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回想起来,那是怎么样的一幅景象呢?
灰色的记忆里,模模糊糊地记得那一天的风景。
那一天,大概是狮子郎的命运第一次改变的一天吧?
灰暗的视野,灰暗的房间,重叠的影像,游动的人影,黑白相间的格子地板让人眼花缭乱,
还记得,那片灰色的房间里,影影绰绰地站着几个熟悉的身影。
他清清楚楚地记着的。
他记得,那个温和的,脸上总是带着微笑的女人,他曾把她叫做妈妈。
她静静地呆立在一旁,浑身都在颤抖,时不时还向自己投来不安的视线。
她很害怕。
他记得,那个生着琥珀色头发的头发,青蓝眼睛的女孩,赤着脚,穿着一件素白色的连衣裙,眼神迷离地站在从房间唯一的窗投下的光前,不知所措。
温暖的白光投下,她的头发看上去就像是无数飘荡的鎏金,美的不可名状。
女孩的名字叫做栉雨樱,是他的姐姐,他还记着的。
那个时候,明明那么帅气那么漂亮那么疼爱他和妹妹的姐姐。
她的脸上似乎永远都挂着自信的微笑。
但是那个时候,他第一次从那个女孩的脸上看到了畏惧与怯弱。
她在害怕什么,
那大概是毫无疑问的吧?
正是那个坐在房间正中的椅子上的男人。
白色的衬衣,松垮垮地披在脖子上的领带,生着一头春日家最标准的金发的男人就那样坐着,
春日野臣。
他记得,那是他应该称之为父亲的男人。
但是,那为什么会让人那么恐惧呢?
他记着的。
因为他的手里握着一柄黑色的左轮枪,
因为他还把另一柄左轮枪踢到了女孩的脚下。
因为他对女孩那般说道:
“小樱,拿起枪,然后杀死她。”
他指着一旁颤抖着的女人,那样说。
“为什么!!她是,她是,妈妈啊!!”
“因为她是我们春日家的叛徒,所以,杀了她,小樱。”
“不可以不可以!!”女孩那般声嘶力竭地吼道。“妈妈只不过是,想保护弟弟和妹妹啊!!”
保护……他和妹妹吗?
狮骑郎已经不记得了。无论是起因还是经过,都仿佛被横切而去一般消散。
他唯一记着的,就是那个时候,他的妈妈颤抖地站着,而他什么都做不到。
他只是一个人在一旁看着。
因为他的手脚不知为何早已经无法动弹,连话语都无法说出。
他好像躺在一片腥臭的血洼之中,他只能听,他只能看。
然后什么也做不到。
他清清楚楚地看见,男人就那般揪起颤抖着的女人,用手中的黑色左轮的枪柄一次又一次地敲打着女人的脑袋。
“住手啊住手啊!!”
一旁的女孩扯着嗓子嘶喊着,一边用力的拉扯着男人的袖子。
但是,她只是那样一个大些的女孩,又怎么阻止的了那个孔武的男人?
一开始女人还能尖叫,到后来只能呻吟,最后,变得和自己一样,只能在血泊中粗重地喘息着。
或许刚才,自己也是受了那样的对待吧?
然后,他清清楚楚地听见一旁的女孩沙哑的嘶吼:
“够了,请住手吧,我答应你。”
“我来杀了她。”
“我来杀了她。”
“我来杀了她。”
女孩连续三遍那样喊着,用力地挤开了男人,就那般像一只大鸟般张开翅膀,护在了女人的身上。
“我……也来杀了她,请你不要再这样折磨她了……”
“好啊,这样才是我的……”男人停顿了片刻,玩味地笑着。“好女儿啊。”
女孩一声不吭地,抚摸着被枪柄敲打得几乎都要破碎的女人的面庞。
那个女人那时候明明还活着啊。
但她只能无声地看着琥珀色头发的女孩,虽然狮骑郎看不见她的表情,但是他知道。
女人的眼睛里,只能是乞求。
而所乞求,自然无需言说。
于是,琥珀色头发的女孩从地上捡起那把黑色的左轮,打开了保险,接着扣动扳机。
干脆利落地结束了女人的苦痛。
而后,缓缓地转过身来,正对着一脸玩味的男人。
他清清楚楚地记得,
女孩碧蓝色的眼睛里,那般浓郁得都快要化作实体的杀意。
那也是姐姐从未有过的神情。
那个男人,春日野臣,像是一位赏玩着一件艺术品的收藏家般,愉悦地点燃了一根香烟,不疾不徐地说道:
“没错啊,小樱,就是这个眼神。和你那可爱的妹妹的眼神简直一模一样呢,这样的,才是春日家的女儿呢。”
男人斜眼看了看躺倒在地上的狮骑郎,接着对女孩说道。
“小樱,不要掩饰不要压制你的渴求了,尽情地杀戮吧,那才是我们春日家的本性啊,你和梅梅子都是无可救药的嗜血的恶鬼,”
“那么,就先把这个废物,杀死了吧。”
男人要姐姐来杀自己吗?
如果姐姐真的那么做的话,
自己毫无疑问是会死吧?
不要啊。
不想死……
姐姐……
但是,接下来的一幕却出乎了狮骑郎的意料。
女孩径直举起了手中的枪,就那样对着金发的男人。
碧蓝的眼神,仿佛能将人割伤。
“你搞错了,野臣,我现在想杀死的,只有你啊。”
“你看,你还是拒绝不了吧?想杀人的欲望,我是你的父亲,即使这样你也能轻易地说出想杀死我的话吗,果然,还是恶鬼啊。”
“不,你又搞错了,野臣,在这个地方嗜血的恶鬼只有一个。”
“我要杀的,不过是那个恶鬼罢了。”
于是,黑色的伤口吐出烈火。
终结了那段灰色的回忆。
狮骑郎只记得,那一天之后,无论是姐姐还是野臣都淡出了他的世界。
从那一天开始,还是少年的他就被迫离开了大京都的春日本家,
于是他就来到了这里。
来到了白鸟浮岛。
然后,就来到了这里吧?
白鸟大楼。
燃烧着的金发在夜幕里摇曳,周身缠绕着金红色的烈火的君王缓缓地走到了大楼那宽敞的大门之前。
无视着两个保安的可笑的威胁。
金色的君王缓缓地抚摸着那片玻璃门。
他还记得,那一年,孤独地提着比人还高的行李,眼神中看到任何光点的男孩也是站在这里,注视着那大片玻璃中映出的影子,不知所措。
他还记着的,那个像是天使般降临般的女人。
“你是春日家的,狮骑郎大人吧。”
他还记着的,从玻璃门的倒影中映出的那个生着一双苍灰色眼睛的女人的身影,那么温柔,那么美丽。
那是他,与香川家的第一次相遇。
那时,白鸟浮岛的白鸟族正在尝试与春日家建立长久的合作关系,而那个名为香川明的白鸟族人也就那般似乎是理所当然地,也似乎是莫名其妙地,成为了他的第一位秘书官。
那也是所有故事的开端。
而所有故事的开端,而所有料想不到的初见,都是那么美好。
金色的君王,微微的笑了。
既然,那份初见如此令人难以忘怀。
那么这一次,与白鸟家的再次重逢。
也就弄得“让人难忘”些吧。
于是,金色的君王缓缓地拔出燃火的妖刀狮子丸,横在胸前。
虚空之中,那只吞吐着烈火,啃咬着剑铁的狮鬼再次浮现,
向着璀璨耀眼的夜空,爆发出了第一声,也是最可怖的一声怒吼!
即便是繁华喧闹如白鸟,也根本掩盖不住那足以贯穿灵魂的吼声,
一时间,在这座城市中的所有人的视线,都顺着那声可怖的怒吼,
他们都看见了,在被无数的光分割的夜幕里,远方那座晦暗的大楼,
就那般从下至上,被一条金色的切线,切成了两半!
烈火在咆哮,
钢铁在奔流,
金色的君王化脚踏着那条剑与火融化而成的切痕悠悠直上,宛若脚踏着一条纯由岩浆组成的金红色的阶梯!
就那样,他缓缓地站在百鸟大楼的楼顶,注视着这座在无穷无尽的光华中闪耀着的都市。
他的右臂宛若从地狱中伸出,晦暗的金属之上带着暗红色的裂痕,与金红色的烈火缠绕着喷薄着。
紧握着那柄长刀。
金红色的长发在风中舞,金色的瞳孔中倒映着整个在夜幕与光华中影影绰绰的白鸟。
那个高高站立着的,那个孤独站立着的身影,宛若一只在烈火中凝视着远方的雄狮,宛若一位孤高而伟大的君王,主宰着统治着他脚下的这片都市。
当他带着无尽的怒火降临之刻,又有什么,能将其阻挡?
此时的他,望着那座广袤无垠的都市,
眼中唯有睥睨,
因为他知道一切都遮不住他眼,
因为他知道在这片夜幕中,再无他物能将他阻挡,
但是他记着的,
许多年前,那个迷茫的少年也曾在站在这里,站在百鸟大厦的顶楼,望着那片在光华中看不见尽头的都市,
只感觉到了自己的渺小,
只感觉到了自己的迷茫,
他只觉得害怕,只觉得孤单。
但是他有没有任何地方可以去躲藏,
于是他总是哭,总是躲在顶楼,在那片夜色里孤单地哭泣,
妈妈没有了,姐姐也不在这里,这片城市这么大,却大不过她们的臂弯,
但是没有了,在这里,他几乎就要以为只有他一个人了。
幸而那个时候,有她在自己的身旁。
每次少年孤单地哭泣的时候,她总会出现在自己的身边。
“狮骑郎大人,你在哭吗?”
“狮骑郎大人,没事的哟,我们都在这里哟。”
有时候,香川明也会带着她的两个女儿来这里,陪着少年时的狮骑郎玩耍。
“略略略略略,狮子是爱哭鬼!!”
“莺……莺游!不可以这么叫狮骑郎大人!”
“才不要,笨蛋伊吹,爱哭就是爱哭嘛!!”
“但是,狮骑郎大人就算是哭也是很帅气呢!”
“喂你们在说什么啊!!我可没哭呢!”
少年总是这样反驳道。
伊吹是姐姐,莺游是妹妹,
明是妈妈。
真的呀,真的是这样吧?
在之后的几年里,自己真的是把那个比自己大那么多的秘书官,当作是妈妈的吧?
或许啊,自己认识的那只狮子从来都不是一个坚强的孩子吧?
或许自己真的就是一个爱哭鬼吧?
害怕那么亮那么大,看不到的城市。
因为不知道自己在哪里,因为看得见自己的渺小。
比起一只雄狮最喜欢的极目远眺,自己或许,更喜欢像只小猫咪一样,在妈妈的怀里撒着娇。
安安静静地睡上一整天吧?
虽然,那似乎只是弱者的快乐。
但是,那也确实是快乐。
为什么不能一直那样下去呢?
他可是一点都不觉得那个现在的自己,那个奔赴了无数杀戮的修罗场,沾染着无数敌人的鲜血,背负着战无不胜的英名的鬼将嗜血的狮子郎,
比那时候更加幸福啊。
但是,他也应该知道的。
既然他生来就是狮子。
既然生在那个只能生为掠食者的家族。
或许他从一开始,就不配拥有幸福吧?
真可笑,
但是,
任何的回想,任何的反悔都是没有意义的,
无论如何,现在站在这里的,都只是狮子郎。
是那位战无不胜的鬼将,
是那只头戴着剑与火的王冠的雄狮,
是手握着斩无不断的妖刀的金色君王!
于是,他缓缓地转过身,对着慢慢包围过来百鸟家的守卫们,露出了他锋利的獠牙。
然后,剑与火,
再次点燃了这片夜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