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点是京都大季风环入口东京车站,临时指挥部办公室。
今天,这里的气氛显得有些诡异,穿着春日家标志性的黑色制服的众多员工和守卫们齐刷刷地站在正当中那扇黑黢黢的大木门前,都紧张地说不出一句话来。
谁都不知道,今日总指挥大人究竟是犯了什么毛病,吃了什么胆子,又倒了几辈子的霉,居然又惹上了他的亲姐姐大人,也即是今日全部行动的副总指挥,春日秀子小姐这位惹不起的主。
总指挥大人惹上了副总指挥大人。
尽管这个逻辑听起来稍稍有点奇怪,然而凡是在这二位手下干过的人都知道这对姐弟里真正管事的从来都不是那个吊儿郎当,爱美人爱美酒胜过一切事务,却担当高职的弟弟。
就像是凡事都有另一面一般,与这位悠悠闲闲的弟弟截然相反的是他那位从来都令人喘不过气而来的好姐姐大人,无论是财务人务政务军务,凡是本家指派给春日秀夫的任务,这位好姐姐大人总能帮她的弟弟及时漂亮地擦好屁股,理好所有麻烦,所也理所当然地慢慢接管了秀夫的主管事务,好让这位好弟弟有更多时间去喝两口小酒,这么多年来没有一次例外,当然谁都没法否认这位小姐的确是个能干的主儿。
然而,也是谁都没法否认的也是,春日秀子小姐也确实是个惹不起的主。
“啪!”
“智障!”
“啪!”
“智障!”
“啪!”
……
昏暗的办公室里回荡着高跟鞋敲击着脑袋的闷响和一个女人充满了无奈愤恼和恨铁不成钢的叫骂声,那气势听起来可真叫人听起来发毛,连门外的守卫们都面面相觑,猜想这回秀子小姐是不是生气得实在太过了。
要知道虽然秀子平时脾气确实坏到爆炸也根本让人朝不着边际,平时甩手就敲飞某个看起来忠心耿耿的守卫仅仅只是因为衣服外领上沾了一点番茄酱,甚至即便是本家来的长老也是一言不合就直接一脚踹在脸上,或许理由也只是因为这位长老大人左右胡须剃得并不平整。
秀子就是这般的脾气,眼中根本容不得半点的瑕疵,一旦看到了瑕疵就会立马失去全部的耐心,或许也是因为这一点才一直没办法升迁。
然而对于秀子的好弟弟,这位永远吊儿郎当的男孩,秀子却好像有着永远都用不完的好脾气,虽然说她当然也看不惯秀夫好酒好色好懒散的性格,但却从来只是叫骂却永远不动一根手指头,恐怕这也是秀夫能够活到现在的根本原因吧?
但是今天呢?
听着办公室里噼里啪啦的敲击声和怒吼声,所有人的心里真的是没底。
究竟是什么样的事,值得秀子小姐生气到这种程度呢?
而且……秀夫大人也真的是坚强啊……被敲了这么久居然一点声音都不发,不知道是真有骨气还是已经……
真是不敢想。
“啪!”
“智障!”
“啪!”
“智障!”
……
春日秀夫半垂着眼皮躺在办公室的大躺椅里,闲适的目光里却透着一丝狡黠,悄悄地盯着桌子上那瓶开了盖的足有二十年藏量的上好烧酒,然后深呼一口气,又把烦给咽了下去。
“啪!”
“智障!”
“啪!”
“智障!”
……
一声声叫骂一声声闷响仿佛有着和谐的节奏般此起彼伏,一声响与一声响之间竟是没有丝毫的分别,机械而又冰冷,虽然说初听起来可能还有点震慑力,但听了十几遍大概就会厌烦,然后就开始抓狂吧?毕竟那是极端难听又单调的重复。
窗边,鸟笼中关着的那只灰色云雀已经耷拉着翅膀趴在笼底,像是耗尽了全部的体力,随时都要死去。
春日秀夫深呼了一口气,又将肚子里的恼咽了下去。
颤颤抖抖的手,这次终于伸向桌上的酒瓶……
“啪!”
然而这次,伸出的手却被一只白皙纤细,却饱含着恐怖力量的小手一下子扇开,只把秀夫抽得生疼,慌忙缩回来往通红的手心里吹气。
这一次,春日秀夫终于忍不住了,对着边上那个身材火辣,却一脸冷漠如冰的女人喊道。
“我说秀子啊……你他妈都放了快三千遍了吧?可以摁掉了吧?”
说着,颤颤抖抖地把另一只手伸向办公桌上的那只循环播放着“啪”和“智障”的旧世代八九十年代的古董录音机。
“啪!”
小手再次出手,这一回竟是在空气中都擦出了点点火星,也是把可怜的秀夫抽了个够呛,痛得直把脸贴在桌子上猛搓。
“才放了2984遍!我都数着的,你可别想赖,一共3000遍,一遍都别想少!!”边上,春日秀子咬牙切齿地说道一边把那台录音机直接摆到了春日秀夫的耳朵边上,直接调到最大音量。
秀夫这下真的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虽然秀子也确实没打她最心疼的好弟弟,然而这般长时间单调甚至可以说可怕的精神污染却也绝不是普通人能够忍受的。
而且这还别说,秀子不但要罚自己听这古董录音机里的精神污染三千遍,还在桌子上放上秀夫最喜欢的陈年烧酒诱惑自己,这真的是要了命了。
不得不说,秀子这回可真是动了真火了,秀夫绝对相信她那恨恨的眼睛里投出来视线绝对能够把自己烧成一堆炭。
秀夫也真的觉得自己似乎玩得过火了。
“你到底是哪根筋抽了啊?本家点名要阻拦的那几人,你明明已经观测到却就这样放着不告诉任何人,然后自己去搞,结果差点把自己的命也给搭进去……你到底有没有脑子啊?居然连我都没告诉。”
春日秀子揪着秀夫的耳朵使劲地拧,满满的怒不可遏,满满的恨铁不成钢。
春日秀夫则是一脸郁闷地叫着疼一边把通红的双手举了起来以示投降,一边嘴里嘟囔着。
“我说啊秀子,哎……哎……我可是差一点就死了的人欸,你要不要这样……”
“你就应该死了你知道吗?真是的。”
秀子一边骂着一边把桌子上的录音机拍了个碎。
“终于听完了,真的是恼都恼死了。”
“嘛,要是都像是那些老不死的家伙们安排,那就一点意思都没有了啦。”春日秀夫如释重负般地坐起身,整个人都躺进了大软椅子里,悠闲地闭上眼睛。
长吁出一口气。
又长吸进一口气。
当春日秀夫那对懒散的眼睛再睁开时,瞳孔正当中已然流出一抹淡紫。
窗边,那只已经被录音机的声响闹得快疯掉的云雀忽然拼命地扑腾起翅膀,像是被什么看不见的东西扼住了脖子一般拼命地在笼中上蹿下跳。
这挣扎并没有持续多久,便骤然停息,云雀咻的一声坠落在笼底,一动也不动。
然而不多时,那云雀却忽然以不可思议的速度从笼底飞起,竟是直接将笼门都撞得粉碎,直冲出窗外,飞向那片灰蒙的阴云。
“嘛,这样才比较有趣嘛。”
春日秀夫径直从桌上捞起那瓶烧酒,满满斟上一杯,想也没想就往嘴里灌了进去。
这一回,秀子只是轻轻叹了口气,却也没有阻止。
漆黑的眼睛,只是轻轻地注视着那片灰暗的天际。
“唔……真他妈的爽,刚才可让我馋坏了了呢。”
“哎……问题是,秀夫,你也要节制啊。这样喝酒你很快会死掉的。”
“嘛,哪有那么容易就会死掉的人。要我说啊,要我整天都听那些老东西的话干这干那才会死得更快呢。我不关心那些鬼东西,我只想做自己想做的事,吃自己想吃的肉,喝自己想喝的酒,吻自己喜欢的女孩……哈哈。”
“喂喂喂,话题就要偏掉了哦。你想就这么混过去吗?我可没空在这里陪你谈什么无聊的人生,秀夫,你今天在这里就要给我一个说法,你到底是什么意思?你这样几乎就是等于是放任那些家伙进到腹地了哦?”秀子止住看上去正要大放一番豪言的秀夫,又摆出一脸冰冰冷冷的表情来。
春日秀夫只是笑笑,又闭上眼睛。
“我说啊,姐姐,你看过这片天空更上边的地方吗?”
“我坐过超干线也坐过空母。”
“啊拉,不是那个。我是说更上面更上面更上面,比京都季风环还要更加高更加高的,就算是最强的酒吞童子,也不可能企及的天空啊。也是啊,秀子,我之前还没来得及和你说呢。”
“……没有。喂,我都说了不要打岔。说这些有的没的干吗?”
“如果你看过,可能就会知道了吧?姐姐,那可是我们春日家长,都根本不愿意告诉我们这些家伙的秘密啊。”
“我相信,如果你也能看得到的话,就会觉得,其实长老的什么命令,本家的什么困境根本就无所谓啦。”
“因为,其实在那个人面前,所有春日家的……不,我们整个京都浮岛,我们所有人形种,都根本算不了任何东西吧?”
“你到底看到了什么啊?”
“在它面前,我们所有人都是一样的。”
春日秀夫说着说着,竟若是癫痫般剧烈地颤抖起来,又口吐白沫,像是被恶魔攫出灵魂的受害者,
他的眼中,又只剩下一片暗紫!
“你这家伙真的是!!!”
云外,一抹黑影直飞冲天,在那片阴暗的雨云中穿行,速度越来越快,快到甚至连肉眼都开始捕捉不到,那早就已经是超越了任何生物极限的恐怖速度,快到甚至连周边的空气都开始剧烈地发热,都开始燃烧。
最后,竟化作一颗逆飞的流星,直冲天际。
在燃烧的烈火中,游动着一抹幽暗的紫,在天空中留下一道若烟般的残影,像是在哪昏暗的天空中割破开来的一条伤口,那其中渗出的却不是血,而是深邃得令人畏惧的幽光,像是深渊最深处的那一点长明的灯光,指引着亡灵通向那黄泉的唯一道路。
它一直在飞翔,一直在飞翔,身形渐渐在火中消散,灰飞烟灭,却也无可阻挡得径直飞翔。
不知过了多久。
黑色的影子终于停下了。
那是一只即将被火焰吞噬殆尽的云雀的残骸,唯一可辩的,仅有那奇迹般还残留着的鸟喙
还有那对暗紫色的眼瞳,
它的飞翔终于结束了。
那是周遭的空气都已经不足以维持燃烧的高空。
那里空无一物,甚至都已经可以看到远方地平线微微的弧度和一抹缀着星光的黑暗。
那是逼近天空边缘的极限。
那是尸落的纪元几乎所有生命都无法到达的天空。
在云雀的那对紫瞳缓缓向下坠落的那一刹那,最后一次地,那瞳孔中的视线再次投向了天际。
然而所视之色,却已不是深蓝。
那是一片无尽的黑暗,
那不是宇宙的一角,
那是一只巨大的生物,遮掩了光芒的躯体,遮天蔽日,几乎将整片天空都遮掩而过。
在黑暗的正中。
是一对樱色的眼眸。
细小的,象是无边宇宙,无边黑暗中。
唯一的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