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夜,
此际,
白鸟大楼如同肠道般冗长的走廊之中是一片黑暗。
通往下层的阶梯,一级一级向下铺展进下方浓郁若有实质的漆黑之中,像是径直通往地狱,
狮骑郎面无表情地踱步向前,
孤独一人,独自前行。
他所前进的道路上没有敌人,连最小的抵抗也不曾有,
这并不是说白鸟家没有抵抗的力量,事实上,在春日家夺权制霸的同时,白鸟家也早一并掌握着了整个白鸟浮岛的守卫力量,即使在涵馆战役遭遇沉重的损失之后,也掌握着整整七个满编航空战队十一个空母战斗群的力量。
而且,这还要加上无数经过白鸟家赖以成为春日家最强的附庸的生物科技洗礼过的“白鸟家的利剑”们,要知道今夜这些在春日家制霸的战争中发挥了巨大力量的战争机器们还未曾出现,
即使强如那位金色的君王,也不可能只身与其相争!
但是,狮骑郎这般突如其来的攻击太过出人意料,也实在太过嚣张!
他竟是直接杀入了白鸟家的心脏,在千军万马中央,径直出现在了防护薄弱白鸟大楼之前。
白鸟家也并不是没有防卫,
天野乙嗣也不是并不知道狮子郎可能没有死亡的消息,
但是,谁又能想得到那位在自己追随的君王以摧枯拉朽之势取得了王座的之时,在自己终于掌握了整个白鸟浮岛权柄之刻,
在自己一手遮天的宫殿之中,竟闯入了一只带着烈火与利刃的雄狮!
带着根本就是胜利者的姿态,
无比嚣张地横空出世!
直到此时,天野乙嗣才发现在白鸟大楼附近可以立即调动的力量,根本就是杯水车薪,
他的身边,黄金与美酒,远多过猛士与烈马。
而黄金美酒再多,也填不尽那片澎湃的汪洋!
因而,他选择了在那位剑与火的君王的怒火前退让,将所有的力量都集中在整个白鸟大楼的最深处,
那里,是白鸟家,也是他天野乙嗣的命门。
白鸟家只会在那个地方,那个唯一不能退让必须坚守的地方,集中全部的力量来抵抗那位君王的到来!
而那里,也正是金色的君王,从一开始就决定要踏平的地方。
那里,是所有悲剧的起源。
步伐每次向着大楼深处迈进一分,就有无尽的回忆涌上心头。
他缓缓地从手中翻出那枚从香川莺游的后颈中取出的芯片,柔声地说:
“莺游,没事的,我会去那里,让你找回原本的身体。然后,我一定会让你幸福的。”
“这一次,一定会的。”
“所以答应我,要乖乖的。”
染血的芯片当然不可能回应君王的温柔,
回应他的,当然只有沉默。
还有接受。
但是或许连金色的君王都没有注意到吧?
他一直追求的,
到底,是谁的幸福呢?
不停前行的脚步将并不长远的阶梯慢慢吞食殆尽,很快就到了。
那扇大门,就在春日狮骑郎的身前。
没有任何人守卫,也完全称不上坚固。
那真的不过就是一扇再普通不过的门吧,木制,漆黑,不锈钢把手,连防盗门也算不上。
充其量,大概就和普通人家的卧室门差不多吧?
是的,就是一间卧室。
狮骑郎将门把手轻轻地旋开,走进了去。
房间里边的摆设很简单,只有一张朴素的铁床。
房间里的黑暗有些诡异,如有实质,像在蠕动,
只有一盏白炽灯,照着一张漆黑的铁床。
铁床上,正躺着一位赤裸着的少女。
狮骑郎微怔。
大概,是正好在进行“成人礼”的孩子吧?
她闭着眼睛,似是沉沉地睡去,在美好甜蜜的梦境里欢愉,仿佛这世间一切都与她再无关系。
她的身后,生着一对洁白却短小得有些畸形的羽翼。
那正是她白鸟族人的徽章。
作为东瀛洲在进化上最接近人形种的尸兽一族,每位白鸟族的幼年个体,都会生长出半退化了的羽翼,在成年以后便会消失。
羽翼消失之时,便是白鸟族人的成人礼,也是他们能够在人形种占据绝对优势的东瀛洲中融入社会而作出的进化。
那本是再自然不过的事吧?
成人礼,意味着告别曾经渴望过飞翔的童年,意味着今后踏入社会,肩负在少年少女们身上的那份不可逃避的责任,也意味着那片蓝天下,那片全新的世界中能够让自己再去徜徉的未来,
无论是何种解释,成人礼似乎都是希望的象征。
但是,在现在的白鸟家。
“成人礼”,早已经成为了一个可怖的名词。
房间黑暗的角落里,
四面八方的角落里,
那“看起来如有实质,像在蠕动的黑暗”里,窸窸窣窣。
爬满了无数狰狞的细小虫类。
或许是因为狮骑郎的突然闯入,打搅了它们的“安祥”,它们全都畏畏缩缩地躲在了阴影之中。
但是很快,开始有些大胆的爬虫,试探性地爬进了那片灯光之中,爬上了漆黑的铁床,
然后,窜上了少女的肌肤,停了下来。
那并非是一只真正的虫类,与所有东瀛洲生物科技的产物一样,它身体的一半都是由极为精密的机械组成,而另一半却沾粘着血肉与内脏,还生着一对看上去有些过于巨大的口器,或许用语言根本无法形容出那种扭曲而丑陋的生物,
或许,还是把它当做一角蠕动着的黑暗还更为形象。
那诡谲的黑暗在少女赤裸的身体上游走着,像是在寻找着最美味的部位,
最后,那角黑暗,缓缓停留在了一处不可说的部位之上,窸窸作声,仿佛在做着进餐前的祷告。
之后,竟是径直咬开了少女的肌肤,就那般钻入了少女的体内!
一抹鲜血,染红了少女的娇嫩。
如一声钟鸣,敲开了舞会的序幕!
霎时间,那片蠕动着的黑暗像是海潮般涌上铁床,共同扑向那中央美丽而洁白的胴体。
于是黑暗中,只剩下令人作呕的猩红。
狮骑郎默默地注视着这场畸形的仪式,目睹着少女的胴体就那般被吞噬,什么都没有做。
因为他知道,早就已经不可挽回。
因为他知道,那具少女的胴体中早已不再有灵魂,她的意识早已经藉由“灵魂分离”的技术,转移到某块芯片之上,
而这块胴体,不过是为了炼成钢铁之剑,所需的“素材”
是的,
为了让新成年的白鸟族人能够成为春日家手中最锋利的剑,
为了让原本仅仅只优于人形种的白鸟族的成年个体的血肉能够适应春日家那些剑走偏峰的生物科技,成为机械最好“接口”的肉体改造。
羽翼消失的那一天,
就是白鸟家人必须肩负起“责任”的时候。
那便是春日家的“成人礼”。
而那些半机械构造的虫类名为“牧师”,正是由它们为这些青涩的少年少女,施以成人的洗礼。
它们在吞食肉体的同时,也将被啃食出的空洞以复杂的机械构件予以取代,经过白鸟家特殊改造与培养的它们,能够在满足自己本能的同时,精确完整地完成整个改造的过程。
金色的眼瞳,就那般默默地注视着那丑陋而狰狞的仪式。
无言,狮骑郎只剩下无言,
并不是因为血腥,也并不是因为残忍,
他是历经过无数的战场,见识过无数的地狱的鬼将,相较于他见识过的杀戮,白鸟家的“成人礼”或许根本就算不得什么。
他久久不言,是因为那不断涌上心头的回忆。
他曾经记着的啊。
在他还是个少年的时候,白鸟家的生物改造技术还根本不成熟,而作为与春日家首批合作对象的香川明,就成为了那些极其低效,极其残忍的肉体改造的实验对象。
他还记着的啊,每个星期,那个温柔的女人,总是在他一个人哭泣的时候安慰他的女人,都要进入这间小小的房间,接受一次又一次不完整的“成人礼”,要知道那个时候,白鸟家还远未掌握“灵魂分离”的技术,
那时,每一次的“洗礼”,都要由灵魂与肉体,在清醒的状况下承受。
那会是何种可怖的景象?
每一次都要好久好久,每一次狮骑郎都亲眼看见满溢着的鲜血,从那扇门的底下流出,
他根本无法想象,香川明究竟忍受了何等的遭遇,他能做的,就是默默地在门外等待,其他什么都做不到。
因为那时的少年,不过是春日家放逐的一个弃子,而他所谓的秘书官,不过只是装点门面的象征,也全要服从白鸟家的命令。
那时那个少年,就只能那样,默默地等着。
但他唯一知道的就是,无论多少次,他都从未听到过香川明的叫喊,一次也没有,
每一次香川明从房间中走出来时,面带着的都是最温柔的微笑,尽管连那时的少年都能看得出来,那份笑容之下一次比一次疲惫的苍白。
记得,她只是那样说。
“狮骑郎大人,没有事的,这一切都是为了能够更好地保护你。”
“我,还有伊吹和莺游,她们以后都会是你的利剑。”
“就请这样好好使用我们。”
“为我们带来胜利。”
那些话,都深深地刻印在少年的脑海中,那些微笑,都久久铭记在少年的心底里,
他发誓要为那个温柔的女人带来她所期盼的胜利,
就算那是被人利用也好,就算那只是虚假的毫无意义的杀戮也罢,他也希望能够带给她胜利,
于是,从那一天开始,少年就再没有失败过。
一次又一次的杀戮,一场又一场的战争,少年受过的伤愈合又张裂,手中的狮子丸也慢慢沾染上抹不去的污秽,
不记得杀死过多少生命,也不知道见识过多少地狱与鲜血,少年只知道自己从未失败过,从未让那份想要守护的微笑蒙羞,
不知何时起,少年便被称作嗜血的狮子郎,以战无不胜的鬼将的身份得到了春日家的认可,继承了春日家世子的身份,手握童子切安纲,驾驭着至强至尊贵的酒吞童子,睥睨众生,他得到了他所失去的一切。
但是他也失去了他所想要守护的那份微笑。
至今,那个破碎的人形的话语都铭刻在他的噩梦之中,
胜利,这是铺就他剑与火的王座的荣光,
亦是束缚他禁锢他难以脱去的负担,
少年得到了胜利,
少年也失去了香川明,
知道他发现得不偿失之时,才悔于自己的愚蠢。
多少次多少次在噩梦中惊醒,他才那样告诉自己。
“你所珍重的,都不应作为你的武器。”
但是,已经晚了。
香川明已经不在了,而彼时香川伊吹也完成了接口的改造,成为与酒吞童子相性极佳的驾驶员。
他本想至少能够让伊吹舒舒服服地度过剩下的日子。
他本想让还未接受改造的莺游完完整整地度过一个女孩的一生,得到应有的幸福。
但是,已经晚了。
少年得到了胜利,
少年得到了力量,
他是战无不胜的鬼将,他是纵横战场的嗜血狮子郎,他是掌握着剑与火的权柄的金色君王。
但是他所想珍重的人,已然不在。
但是,即使是现在,他也什么都做不到。
就像是,在栉雨樱的面前,那完全看不到希望的一败涂地。
唯一的可能,就是狮骑郎所期望着的渺茫。
也正是他来到这里的原因!
于是,金色的君王举起手中燃烧的利剑,将那片黑黯,将被黑黯吞没了的那具胴体,
一剑斩断!
周围的墙壁纷纷崩塌,
房间之后的神秘,直到此刻才浮现。
那是一条通往前方的狭窄的通道,直直通向前方,静静地悬浮在墙壁背后的空洞之中。
无数的培养罐中灌满了青蓝色的培养液,
青蓝色的幽光之中,漂浮着无数静静沉眠着的生命,既有人形种,也有各种各样的尸兽种族,整齐排列,井然有序,就像一个巨大而中空的蓝色蜂巢,又像是一座迤逦而雄伟的蓝色巨塔,直指天空。
金色的君王缓缓踏上那条通往前方的通路,在他的身前,无数早就等待着他的身影,都张开他们钢铁的羽翼,像是一个个复仇的天使,或悬浮或伫立,在他的前方等待着。
在他们其中,一个身着着白色西服的男人走了上来,向着通路另一方的君王恭敬地致以一礼,而后,轻轻地说:
“欢迎回来,我的国王。”
“欢迎回到,你的王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