夜吞下了两大锅的牛肉汤之后,倒头就睡到了现在,睡得很香,很舒服。
真是难得呢,紫罗兰想。
梅梅子的睡脸很安详,呼吸也很均匀,映照在温暖的火光里,显得既健康又美丽。
大概是在做着什么梦吧?还时不时地笑着呢。
紫罗兰微笑,她想,这样的春日家大小姐,也真是很可爱呢。
而后又停止。
因为她突然又想到。
如果忘记了,已经犯下的错,真的就可以既往不咎吗?
当然是不可以的吧?但是却怎么想又不合理。
真奇怪。
不过无论是怎么样都没有关系,大小姐。无论您是怎么样的,我都会在您的身边的。
即使您,是那样的恶鬼也无所谓。
紫罗兰缓缓地起了身,来到不远处的隧道的出口。
橙子雨静静地坐在洞口,默默地从城市废墟的空隙里,看着远方那只银白色的巨兽。
看到紫罗兰,什么也没说,只是微微点了点头。
紫罗兰一愣,礼貌地回以一个完整的礼,然后,缓缓地走到冰天雪地里,也默默地注视着远方的酒吞童子号。
“小姐,如果是以前的你的话。
看到你的‘王座’,又会做出什么呢?”
紫罗兰,悄悄地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