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淅淅沥沥”
“淅淅沥沥”
“淅淅沥沥”
在少年的记忆里,那场雨,永远都不会停。
永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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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只魔眼注视了少女许久。
却什么也没有发生。
窗外的雨依旧,锅里的水依旧,贪吃的人依旧。一切都这么平常,平常到连香川莺游都有些疑惑。
“我还以为,会发生些什么。但是……你到底要让我看什么?”
她这样问,疑惑的眼睛,看向了桌子另一头的白山竹。
“已经发生了,你没发现吗?”
白发赤瞳的女孩指指窗外。
香川莺游这才缓缓地看向外边。
窗外的雨依旧,云依旧,无论从任何方向上看出去,都是化不开的阴沉,第零号线毫无疑问地行驶在一片雨云之中。
但是,香川莺游却吃惊地捂住了嘴。
“这里是……”
“这里是你的狮子郎,唯一想留下来的地方。”
这里确实是一片雨云,然而第零号线的下方却已经不再是一片云海,这节列车也不再行驶在遗弃之地上空。
列车的下方,是一座小小的庭院。
庭院临着云海,坐落在某座极小极小,甚至更像是一块礁石的浮岛的边缘。在它的周身,便是无尽的云海,望不到边,也看不到人。
这座庭院是一座孤岛。
没有茂林修竹,没有琼楼玉宇,低矮的土墙,丛生的草木,还有破败的楼阁,至少还能让人将其勉强划入“庭院”的范围,而不是似乎更为恰当地被称作“废墟”。
然而再华美的楼阁倘若要不被人们称作废墟,唯一必须的条件只是有人在。
所以,这座小小的庭院也有人在。
在庭院的正中,是一株光秃秃的小树,还未曾长大,也还未能开花,只有嫩绿的枝桠,悄然在云雨中生长。
在小树的身边,跪坐着一位身着着巫女服的女孩。
她微闭着眼睛,任凭雨点打湿了那华美的衣裳,与那株小树一同沐雨,与那株小树一同栉风,在这片泥泞之中,在这片雨幕之中。
她是那样的安详,那样的静谧,也是那样的美丽。
像是一张永远都不会改变的画,就在这里,破败的庭院之中。
女孩与小树,就这样永恒。
从第零号线的车窗看出去,一切的一切都像是蒙上了一层雾,模糊,渺小,但却怎么也让人无法怀疑它的真实。
“她是……栉雨……栉雨樱?你怎么做到的……这里是……”
香川莺游难以置信地看向了白山竹,一脸的困惑。
“因为我有着能把被西格蒙特吃掉的东西转化成我的能量的能力,吞噬,洞悉根源,也因为我本身就能看得到别的世界的一些事情。现在你能看的就是我看到的,当然,我如何做到并不重要,我只是想让你知道,这些东西是从何而来。”
“是……他的……”
“对,你看得到的就是名为春日狮骑郎的那个家伙所遗留下来的余烬,还有我从余烬中看到的东西。”
“也就是,他的根源。也是他唯一留下来的东西。”
春日狮骑郎唯一留下来的东西?
香川莺游又忍不住往窗外望去。
雨幕中的云海,云海中的楼阁,庭院中的小树,小树旁的女孩。
名为必胜的嗜血的狮子郎的男人在燃烧了自己之后剩下来的,既不是他曾经走过的无数杀戮的修罗场,也不是他为之战斗毕生也最终奠定了自己地位的春日家的殿堂,更不是那艘载着他飞往北方冰雪之地的酒吞童子,
甚至,也不是他一直为之而战斗为之而胜利的香川家的女孩,不是他视作母亲般的明,亦不是他一直带在身边的伊吹,
也没有莺游,他最后为之而燃烧为之而毁灭的莺游。
都不是,
那些说不清的荣耀说不清的感情都在烈火中燃烧,都化作了灰烬。
唯一留下的只有这片小小的庭院,泥泞破败,唯一剩下的就只有那株小树,还有树旁的栉雨樱,默默一人坚守。
“栉雨樱……栉雨樱……为什么会是栉雨樱?狮骑郎大人留下的东西……就只有栉雨樱这个家伙吗?”
香川莺游的嘴中不断地念着栉雨樱的名字,一遍又一遍地发问,一直一直都注视着窗外那仿佛凝滞住了的风景。
“我也很奇怪呢,虽然我不是很知道春日家的那些破事,但是下命令来杀那只狮子的不就是他最喜欢的姐姐吗?真奇怪,真好笑,一心想着胜利,燃烧而死的男人在最后想的东西,唯一没有在烈火中消失的东西,居然是他的好姐姐?”
叨念着姐姐死去的男孩?
他想留下的究竟是何物?
这片晦涩的情景究竟表达了什么?
“我一开始也很奇怪,根本就无法理解他想留下来的东西究竟是什么?不过恰好,我是带着目的地去读取他的根源的。”
“目的?”
“是的,我要找一个地方,我要去的地方也就在那里,你的狮骑郎大人以前和我说过如果他能安全地离开白鸟浮岛,就告诉我它在哪里。”白山竹顿了顿。“据他说所,那里名为黑樱之城。”
“黑樱……”香川莺游刚要念出这个名字,却慌忙捂住了嘴,仿佛念出这个名字就会遭到诅咒一般。
“你也听说过吗?”
香川莺游疑惑地看了看白山竹,幽幽地说:
“白鸟家好歹也算是春日家的附庸。既然从属于春日家就不可能没听过……那个东西。”
“东西?我还以为是个地方?”
“地方也好东西也好,‘那个’绝对是属于地狱的,是不属于这个世界的,绝对。”香川莺游的额头上开始冒汗,语气也开始颤抖。“本家对外对它有很多说法,说是祠堂,说是神社……但是,如果是那样它本该已经存在了许久了,事实上,直到三年前,直到栉雨樱小姐回来之前,我们都不知道有它。
“但是……”香川莺游的脸变得煞白。“那一天小姐回来了。栉雨樱小姐……”
“回来了?她离开了?”
“大约是十年前吧,春日家似乎爆发了一场没有成功的政变,始作俑者是春日野臣的妻子……也是狮骑郎大人的母亲,不管是为了什么也好,失败的政变的下场总是……总之那之后,栉雨樱小姐和狮骑郎大人就被流放,狮骑郎大人是来我们白鸟家,而栉雨樱小姐……据传则是去往南方,进入神社成为巫女,发誓再也不关心春日家事。”
“但是……霸道小姑娘当时只是放了个屁,并没有当一回事。”白山竹这样插嘴。
“是的,六年后,小姐回来了。带着‘那个’。”
“黑樱之城?”
香川莺游点了点头。
“传闻那一天,整个京都大浮岛都变成了黑色……所有东西都笼罩在那座城的阴影里,而第二天春日野臣就重新宣布春日家再次接受了春日家的大女儿,春日栉雨樱。而事实是那一天开始,春日野臣的统治也结束了,栉雨樱开始慢慢接管一切,支配一切,据他们说,黑樱降临的那个夜晚,野臣就变成了一具没有灵魂的躯体,纯粹变成了提线木偶……直到,他莫名消失……”
“那一天开始,所有在春日家对外战争中留下的尸体都会莫名消失,春日家也开始不断捕捉京都大浮岛之下遗弃之地的三年生丧尸……他们也是莫名地消失……再也没有出现,而所有诡异的事发生之前,那座城市总会出现在所有人的头顶……每一次……但是直到现在……所有人都还是不知道,那到底是什么?”
莺游终于说不下去,只是捂着嘴,默默地注视着窗外那雨中的庭院。
“你说,这里,和黑樱之城有什么关系?”
“这就是黑樱之城。”
“黑……”
莺游又一次瞠目结舌。
这里?
黑樱之城?
无论怎么联想,这座破败的庭院都和那漆黑狰狞的城市没有任何关联。
“那是黑樱之城最初的样子。也是黑樱之城的根源,托他的福,虽然他没有直接告诉我它在那里,不过光凭着这线索我也已经能够大概知道它的方位。
“不过,我并不觉得狮骑郎是为了信守与我的诺言才把这份记忆留到最后。因为,在最后……”
白山竹也看向了窗外。
窗外,那仿佛永远也不会改变的画面终于发生些许异动。
在庭院中央的小树,小树旁静静跪坐的少女的身旁,忽然跑出了一个气喘吁吁的孩子。
他生着金色的短发,开心的样子就好像他是世界上最幸福的孩子,像一只朝气蓬勃的小狮子,未经过世事,只知道向着自己最亲爱的人奔跑。
男孩就这样开心地跑向庭院中间的女孩。
什么也不想,什么也不管。
但是他突然摔倒了,跌倒在雨水中,跌倒在泥泞中。
那本来是很平常的事,调皮的男孩在泥里摔跤,只要再爬起来拍拍身子就好,也不怕回家被妈妈责怪,只要洗洗澡都还是好宝宝。
但是,男孩却怎么也爬不起来。
每一次艰难地爬起,都会立即摔倒。
当他终于疑惑地望向自己的双腿时,却惊讶地哭出了声。
男孩的一条腿不见了。
化作血水,融化在泥泞中。
所以他站不起来。
但是……这可怖的景象却没有带给男孩任何痛楚,甚至都没让他发觉。
于是他惊呼,他伸出手,向着庭院中央的女孩求救。
但是渐渐他就发现,他喊不出声,也伸不出手。
因为嘴因为手都已经融化,因为自己整个身体都在融化,像是一个泥人,融化在雨中,消失在雨中。
到最后,他奔向的那个女孩也没回过身来。
到最后,男孩的视线也融化了,
融化在女孩最后的背影之中。
淅淅沥沥。
静谧美丽。
窗外的一切突然在一瞬间消失,庭院,小树,女孩,男孩,全都融化了,车窗外的景象又只有一片灰蒙蒙的雨幕。
似乎方才的一切的都是梦境,都不曾存在过。
只剩下莺游,似乎还未缓过神来,痴痴地看着窗外,久久不说话。
“这很奇怪,对吗?春日家究竟发生了什么?栉雨樱,究竟是什么?”
莺游只是摇了摇头,并不回答。
“或许那些都与我无关,但是我知道那个男孩与你有关,莺游,你想知道吧?你想知道狮骑郎到最后到底留下了什么吧?”
莺游又点了点头。
“那或许你得到黑樱之城才行了,恰好,我也是要到哪里,我们的目的不同,但是我们却恰好顺路,所以。”
白山竹笑吟吟地把脑袋凑了上去。
“香川莺游小姐,不管怎么说,如果要继续与我同路的话,就把肚子填饱吧,那么,来吃火锅吧。”
莺游还是摇了摇头。
这一回,轮到白山竹疑惑了。
但是这一次莺游回过头来了。
她说。
“我不吃火锅,我想吃泡芙,如果有的话,请给我多一点。”
窗外的雨依旧。
第零号线,正在雨中行驶。
似乎永远,也行驶不到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