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不过是一间小的不能再小的奶茶店吧?
不过五平方米的小店面里用了三平米摆着柜台,两平米摆着桌椅,不过一平米的桌椅里还要硬塞下高大的金瞳男人,和捧着一杯温温的奶茶**着的香川。
身材高大的狮骑郎即使没了左臂也实在觉得此地致命的拥挤,自方才开始就一脸无奈地侧着身子横在店面里,像只壁虎般看着不紧不慢地喝着奶茶的少女。
不知过了多久,大概是忍不住了吧?
他终于说:“莺游,你干嘛一定要来这种地方啊?我说附近哪个地方不比这里……”
“嘛,狮子先生,你不可以这么说哟不然叔叔要生气的!!”未等狮骑郎说完,香川莺游便腾出嘴来打了断,一边对着在柜台里的中年男人眨了下眼睛。
“那是当然咯,因为本田先生这里的奶茶可是专为香川小姐定制的!”经营着奶茶店似乎姓本田的中年男人一脸络腮胡子,戴着一副熊猫般的眼镜,看起来就像是个成功的艺术家。
本来还在料理另一杯奶茶的本田听得莺游的玩笑话,乐乐地端来两个小泡芙放在了桌子上。
“香川公主请慢用哟,这是特别加餐!”
“嗯嗯。”莺游开心地咬着泡芙里的奶油一边点头回应着。
狮骑郎看着吃得正香的少女,沉默了一会儿,说:
“莺游,你应该知道了吧?”
“啊?”
“关于我……”
“知道啊,春日家的大叛徒狮骑郎率领的酒吞童子上的叛军,不是被剿灭在函馆了吗?鬼将狮子郎把他的手下们都扔下跑掉了,现在正四处躲藏呢,以后啊大京都都是那个女人的天下咯。”莺游神秘兮兮地沉下脸来,小声地说:“我说的没错吧?春日家的头号通缉犯狮子先生?”
说罢,香川莺游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我说狮子先生,你那个大泡尿光头是什么鬼啊?”
“为了掩人耳目嘛,顶着一头春日家人特有的金色头发来这白鸟,也太嚣张了吧? ”狮骑郎边说边向着另一块泡芙伸过手去。
“啪,光头不许吃这块泡芙。”莺游一巴掌扇开了狮骑郎的手,抢着把泡芙塞进了嘴里。
看着莺游美滋滋地享受甜甜的奶油的样子,
狮骑郎突然觉得,
接下来的话大概有些难以说出口吧?
不过,比起从别人的嘴里知道,或许从自己的嘴里说出来,莺游大概会好受一点吧?
“莺游,伊吹也死了,在前天晚上的剿灭战里。”
正在享受泡芙的少女的动作突然停滞了一瞬,而后又恢复如常。
“哦,知道了。”
少女不在乎地说。
嘴里还含着甜甜的奶油,手还在把泡芙往嘴里送。
似乎一切如常。
唯有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滞了,在狮骑郎与少女挤着的这张桌面之上,
仿佛一切都安静了。
只剩下奶茶杯被吸空了的时候滋滋的声响。
少女的神情看起来并没有什么变化,但金色的眼瞳却看得清清楚楚。
少女的眉毛大约向上微微挑了挑两毫米,嘴角也微微扬了扬三毫米。
这个潜在的表情变化的意味很简单。
是高兴。
狮骑郎的眉头皱了,他可高兴不起来。
香川伊吹是香川莺游的姐姐,
伊吹死了,可是听见这个消息,莺游,居然笑了吗?
她在开心吗?
她……
“狮子,那莺游,可以做你的秘书官了吗?”
香川莺游苍灰色的眼睛里突然变得湿润了。
那双仿佛缀着点点星辉的眼睛因为那突如其来的泪水而变得模糊,仿佛笼着轻纱的银月。
那般美丽。
银月中央,倒映着金色瞳孔的男人。
香川莺游,就那样看着看着狮骑郎。
泪水并不是因为悲伤,
哭泣只是因为无言的期待,
或许是没有想到这个答案,或许是看少女那双苍灰色的眼睛看得痴了。
狮骑郎呆呆地看着,沉默不言。
看着常来店里的女孩哭泣的声音,本田老板正想凑上前来瞧瞧情况。
却被若影子般突然出现在背后的黑衣女人一把放倒,
“请你忘记晚上的事。”
紫罗兰这样说着,重重地用手刀在老板的后颈上一敲。
一声不吭地,艺术家就这样昏睡了过去。
紫瞳的女人站起,面无表情地看着男人与少女。
“莺游准备好了哟,什么时候,都可以。”
香川莺游一边哭着,一边伸出手去,抓住狮骑郎的手。
将狮骑郎的手按在了自己的胸口。
“狮子,莺游已经准备好,成为你的东西了。”
从狮子郎指间传来的,是少女微微隆起的胸脯柔软而奇妙的触感。
但是狮骑郎感觉到的,
但是少女意所指的,
是透过那柔软的胸脯之后,从少女的胸腔之中传来的轻轻的颤动。
极有规律地,若钟表般的韵律。
但是,那并不是心脏的颤动。
在尸落的纪元,没有生命的心脏是跳动着的。
那规律的颤动的真相,是冰冷而坚硬的生体科技成果。
“莺游已经可以成为狮子你的剑了。”
“我一定可以比姐姐更强的。”
“这是妈妈早就和我们说好的。”
“我们都是狮子你的东西,一直一直一直都是!!”
在少女那看不见的胸腔之内,在隐没在少女美丽的肉体之中,早已被狰狞而扭曲的生物电路与重重契合的齿轮啃食得七零八碎。
在正中那若心脏般轮转着的猩红的装置,伴着少女用哭腔喊出的宣言,闪耀出前所未有的明亮的红光,
伴着无数细小的齿轮相互咬合转动的声响。
就那般都传播到狮骑郎的身体之中!
恶心,
说不出的恶心,
狮骑郎的脑海中又回想起了那个宛若地狱般的场景。
那么多的鲜血,快要汇聚成河流,
身体哪般支离破碎,就像是一堆碎了的玻璃,
如果是生物早就该死去了吧?
如果她还活着,那会是怎么样不可想象的苦痛?
求求你了,就这样死去吧?
但是,她并不是人。
破碎的血肉连结着生体机械的碎片,畸形地维持着那最后的挣扎,
那个女人就那样保护到了自己直到最后。
保护着那个,明明就只受了不到女人百分之一的伤,就已经无法再站起来的自己。
一直战斗着战斗着,
杀退了一个又一个来袭的敌人,
直到不知多久以后,春日家的战士们将自己抬出了战场,自己得救了。
但是她没有得救。
那也是当然的,
谁会去试图拯救一堆已经破碎的猩红色玻璃?
她就被那样扔掉了,但是自己却明明还记着的,当自己被抬走时,
她,还是活着的。
她就那样看着自己远去。
那堆破碎的玻璃笑了,自己居然还能看得出那是笑。
那堆玻璃说话了,自己居然还能分辨得出。
“狮骑郎大人,请将胜利带给我们。”
恶心。
恶心。
恶心。
即使是在尸山血海中闯荡的鬼将狮子郎,也根本难以忍受。
狮子郎仿佛看得见眼前那个漂亮的女孩的身体开始分解崩裂,化成无数锋利而细小的碎片。
那双苍灰色的泪眼沾染上无法抹去的血腥。
女孩的口中也在向着自己渴求着胜利。
连最后的话语和她,和她,全都一样。
一同滑向那毁灭的渊海。
“不对的不对的。”
“不是的不是的。”
“莺游,不是说好了吗?那种事,你们姐妹中的一人来承担就可以了吗?”
“莺游,白鸟家的‘成人礼’,不是要等你至少长大了以后才……”
“不的狮子,莺游早就已经是你的东西,是你的剑了,无论什么时候都是,随时随地都是。我……”
“你他妈是**吗?!!”
狮骑郎甩开了香川莺游的手,喃喃说着说着说着什么,声音微小得几乎连他自己都听不见。
空,伊吹,不应该是这样的。
我本想至少,
给能让小莺游能够幸福的。
我本想的,我本想的……
狮骑郎像是发了疯一般自言自语着,他在慌张他在焦虑他在害怕他在……
仿佛有一万种不同的情绪在他的意识里炸开,在他的视野里流转散落。
“狮子……”
“莺游,小莺游,你和我来,你和我来……”
狮子郎像是被梦魇攫住了一般捉住了莺游的手,向着奶茶店外走去,
他走的是那么快那么急,身后的少女就像是一个被拖拉着的塑料袋般踉踉跄跄地跟着。
或许漫无目的的前进都是缓慢的,
但狮骑郎现在却是急躁地在夜色下的黑暗里穿行,
就像是一只被敌人夺去了领地的狮子,
急切得咬牙切齿,恨不得撕扯着泥土啃咬着岩石,
焦躁地在广袤的原野上四处乱窜,四处碰撞,沙哑地嘶吼。
但是,却毫无办法。
一切只是焦虑的绝望化作的愤慨。
就那般在夜幕里喷发。
紫罗兰缓缓地从奶茶店中走出,看着狮骑郎四处乱撞的身影,微微轻叹。
“其实,春日先生,这一切不是本来就是理所当然的吗?”
“在早已注定了结局的轮盘里依旧抱着希望的人并不是你口中的那几个笨蛋。”
“是春日先生你,是你的天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