莺游又不知道如何是好了。
被白发的少女硬生生地托到那口大锅边上按了下来,她那一头雾水根本就没有消散半分,当然只是愈发迷茫。
“那个……”
“嘛,白鸟家的小姑娘喜欢吃什么呢?都说吧都说吧,姐姐我这里全部都有哟!”
莺游还想问什么,就被热情过了头的白山竹笑吟吟地打了断。
“我现在……不是很想……”
“咕…………”
莺游正要一本正经地把事情拉回正规,但那不争气的肚子却偏偏在这个时候又叫了起来,霎时间,少女觉得自己的脸上又烫了几分。
“但是……我不是……我是……”
“你是很饿啦!怎么样怎么样喜不喜欢姐姐这里的菜啊,来来来金针菇喜欢吗?我放进去了哟。”白山竹又笑着堵住了少女的嘴,丝毫不容得分辨便从地上一大堆火锅料里夹起十几根金针菇下进了沸水里。
“我………不吃这个……”
“阿勒阿勒,没事没事,不喜欢金针菇啊,那牛肉丸子怎么样?肉汁可满了一定要小心哟,别给烫到了那我下进去了。”又是不容分辩地,白山竹又捣鼓了慢慢两盘子牛肉丸子。
“这个……也不……”
“疑?我的天小姑娘你居然连牛肉丸子都不喜欢吗?那上好的毛肚血旺你总喜欢吧,吃火锅能少了这个吗?我下进……”
“不要再下了!!!”少女闭着眼睛大叫着把又要把一大盘毛肚血旺丢进锅里的白山竹“咚”地一声按倒在了地上,就势骑在了肚皮上。
“我有话说。”
莺游长长地咽下一口口水,酝酿了好久才极不容易地吐出了这好几个字来,唇间呼出的热气径直就喷在白山竹的脸上。
这一次终于轮到莺游来打断自说自话的白山竹了,显然莺游也明白得很如果自己不再使用直接点的措施的话这个女人大概真的会把所有食材全都给自己看一遍在全部一股脑倒进去烧熟!
当然,对于逼不得已的莺游来说是令人无话可说也罢。
实在的,因为白山竹实在是个容易令人无话可说的家伙。
青猊知道,紫罗兰也知道。
在一旁的她们都只是窃笑一声,又各顾各地吃了起来。
“呀……一上来就被人家给地咚了,这是想干嘛呢?”
被莺游扑在地上的白山竹举着双手作投降状,乖乖地闭上了嘴,只露出一口大白牙,微笑着等着少女想说的话。
“我………嘛,谢谢你。”
白山竹愣了一秒,然后扑哧一笑。
“我的大小姐,你折腾了这么半天就是为了说……”
“我还没说完。”
这一次又轮到莺游来打断白山竹的话了。
“谢谢你,你就是在那个时候接住我的人吗?”
“是的啦,我。”
“我,还没说完。”
“……”
莺游用力地按住想要起身的少女的肩膀,苍灰色的眼睛,缓缓地逼近白山竹的脸,视线所指向的方向,
是那对殷红色的眼睛。
莺游只是那样看着,沉默地凝视,像是在思考,却又仅仅只像是发呆。
这场景说来也确实有点令人口干舌燥,生着一对毛茸茸翅膀的银发女孩骑坐在另一个纤细漂亮的白发少女的身上,四只眼睛瞪着彼此,脸与脸唇与唇间的距离是如此之近,近得都可以感觉到彼此的呼吸。
白山竹突然觉得少女投向自己的视线有点怪异,慌忙撇过了眼瞳,想要避开少女的目光。
然而莺游一动不动,只是看着,也一声不吭,也只是看着。
安静地看着。
尽管车厢里说不上安静,沸腾的水声,滴落的雨声,大嚼着火锅料的淑女们的咀嚼声与窃笑声。
甚至可以说,喧闹极了,闹到在隔壁车厢也能听得见。
但是在莺游在白山竹之间。
这个世界却突然安静了,只剩下彼此的呼吸互相撞击着肌肤。
只剩下那对苍灰色的眼睛,
直直凝视着那对殷红色的眼瞳。
不知过了多久。
莺游突然说:
“是他。”
“是他们。”
“我认出来了。”
白山竹的嘴角颤抖了一下,转而微笑,殷红的视线,再也不避,直直迎上莺游的眼睛。
“是啊,你没认错。”
殷红的左眼的深处像是燃起了一点金红的烈火,破碎了鲜血的帷幕。
帷幕之下,是燃烧的地狱。
那只眼睛像是破碎了一般,陡生出无数咆哮狰狞的烈火,像是那填满了无数恶魔的炼狱洞开一扇窗子,就那般出现在少女的眼前。
莺游抿着嘴唇。
她听得到,那只魔眼中那无数的灵魂锐利而愤怒的呼唤。
她认得出,那是曾经短暂地与她共存过的无数白鸟族人的冤魂,曾经一度就要将她拖入那片地狱之中,在血海与烈火中一同苦痛。
但是,那些对她而言,都不重要。
对她重要的,只有那只魔眼的正中,
那一点残存着的,微弱的,似乎随时都会熄灭,但却清清楚楚地还淡淡地燃烧着的金色火花。
那是以身体攫住全部白鸟族人魂魄,在烈火中燃烧着的那位男人的遗骸。
在燃烧的最后,在被西格蒙特吞噬之后,留下的余烬。
“是你啊。”
西格蒙特缓缓地爬上少女的肩膀,触碰着少女的脸颊。
想起来了,都想起来了,在那天,在那片深红色的天空之中,那狰狞赤红,仿佛要吞噬一切的巨嘴,那看上去永远也无法饱足的恶魔,撕裂了天空,将那些可怖的眼瞳与金色的锁链,一同吞没。
在最后的最后,那猩红色的巨嘴吞噬了一切,深红色的天空,燃烧的男人,怒吼的冤魂。
唯一剩下的,只有生着白羽,重获新生的女孩。
莺游直起背,却低着头,银色的头发垂下,阴影遮掩着脸庞。
她不说话也没思考。
或许每个人都有这样的时候,沉默并不是为了任何目的,
只是因为有一瞬间,心突然空了一下的缘故。
“我吃掉了你的那位帅气逼人的狮子郎大人,你会怪我吗?你会在意吗?”
白山竹直截了当地问道,语气中暗暗透出一丝寒意。
这时,大快朵颐着的两个女人似乎也注意到了这边气氛的变化,停住了嘴,默默地看着,却也再没有任何举动。
少女没有回应,只是默默地起身,坐到车厢另一排的座位边上,苍灰色的眼睛,又迷离地注视着窗外的雨幕。
“当然……不会。”
少女的话语极轻,像是若有若无的咏叹,滴滴点点,都伴窗外的雨点,缓缓地坠落。
怎么会怪你呢?
怎么能怪你呢?
自己又不是不知晓事情的缘由。
但是,少女却怎么也无法忘记,金色的烈火在猩红色的尖牙中熄灭的回忆。
但是她却在意,在意那个白发的好看的女孩,在意她现在看起来像条小尾巴,甚至都还有些可爱的西格蒙特,
也在意在那只燃烧的左眼中,那一点微弱的余烬。
她怎么能不在意?
明白了,现在已经知道了。
在记忆的最后,在那深红色的巨嘴尖牙将那片天空撕裂之后,坠落的自己为什么会坠落在这个女人的臂弯之中。
那不是因为任何巧合。
那是因为,将那位燃烧着的金色君王最后吞没的,正是这位白发的小姐。
斩下的头颅理所当然地落在行刑者的脚边。
莺游的嘴角突然泛起一丝笑意。
那是苦涩的嘲笑,而苦涩的嘲笑只能是嘲笑自己。
嘲笑自己的自私。
“是的啊,你当然会在意。但是我不会避讳,我吃了那只狮子,一口一口咬碎了,消化了,他现在就在我的身体里,变作我的能量。”
白山竹缓缓地起身,向着少女走去。
“请别过来。”莺游头也不回地说道。
“不,我会过来。”
毫不理会少女的排斥,白山竹在少女的对面坐了下来,接着说。
“我并不清楚你和他的故事,我只看到你从他最后的烈火中坠落,所以我想你大概就是他为之而战的东西,你的狮骑郎选择了在那里停下,他赢了他的最后一场战争。他守护了他想要守护的东西,选择了他自己选择的结局。”
“他选择了停下,而我没有,我要继续前行。”
白山竹也看向了窗外。
“我为之而战的东西在离这里很近的地方,但或许又是很远的地方。多近多远,我不知道,但是它不在这里,在我要去的方向之上。”
“无论如何,无论是什么东西阻挡在我的前方,我都不会停下脚步,那只大鸟和其中的那些灵魂也当如此,你的狮子选择了在那里与它们共同被我吞没,我不会同情不会迟疑,所以我将他们都吃掉,也因此我才能在后来得到了希波克拉底的能力,在另一场必死的战斗里活下来,而这也当然是狮骑郎的功劳。”
“他选择了结局,我选择了前进,所以我走的更远,他的故事与我无关,我也不是为了他而战。”
“但是,我因而他才能继续前行,才能继续战斗,所以他想要守护的人,想要给予幸福的人,我想要让她好好地活下去。”
说了这么多,但是,少女却没有回头。
她依旧只是默默地看着窗外的雨,沉默不言。
“香川莺游。”白山竹喊着少女的名字。
“有些东西,我想要让你看看,或许那个时候,我就能成功地请你加入我的火锅宴会了。”
这一次,少女终于回过头来。
那只燃烧的魔眼,
径直盯向香川莺游的眼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