坠落,是这样漫长,
失重的感觉就像是有无数沉重的锤头在猛击着胸腔,
无法呼吸,五脏六腑都在呻吟颤抖,是那样痛苦,
但少女的眼,却始终注视着身下的深渊,
黑暗的空洞仿佛直指向地心深处,永无尽头,
殷红的眼眸渐渐适应了周身无边的漆黑,少女隐隐约约也能注意到身边的黑暗中并非一片虚无,而是时常可以瞥见一些带着血色的藤蔓枝桠,互相缠绕交织,连结成块,像是枝干一般环绕在周身的空间之中。
诡异。
说不出的诡异,
少女不知道自己究竟是要往何处坠落,也不知道在那里又究竟有什么在等着自己。
窥探诸平行世界的能力在黑暗中黯淡,什么也无法看见。
唯一能窥见的,就只是少女在黑暗中坠落的身影,永无尽头。
也就是说,在那无数种可能性中,没有一位少女来到过这里,也没有人曾经到过这片黑暗的尽头。
在身下的那片黑暗中,即便是洞悉根源之瞳也无法窥见任何蛛丝马迹,
一切都是未知。
只有那些在漆黑中时隐时现的枝干,轻轻摇曳,仿佛在预示着什么不可言说的结局。
少女无端地想起在旧时代中读过的一篇童话,少年杰克在小时候得到了一颗种子,于是就把它种下,种子长成了一棵大树,它是那样高,耸入云霄,仿佛不属于人世一般,少年杰克是那样喜欢它,也想知道它究竟有多高,于是就爬上树头,却发现树干上有一个深不见底的树洞,
不只是因为什么,少年就那样突发奇想地跳进了树洞,
可是,无论怎么往下坠落,无论坠落了多久,少年都落不到底,
于是少年就这样,永远永远,都在深不见底的树洞中,永远地坠落。
是啊,何其相似?
自己也好像就在那样一个深不见底的树洞之中坠落,这株巨木的根须究竟延伸到了地底多么幽深的地方,无人知晓,
就好像是,直指向另一个世界。
“这不对。”少女突然这样说。
“如果这是一棵树的话,那么无论怎么扎根,也肯定是有尽头的。”
“所以一定是我们,走错路了。”
身后,西格蒙特陡然伸张到极致,血色的单翼高昂地在黑暗中展开,鼓起的风压令少女的身体在黑暗中凭空悬浮站住,缓缓停留。
少女安静地注视着脚下望不到尽头的黑暗,思索。
强烈的预感告诉少女,如果什么都不做的话,自己也会像那个童话中的孩子一样,就那样永远地坠落下去。
错了,一定是有哪里错了。
于是她又开始思索,回想,
可是,思考的样子,看起来总和白山竹画风不符。
于是,她马上又摇摇头,敲了敲脑门。
“喂,橙子。”她说。
“嗯?”
“我想啊,这肯定是个很简单的道理。无论是多深的地方,肯定是会有底的。”
“是。”
“所以,如果怎么坠落都落不到尽头,那就不是在坠落,对吧?”
“所以呢……你这个家伙又脑补出什么鬼了?”
“我在想啊橙子,如果向下掉不是在坠落,那么,上面呢?”
“上,上面?”
西格蒙特和少女的眼,一齐向上抬去。
洞悉诸平行世界的能力刹那间展开,无数个生着单翼的影子,都在头顶闪烁,飞舞。
与此同时,左眼中的魔火也随之燃起,洞悉根源之瞳也同时张开,堪破无穷的黑暗。
在他们的头顶,竟是一片片布满苔藓藤条的巨大枝干,庞然若一条条山脉,一条条河流!
“我说呀。橙子,是我们弄反了啊。”
整个世界仿佛在那一刻颠倒,原来,所坠落而来的头顶才是真正的“底”,而自以为坠向的黑暗,
却暗藏玄机。
像是感觉到了什么不对的地方,少女突然振翅,飞速地想着头顶那片枝干飞去。
“嗷嗷嗷嗷!!!”
原先坠向的那片黑暗中发出一阵带着愤怒与不甘的怒吼,隐隐约约可以看见一只巨大的不可名状的巨兽,在其中蠕动翻腾,生满獠牙的巨嘴如同一条巨大的缝隙,在虚空之中张开,正在将身周黑暗中的一切都攫取到自己的体内。
而在攫取的同时,巨兽又分泌出一种诡异的烟雾,似乎能隔绝一切的感知,
方才自己,也是被那团烟雾笼罩,才无法真正使用洞悉根源之瞳堪破黑暗。
直到这里才能看见,在头顶的的黑暗之中,漂浮着无数正在向下坠落的身影,那也似乎是不知从哪里而来,向着这里前行的人们,
但是他们最终所能到达的终点,就只有那巨兽的血盆大口,而后,在其中,永生永世地坠落!
少女不禁后背发凉,她突然想到,那个童话中的少年,或许他最终到达的并不是什么巨树的树洞,而只是这样一只巨兽的口腹!
“我的天,那究竟是,什么东西?”
慌忙落在脚下的枝干之上,白山竹不经咽了咽口水。
越来越不能理解,
这里究竟发生了什么?
京都大浮岛之下,这片遗弃之地之上究竟发生了什么?
为什么无数的尸骸就那般掩埋在土地之下,攫取着那些尸骸的根须又是什么?
少女不经觉得,就仿佛这片大地的深处,生长出了一株靠攫取着尸体的养分而生出的巨木,
不是向着天空生长,而是往更加深邃的地底深处蔓延!
而在地底的更深处,那片无尽的黑暗之中的巨兽又是何物?
那些在虚空中漂浮着的人们又是从何而来?
不知道,什么都不知道。
越往京都大浮岛的深层进发,围绕着这里的谜团就越发扑朔迷离,即便使用窥探平行世界的能力,也只能窥见所有事情的九牛一毛。
或许,只有继续前进,才能解答所有的疑问了吧?
黑暗之中,少女抿了抿嘴。
握紧了拳。
不过,在那之前,
少女左眼中的魔火又一次燃烧,灼热的视线扫向头顶之上,飞速地搜寻。
很快,少女便找到了自己要找的东西。
于是,身周虚空之中,两扇金色的门扉陡然张开,射出两条生着倒钩的锁链,直指向黑暗之中!
不多时,沉重的颤音从锁链的尖端传来,像是拉中了什么沉重的物体。
“给我过来!”
少女一把拉紧两条锁链,用力向着身后一拉!
巨大的拉力在空气中炸开一圈圈冗长的音爆,将虚空之中的两个沉甸甸的东西拉到了地面之上。
正是跟在身后的青猊和莺游,
两人都是一头雾水的样子,眼睛中似乎都萌上了一层迷雾,青猊抱着自己的双腿,像是蜷缩着的婴儿一般倒在地上,嘴中含糊不清地说这些什么,莺游则是已经近乎昏厥,直到白山竹挨个儿在她们脸上各抽了一个巴掌,她们似乎是才苏醒过来。
没有多余的解释,
白山竹只是简简单单地做了一个“跟我来”的手势,便转身沿着脚下的树根向着更深处的黑暗之中走去,
青猊和莺游相视,一脸的不明白。
但也什么都没有说,也就这样跟在了少女的身后。
只是走了几步,走在前头的白山竹缓缓停了住,回身看了看两人。
抿了抿嘴。
说:
“她没有来吗?”
“她”指的人当然是紫罗兰。
青猊和白山竹都摇摇头,不知道是在说不知道,还只是在否认。
“死巫婆。不是每个人都**一样愿意和你去拼命的呀……”青发的少女嘟囔着,一边揉了揉脑袋。
“是啊。不是每个人。”
白山竹没有否认,只是将视线轻轻投向了头顶的黑暗之中,
看着那些在黑暗中漂浮着的人影,还有黑暗最深处,那只不可名状的巨兽。
接着,又转过头,继续向前,沉默行走。
脚下的路并不好走,不仅布满苔藓崎岖不平,错综复杂的枝干常常排列出许多根本无法正常通行的诡异构造,也散发出与方才在地下相似的腐臭气味,令人作呕。
但这段路程,却出奇的安静。
尽管艰难,但少女们却始终一言不发,没有互相扶持,也没有眼神交流,白山竹,青猊,香川莺游,都像是一个人孤单地走着这段路一般,沉默而坚定,各自为政,然而最后,唯一相同的,只是所有人最终到达的地方。
泥土之中埋藏着根须,而根须生出土壤,向中央汇聚,
根须之上,便是树干,
出现在少女们身前的,是一道早已经破烂得看不出色彩的神社大门,它静静地伫立在沉默的黑暗之中,它的身前,是暂停住脚步的少女,在它的身后,浓郁的黑暗之中,是一条布满藤曼与苔藓的破旧石路,笔直向上,直通向身后无边的黑暗之中,隐没了身形。
白山竹无言,只是用燃烧着的魔眼,一遍又一遍地扫视着那道破败的神社大门,
但是,即使用尽了全部的力量,也根本看不出任何有用的线索,映照在燃烧的瞳孔深处的所有景象,都只与那座大门寻常的样貌,没有任何不同。
破旧,阴森,沉默。
在大门的身后,那条同样破旧的小路,仿佛通向另一个世界。
在旧世代的东瀛洲,这样的大门被称作鸟居,作为连接着神社与外界的通路,它存在的意义就是告诉所有来访者。
“此门之后,便是神的国度。”
别无他意,既不是结界,也无任何陷阱。
看得久了,燃烧的魔眼也淌下鲜血,疼痛不已。
只是白山竹并不为所动,只是安安静静地站立着,依旧安安静静地看着那座鸟居。
不知看了多久,
少女突然扑哧一笑。
是冷笑,
是嘲笑,
她伸出左手,向虚空之中凭空一抓,从中拖将出一柄生满锯齿的黑黯巨剑,丝毫不拖泥带水地,径直将那座鸟居,一斩而断。
而后不做任何停留,径直踏上了那座破败的神道。
张扬,高调,无礼。
脚下的高跟咯噔咯噔,踏在布满青苔的石板之上,发出响亮的的声响。
像是打破了黑暗之中,千年的寂静。
在这片漆黑的神国之中,这是破天荒的头一遭。
要知道,那可是多么鲁莽二不可饶恕的亵渎?
不知多少里外,
在一座与神道与大门同样破旧的神社之中,
一双深蓝的眼睛陡然睁开,
锋利的视线,仿佛能割开肌肤,
“你来了吗?”她问。
“是啊。”她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