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海棠不会忘记,她那短短的回忆开始的地方。
不知道从哪里来,不知道到哪里去。
不记得妈妈是谁,也不知童年为何物。
当小海棠的眼睛在这片漆黑的世界睁开的时候,她是孤单的,孤单得像是坠落在一片寒夜之中唯一的雪。
但是她看得见,也听得见。
当她醒来的时候,在她身前的是一座破败腐朽的神社,当她不知所措时,唤醒她的是一曲悠悠若幻梦的歌声。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
小海棠听不出那凄凄的歌声里的歌词,
她只知道那歌声那样安静,那样流远,冥冥之中像是有一种神奇的力量,仿佛冰雪能灼热的大地冰封,也仿佛死亡能让躁动永远安宁,
那歌声,想让人一直就那样听下去,安静地,永远。
或许整颗心,都会被那美的不可名状的歌声所俘虏吧?
更可况这颗心,本来就什么都没有呢?
明明完全没有感觉到悲伤,但泪水却不知为何,止不住地从眼眶里坠落,
滴滴答答,是一场下不完的大雨。
如果唱歌的人没有停下,或许自己就会那样,一直一直,在那片黑色的世界里,永远地听下去吧?
“小海棠?”
歌声骤停。
她还记得,当神社之中,走出了那个琥珀色头发的女孩时,那颗空空的心,是那样剧烈地跳动着。
仿佛是一片孤单的雪,在天空中游荡,彷徨,她怎么飘落,也找不到大地,她很害怕她很难过,
但是突然,这片雪,落在了一朵花儿的枝头,
那个女孩微笑着走到她的身前,蹲了下来,摸了摸比她矮上两个脑袋的小海棠。保住了她的脖子,
她在耳边轻轻说说:
“小海棠,你要保护好我哦。”
谁说只有大地才是雪的归宿?
明明在那柔软的花瓣上,小海棠那样安心,安心到想要永远。
。
。
“你是谁?”
连话音都未坠落,空气之中便刹那间闪过千百道刀光与火星,虚幻的影子在视线都来不及触及的刹那交织了上百次,
在那一瞬间的对决之后,已经互换了位置的两人都一脸难以置信地转过身来。
猩红的眼如血,
洁白的发似雪,
眼对着眼,
冷若冰霜,
两个相对而立的女孩手中都握着两柄一长一短的太刀,剑上长缨,剑中血痕,剑心如铁,竟是一模一样,
小海棠的手颤抖了,那是剑士握紧手中剑的手,第一次地颤抖,
不单单是因为身体已经遍体鳞伤,即将崩溃,
更是因为,心中已经有什么东西,开始动摇了。
“谁人胆敢接近吾主的居所?”面前的少女厉声斥责,缓缓摆出对阵的架势,缓缓向后退去。
小海棠看见,其实女孩的手,也在微微颤抖。
但她沉默,只是轻轻擦去嘴角流出的鲜血,许久才问道:
“你主,你主又是何人?”
“我主乃京都之皇,春日栉…”
少女正要说出那个名字,却发现自己怎么也发不出声音,
却发现自己的世界,已然黑暗。
一抹坚硬凉意,从她张开的口中径直刺入,再从后脑中穿出。
不知从何时已然突击到少女身后的小海棠冷冷地抽回了那柄短太刀,看着少女还在抽搐的身体,躺倒在血泊之中。
她临死前看着小海棠的眼神,一脸惊愕。
“你没有资格说出那个名字,无论在哪里,小姐只会让我称呼她栉雨樱,绝不会,加上春日二字。”
小海棠轻轻拭去刀上血,没有心情去管已经没办法发出声音的少女。
其实小海棠,根本就没想要过答案。
虽然这位少女的模样,剑技,都与自己别无二致,甚至在体能上还远超已经遍体鳞伤的自己。
但是小海棠知道,她绝不是自己的对手。
因为那位少女,还没有学会怎么面不改色地,就抹去一条生命,那是只有亲手终结了无数敌人才能学会的。
少女的刀上看似沾满血痕,然而却只有刀上如此,即便是生性再残忍的掠食者,在第一次屠戮之中也会犹豫。
那一瞬间的犹豫对于小海棠来说,已经足够。
于是她头也不回,转身踏向那破败的神社。
赤裸的脚踏在布满青苔的石板路上,冰冷潮湿的触感从肌肤传到全身,刺骨的痛从裂开的伤口钻进血液,每走一步都比上一步更加艰难。
神社的门前,是一座腐朽不堪,已经坍塌了一半的鸟居。
小海棠不说话,只是静静在鸟居的之前站立片刻,长舒一口气,也不再犹豫,踏入其中。
。
淅淅沥沥。
淅淅沥沥。
仿佛是进入了另一个世界一般,鸟居里面的庭院,竟是下着一场绵绵不绝的雨。
雨水坠落在肌肤之上,冰冷刺骨。
浑浊的泥泞沾染洁白的脚底。
望向头顶,望向身边,
头顶的天空,是一片似乎永远也不会消散的乌云,无时无刻不在坠落着雨点,
身侧的庭院,竟是建立在一片云海之上,不知所踪,令人无法想象,这一切竟都是处在那颗并不巨大的火球之中。
就好像是,一整片空间都被扭曲了一般。
但是小海棠绝不惊讶,
不单单是因为她早已经无数次见过这样的情景。
更因为这座神社的存在本身,本就是不合理的。
如果要说的话,所有的一切,那片黑暗的世界,那座燃烧着的都市,那株耸入云霄的巨木,这些所有东西的根源都在此处。
神社中供奉的自然是神,
而这所有的一切,都是“神”的杰作。
那被潜藏在京都大季风环中的神秘,
亦是春日家称作“神”的存在,
当小海棠的手即将触摸到那座神社的正殿大门之时,一个熟悉的声音又传了过来。
“不允许再往前!”
握紧长刀的手,又不禁颤抖。
回过身来,又是一位与小海棠一模一样的少女,同样举着双刀,向着她袭来!
小海棠不说话,
只是将手中的长刀握在腰间,摆出居合的架势。
然后在下一瞬间,陡然出鞘!
刀尖在空气中对撞,散开的火星,在雨中刹那就湮灭,
那是没有任何话语的对决,双方都没有任何的试探,从一开始便进入了最高潮!
“滋!!”
血红的切线在雨中绽开,
随着一声沉闷的仿佛血肉被切裂开来的声响,
剑闪过后,小海棠将手中长刀旋转一圈,停在腰间重新做出居合的架势。
而在她的身后,那个向着她冲来的少女,正难以置信地注视着自己正在缓缓断裂开的身体,
什么都做不到,身体无法动弹,口中也无法言语。
只剩下恐惧,却无能为力,
最后在刹那,鲜血如同爆破一般从身体的各处破裂而出,随之身体也被整齐地斩成七段,分崩离析!
小海棠轻轻呼出一口气,随之再也无法支撑地瘫倒,
鲜血在身体之下汇聚成一片血洼,
在小海棠的身上,同样也有整整七道完整的切口,都深至骨骼!
那本是自然。
被她所斩杀的少女,无论是剑技还是体能,都绝不落全胜之时的自己下风,如果是正常的对剑攻防,已然快要枯竭的自己根本毫无胜算,
方才的对剑之中,小海棠打一开始,便抛弃了全部的防御,直接是使出了最狂暴的剑舞,用对方的刀剑触碰到自己身体停滞住的一瞬间空隙,刹那间便将其斩碎!
就算少女几乎是在瞬间发现了小海棠的意图,临时变招,也已经迟了。
小海棠知道的再清楚不过,自己的唯一胜算就是,
同样的身体,同样只需七刀,
少女输了的唯一理由就是,她还算是凭着自己的理性在战斗,
而小海棠,已然是全凭着无数次杀戮的本能,直接用身体作出反应。
二者的差距,只是这短短的一瞬间。
一瞬间对于剑士的决斗而言,已经足够致命。
所以,小海棠赢了。
但是,却也已经油尽灯枯。
鲜血如泉水般从切口中流出,明明那种生命缓缓从身体中逝去的感觉那样令人恐惧,那般冰冷,然而身体却无论如何,都无法动弹,
小海棠就这样静静地躺倒在庭院的正中,看着自己的鲜血渐渐流满院落,
听着那淅淅沥沥的雨声,冰冷地坠落在渐渐模糊的视线之中。
结束了。
小海棠淡淡地这么说,但是,却再也发不出任何声音。
已经,走不动了。
意识也在缓缓地消失,
小海棠知道,自己正在慢慢死去,就像是方才被自己所斩的那两个女孩一样,
明明还活着,却要活生生地感受那种缓缓死去的痛苦,
而且,无能为力。
为什么会倒在这种地方呢?
明明,就已经到跟前了啊。
渐渐变成灰色的视野里,横着的是那座在雨中静静伫立着的神社,那短短的距离,仿佛触手可及。
是啊,伸出手就能碰到,
可是于小海棠来说,眼前与天边的距离都没有任何差别。
少女就这样,无声地倒在了神社之前的台阶之上。
静静地在这片雨里消逝。
。
。
视野里,又只剩下了一片灰蒙蒙的雨幕。
淅淅沥沥。
淅淅沥沥。
永无尽头
在远方的黑暗之中静静等待的男孩忽然睁开了双眼,缓缓起身。
他沉默地垂着脑袋,看起来那么失落。
“嘛,我说了,她不可能成功的。”他的身边,大帽子像是终于看完了一场无聊的电影一样长舒了一口气,这样说道。
“你也真是奇怪啊,你也知道的吧,她要去的是什么地方。”
“我知道呀。但我只是觉得,她和我见到的那些“种子们”,不一样啊……”
“呵,那件事或许对我们所有人都不是不可能,但唯独她 ,唯独她们,是无论如何都做不到的。”
“是吧,或许这一回,是我太天真了……”
“哼,什么天真,臭**。”
“哦。”
“那走吧,小东西的姐姐快等不及了吧。”
“不,我要看到结尾为止。”
“结尾?”
。
。
少女已经渐渐模糊的意识里,渐渐映出了无数与她一模一样的面容,
她疑惑,
她恐惧,
不知所措。
银色的发,鲜红的眼,墨绿的裙。
她们沉默着,像是没有生命的傀儡,将少女破碎的身体小心翼翼地扶起,
她们的手是这样冰冷,胜过屋外的夜雨。
然后,缓缓地打开了那扇破旧的神社大门。
“吱啦”
破旧的木门悠悠打开,
大门之后,只有一片幽邃的黑暗。
无数墨绿的光点,像是群星,在黑暗之中闪烁,每一个墨绿的光点中央,都静静悬浮着一个与小海棠一模一样的女孩,都赤裸着身体, 紧闭着双眼,无声地,像是沉默的死星。
在墨绿色的幽光之中,隐隐约约可以看见,每一个绿色的光点,都链接着一根漆黑的枝条,沿着枝桠的末端望去,所有的枝桠,都在向着黑暗深处蔓延,
在所有枝桠汇聚的正中,
静静亮着一点樱色的光。
那是一个,已经半身化作树木的女孩,静静地,在黑暗中沉睡。
那些少女将小海棠径直就那样丢进了这片黑色的世界之中,让她向着那片黑暗的中央坠去。
小海棠发不出声音,也动弹不得。
她只能这样,无助地向着黑暗中央坠落,与那片樱色,渐渐合一。
在一片樱色的光中,她仿佛看见,一个熟悉的影子向她走了过来,
不合身的巫女服懒散地就拖在地上。
锋利如剑的眼神,此刻却这般温柔。
“小海棠啊,真没想到你还能回来。”
“嘛,既然你能到这里,我也就不怪你了。”
“小海棠,你看我,美吗?”
还是熟悉的声音,
还是熟悉的温柔,
但是,此刻映在小海棠视线之中的那个身影。
却竟是这般扭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