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是焦痕的衣物破破烂烂地披挂,金色的眼瞳中布满了不知是疑惑还是诧异的阴霾。
同样空洞了的左边衣袖,右手中紧握着那柄还沾着血的狮子丸。
那位曾经在苍穹之上闪耀着剑与火的金色的君王,就那般出现在隧道之前。
昨夜在绯红色的世界中茫然地坠落之后,狮骑郎仿佛就那般在夜幕中消逝。
他曾是春日家家主钦定的世子,是终将主宰整个京都大浮岛一方亿万生灵沉浮的王者,在他的身前身后环绕着无数沾满鲜血与光辉的威名,他是嗜血的鬼将,也是酒吞童子有史以来最年轻又最无可争议的指挥,
亦是横生着锐利獠牙,驾驭着剑与火,以残缺之身毅然化作烈火斩向苍穹的金色君王!
他现在出现在这里,又是因为什么?
狮骑郎缓缓地将视线对上一脸警惕的白山竹,正欲开口,却被不耐烦地打了断。
“喂金头发的,你谁啊。”
白发的少女大大落落地站了起来,裹了裹身上的毯子,把眼睛就那样瞪了上去。
瞪得狮骑郎背后都有些发毛。
空气仿佛在那一刻凝固了,
殷红的眼瞳,金色的眼瞳,互相映衬着彼此,二者的目光在空气中干涩地粗暴地碰撞,仿佛都要擦出火星。
“我是,春日狮骑郎。”
“所以我说啊,春日狮骑郎是哪个鬼啊?”
“我是,酒吞童子的……”
“我他妈知道啊,我不是不知道你啊,狮子郎,谁不知道那条船以前是你的啊,不过,难道你现在还想说那条船是你的吗,狮子郎?我的意思是…”
白山竹顿了顿。缓缓地说:
“我想知道,现在和我说话的狮子郎,是谁?”
沉默,那是刹那间的沉默,所有人都在那时刻愣了住。
狮骑郎与紫罗兰沉默了,他们当然知道,这番话的含义,也诧异上来就径直问出这问题来的白山竹。
而蓝发的少女则一脸茫然,愣头愣脑,眼神在互相瞪着的两个家伙间跳来跳去,满是不知所措。
“橙子小姐……”紫罗兰正上前解围,却被狮骑郎拦了下来。
狮骑郎的眉头皱了皱,看向那并不友好的白发少女的眼睛里,
终于露出了一丝无奈。
他长叹一口气,说道:
“和你说话的,是一只被打断了狗腿的败犬。”
“扑!”
简直像个无赖一般,狮骑郎把狮子丸鬼彻往地上一扔,就那样大大咧咧地一屁股坐在了地上,用剩下的一只手撑着歪着的脑袋,就那样腻歪看着白发的少女。
“所以,这位橙子小姐你能蹲下来和我讲话了吗?”
白发的少女笑了,也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学着狮骑郎的姿势,也盯着对方。
“当然可以呀。”
“因为这里也是一条被打断了腿的败狗呢。”
“噫?我的腿是被一个恶鬼打断的,我自觉没有她厉害,所以我输了,你又是怎么回事?”
“我啊,是因为我想追一个女孩的时候太心急了,结果没想到这个女孩却是个坏孩子,居然就这样被瞬间打成狗了。”
“噫,你说的是我妹妹吧,你…想追我妹妹吗?确实并不是个好孩子呢。但是如果我是我妹妹,有一个女人来追我的话我也会这么做的。”
“你都知道了啊,你妹妹的事。”
“紫罗兰差不多都和我说了,我现在也大概知道情况了,不过,你对她有企图这件事……”
“企图?毛个企图,我只说一遍,梅梅子是我的东西,我想拿我的东西做什么,也能说企图吗?”
“哦?你知道…梅梅子是什么东西吗?”
“我知道,她现在是怎么样的东西都没有关系。她是我的东西,她会变成什么样由我说了算。”
“所以呢?东海岸的魔女,你想做什么?”
“去找回来,属于我的。”
“也就是说,你想出征吗?”
“是。”
狮骑郎微微一笑,说道:
“还真是,随便向谁都可以说的企图呢,反正,也不会有人信的吧?”
“那么,你的企图呢,小狮子狗?”
“我想做的很简单,就是逃跑。”
“逃跑?我……”
“我输了,输得一塌糊涂,而且不认为还有翻盘的机会,所以,我要跑,就这么简单。”
“哟,我还真没想到,堂堂的狮子郎居然会说出这两个字呢?你不是嗜血的狮子吗?你……”
“即使是狮子,输了就是输了,至少,我不认为我可以战胜那个人。勇敢与愚蠢,我还是分得清的。”狮骑郎说着,一边意味深长地看了看白山竹一眼。
而白山竹也并不在意地挑了挑眉头。
“我是个**这种话,我已经听的太多了,没错,也许只有**才会做出像我这样的选择,但是没办法,那就是我想去做的。”
“天真的丫头,你真的知道梅梅子去了哪里,而你又要面对什么样的东西吗?”狮骑郎忍俊不禁地问道。
“不知道,所以请你告诉我。”
狮子郎一愣,再也不掩饰,放声大笑。
“哈哈哈哈,还真是魔女啊,”
“本质上,你和那个恶鬼,也是一类人呢。”
爽朗的笑声,淹没在呼啸的风雪之中,
流向彼方!
而在风流去的彼方。
在遥远的北方以南的天空,有一片终年被无法消散的风暴地带,原本应该通畅地在天空中流淌着的西北季风与东南季风因为天空之中那片本不应有的超级大浮岛而发生偏折与重叠,在这里形成了一片极为罕见的超大规模的环流。
因为环绕着京都大浮岛周边足足数千公里,而被称为“大京都季风环”。
而在那片终年咆哮着的风暴正中,乃是那片凝聚了一切之荣耀,亦一切之罪恶的传奇之城。
时值樱花盛开的初春时节,风中尚还带着缕缕的寒意,而绯红的落英早已将天空染指成暧昧的粉红。
今天的阳光明媚,风儿吹得游人沉醉。一缕缕温暖的柔光,从樱花与樱花之间的缝隙中流溢而下,泼洒在清香的土壤上,仿佛抖落了片片星屑,如梦如幻。
这本是赏花的最佳时节。
然而这片樱花林中,却不见得人影。
除了那个生着琥珀色头发的少女,若樱花间飞舞的蝴蝶,自由而自在。
她悠悠闲闲地在那片绯红的世界中踱着,闲闲淡淡地笑着,像是绯红的大海里,自由自在的鱼儿。
今天,春日栉雨樱没有穿往日里总是套着的那件一点也不合身的巫女服,而是穿着一件青春靓丽的水手服,开的长长直直的领口与口袋齐平,是京都里最标准的关东襟,亮亮的红红的领结,落落大方的裙子与长筒袜,装点着遮掩着少女漂亮的皮肤与若有若无的曲线。
这样的栉雨樱,看起来完全就像是一个漂漂亮亮普普通通的高中生。
而不是那个可怕的“因为她是栉雨樱”。
而不是那个新上任的春日家家主。
或许人们早就忘记了,
到今天,栉雨樱,也不过才十七岁。
的的确确,是一个漂漂亮亮的女孩应该穿着水手服,懒懒散散地上学,扭扭捏捏地恋爱,彷彷徨徨地眺望未来的时节,不是吗?
但是,因为她是栉雨樱。
但是,即使因为她是栉雨樱,也没办法去选择无法选择的命运。
即使穿上本应该穿上的水手服,也得不到早已经没法得到的东西了。
手上已经沾染的鲜血,鲜活的心脏上无法抹去的刻痕,紧握在心中早已注定了的决意。
若樱花般的少女就那样选择了命运,
但是,这也是她必须选择的命运。
在这片绯红的世界里,唯有栉雨樱摇曳的人影,
但却绝不孤单。
在层层叠叠掩盖着的樱花花瓣里,枝芽里,阴影里,苍穹中,潜藏着无数蠢蠢欲动的恶意与饥肠辘辘的獠牙。
落英在它们赤裸的脚下被碾成碎片。
天空被它们高高伸出的西格蒙特与带血的骨翼切割成无数锋利的碎片。
它们的眼中是紫瞳。
它们的口中是獠牙。
它们曾是朝生暮死的三年生丧尸,用短暂得悲哀的生命,做着毫无意义的工作,等待早已注定的毁灭。
而现在它们化作了一支紫瞳的恶鬼之军,
它们不再等待毁灭,
它们现在只会给予毁灭,
正是它们,正是这只恶鬼之军,在京都浮岛的夺权战争之中,摧枯拉朽地从根本上摧毁了七大家族的军队,而且,从未见过那只恶鬼的军队们的数量有过丝毫的减少,就像是上古传说之中,波斯王大流士麾下的那只不死之军。
栉雨樱,正是踏着它们的骨翼与獠牙,踏上那京都大浮岛的唯一王座!
遮天盖地的军势从脚下延伸到天边,将视线之中的那片绯红都一并遮掩!
今天,这只从地狱中而出现的由紫瞳的三年生丧尸组成的恶鬼之军,正像是每一次出击之时的时刻,出现在了栉雨樱的身后,等待着少女的身影指向它们冲锋的方向,
而后,将前方的一切都撕成碎片!
而在此际,琥珀色头发的少女的眼睛,就那样静静地望向远方高远的苍穹。
她,已经等待了很久。
她觉得,也差不多是时候来了。
“对的吧,梅梅子?”
于是,就像是回应着少女的话一般,
远方的天空,飞来了一个赤红的身影。
它的剑角高傲地指向苍穹,
赤红的长发悠悠在风中舞,
燃烧的翅膀那般划过苍穹,
那是天空中若城池般的黑色之影,
那伟岸的身躯,正是进入鬼之形态后的酒吞童子!
酒吞童子消失在晨曦的光辉中后,竟是哪里也没有去,竟就是这般,飞向了京都大浮岛,
飞向了这片绯红的樱花林!
栉雨樱浅浅地一笑,视线,缓缓地扫向那赤红的巨人猩红的眼瞳之中。
“你在吗,梅梅子?”
“一定在的吧?”
她知道的,那个生着樱色头发,肩上生着一朵丑梅的女孩,就在那黑黯的身躯之中。
“我的好妹妹,终于回来了啊。”
栉雨樱幽幽地说。
在那不疾不徐的话语之中。
颤抖,整片大地都在颤抖,而后张裂,向下沉没。
整片樱花林,都在那洪荒的地震中化作尘埃,都在向下沉沦。
但是,栉雨樱所站立的土地,那只恶鬼之军脚下的大地,却化作了一片黑暗的平原!
不,那也不是平原。
狰狞而黑黯的钢铁包裹着那绯红的城楼,赤红色的道路若鲜血般的河川在钢铁的森林中蜿蜒流淌,
无数的尖塔高高地指向天空,若骑士的骑枪刺穿苍穹,共同拱卫着当中那若诸神的殿堂般的高塔。
出现在樱花林下的,乃是一座赤红黑黯的城市!
在大地沉没之后,露出的那片漆黑的钢铁之城最高处的那座尖塔之上的,是栉雨樱的脚下那座狰狞的骨之王座。
而尖塔之下那片若平原般的黑黯广场之上,正是那只生着紫瞳的不死军势。
孤高的王者脚踏着那座唯一的王座,目光自始至终都未有一丝的偏移。
在这座横生出的黑黯之城之前,即使是那苍穹之中,远方飞来的那位百鬼之王也显得渺小而卑微。
百鬼之王,缓缓地降落在在高塔之上的王座之前。
一个樱色的身影,缓缓从那伟岸的身躯中走出。
她赤裸着身体,一步一步,缓慢地,艰难地,却坚定地,走到那唯一的王座之前。
樱色头发的女孩,缓缓抬起头,仰视着王座之上高傲的王者。
那是沉默的对视,
那是似乎永远都不会结束的寂静。
终于,樱色头发的女孩,缓缓地张开双臂,将整个身体,就那样毫无保留地,完全展现在那位王者的身前。
栉雨樱微微地笑了。
她说:“欢迎回来,梅梅子。”
“属于我的,终究还是我的。”
“听到这些,你还想去找梅梅子吗?”
狮骑郎带着满脸的嘲讽,那样问道。
“在歼灭京都七家的时候,栉雨樱甚至都没有用到那座黑樱之城,它究竟有着什么到现在还是未知,但是,肯定是最终级别,而你,先必须斩碎那片坚硬的可怖城池,才能向那骨之王座踏出微不足道的一步。”
“而后,你还要面对那千千万万不死的紫瞳之军,在战胜它们所有以后你才能见得到那位它们一直守护的恶鬼之王。”
“然后,那位恶鬼之王,是栉雨樱。”
“在战胜了这么多之后,你也只是,能够见到那位百鬼之王而已。”
“如果你还觉得你能战胜那位百鬼之王,你见到的梅梅子,真的就是你想要见到的梅梅子吗?”
“你真的能够,给予那份你想要给予的幸福吗?”
“你真的,还觉得自己能做得到吗,魔女?”
白山竹沉默了。
但是,不过是片刻。
而后,就淡淡地笑了。
“这件事,我早就决定好了。”
“前面有什么,根本就无所谓。”
就算只凭一只手,三把剑,就算只凭这样的一个我。
我还是想去做到,和我能不能做到,根本没关系。
况且,我觉得能够做到。
如果在这里就放弃,那我又如何能用吻与剑,斩碎这个世界?
那我又如何,堪当尸落的女皇!
所以。
“我,还是要去找梅梅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