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也是该清算的时刻了。
黄昏,如血般的残阳,照射着在落日中已经倒塌半壁的春日神社。
冰冷的血,沿着长廊的木地板拖出一条长长的痕迹,剧烈的疼痛从背部灌入,流到全身,然而身体……却怎么也没办法动弹。
想要站起来……做不到。
想要伸出手……也做不到。
为什么,为什么这么冷,这么痛?
眼前的一切,都被猩红而温热的鲜血所遮掩,变得模糊而遥远。
只有头发被什么东西强制拖着,带动着那已经没法动弹的身体,在长廊上缓缓地行走。
忽然,她想起来了。
破碎的记忆忽然在那一瞬间重组,剧烈的疼痛与绝望也在那一刹如潮水般袭来。
女孩的双手双腿,都已经被锋利得不可思议的利器齐齐斩断,只剩血肉混杂着白骨,狰狞地暴露在空气之中,连双眼都被鲜血浸得失明,只有绝望的拖行声和难以形容的痛苦,在全身蔓延。
可谓是……剥夺了女孩全部的反抗能力,只留下性命,只留下痛楚,
只留下,仇恨。
走在前头的少女拖着女孩的樱色长发,低着头,沉默地前行,像是在拖着一个灌满鲜血的麻袋,留下一条恐怖的血痕。
“都是你害的啊,都是你,都是你,都是你……”
琥珀色头发的少女像是发了疯般,双目无神地不停地在口中你呢喃,在她行走之路上,不断有惨叫着被某种无形的力量撕成碎片的春日家人,在她面前倒下,
既有手持武器打算反抗的武士,也有因为恐惧而惊慌逃窜的女子老人,甚至还有襁褓中的婴儿,
那股无形的力量一视同仁,都将他们在她身前撕碎,
鲜血飞溅,将她的肌肤,将她的衣服,她的长发,尽数染成猩红。
她究竟走了多远,她究竟杀了多少人?
不会有人知道。
时间是那样漫长,脚下的路仿佛有无限长一般,怎么走都走不到尽头。
绝望和痛苦,在同时纠缠着女孩,也在纠缠着她。
或许是因为是在忍受不了那疼痛了,被斩去四肢的女孩虚弱地啜泣着,被鲜血浸染得深红的眼泪,滴答滴答,轻轻坠落在她的脚下。
似是听到了女孩的哭声,少女缓缓转过头来,带着刻意的惊奇,讽刺地说道。
“原来你也是会流泪的啊?杀人的恶鬼?”
“不……不是的……不是我…咳咳…”女孩无力地争辩着,因为用力地抬起头的缘故,又吐出数口鲜血。
“那你倒是说说……为什么他们都死了,为什么他们都死了……难道是我杀死的吗??你说啊?你说啊?你这个怪物!!即便是斩去了你的爪牙,只要靠近你的身体,就会被死掉!那样死掉!!”
栉雨樱咆哮着指着那些还在缓缓蠕动的鲜血和内脏,更加用力地扯着女孩的头发,将她的身体提到与自己的视线平行的高度,那般质问!
“妈妈也好,爸爸也好,狮骑郎也好,这一切,都只是因为你的出现,才全部毁掉!!你应该死掉,你应该在最恶心的粪池里,被啃得干干净净才对!!!”
“我……可是我……”女孩啜泣着,但是却怎么也说不出反驳的话。
只能任由着栉雨樱,将那已经被斩得不成人形的身体,生生拖着行走。
“我原以为,用那座城的力量,就可以帮我夺回这一切,帮我做到这一切,可是……迟了,一切都迟了……”
“姐……姐姐……我……”什么话也说不出口,梅梅子,无助地,那样喊道。
听上去,就像是任何一个哭喊着姐姐名字的女孩,在祈求着原谅。
不知为何,栉雨樱的手在瞬间颤抖了一下。
但是,当她的视线中,又出现那些鲜血与尸体之时,她终于又用一种嫌恶的声音,冰冷地拒绝。
“不,你不是,你只是流着那个怪物的血的另一个怪物,只会带来不幸。”
像是费劲了全身的力气,她才勉强说出了最后的几个字来。
“这样,而已。”
“我之所以回来,就是来跟你,来跟野臣,做个了断。”
就这样,无视着身后的女孩的啜泣,她就那样,无声地走着,走着,走过那漫长而的走廊。
走到黄昏坠入大海,走到黑夜降临身侧,直到女孩的啜泣声,在不断虚弱中,渐渐消失。
她才缓缓,在一扇竹门前停下。
栉雨樱知道,那便是春日野臣家主的卧房,也是家主大婚时,与浅野柿的婚房。
这么多年,它的位置,它周边的摆设,都没有任何的变化,都与她记忆中一模一样。
那种熟悉的感觉是那样让人安心,那是栉雨樱,好久好久都没有体会过的。
久到她都忘记,那究竟是什么感觉。
忽然,她突然意识到。
那就是回家的感觉……温暖,安心,像是无数旅途中,在黑夜中亮起的篝火,永远明亮,也永远保护着自己。
只是……
那对于自己,只是奢望罢了。
已经没有什么家了。
她沉默地,看着庭院的枫树下那在黑夜中显得孤单的秋千,长久伫立,不知道是想起了什么。
但是到最后,她也没有将视线,再扫向自己脚下那个昏迷过去了的女孩。
径直,推开了竹门,走入其中。
“你来了。”
眼前的景象,令她瞠目。
这间春日家家主的卧房竟像是数十年都没有人打扫过般脏乱、昏暗,布满蛛丝与尘埃,还有铺满整间房子的,布满血痕与裂口的红装,那些衣物像是山丘般将正中的一个玻璃培养罐顶到半空中,只留下惨白的月色从窗隙间流进,映照着那绿色的马琳福尔溶液,还有其中浸泡着的那个赤裸的女人。
栉雨樱无言。
只是沉默着,继续前行。
“这么多年了,这一天到底,还是来了啊。”
在那无数红装之上,穿着一身缀满羽毛,像是男巫的长袍般的古怪衣物的春日野臣自嘲地笑着,看着那缓缓向自己走来的身影,还有她手中拖着那个女孩。
“你长大了,樱,我的女儿。”
“现在知道我是你的女儿了?”栉雨樱用一种冰冷至极的语调说道,嘴角轻蔑地一笑。
“一直都是。”野臣温柔的笑了,很难想象在这个怪物般的男人身上居然能看到那种表情,但是那份眼神中无可抑制的伤感,让人怎么都无法认为那是虚假。
他回过头,用手抚摸着身边的玻璃罐子,久久地凝望着那浸泡在马琳福尔中的女人。
栉雨樱怎么会认错。
那个女人的尸体,与记忆中那个哀嚎着求自己帮她解脱的痛苦女人,一模一样,甚至连头颅上的凹痕和弹坑都完好无损,像是一把把锋利的锉刀,将她的心,她的回忆磨得如同刀剑般锋利。
是栉雨樱亲手杀死了她的妈妈,因为不忍心再看到野臣那样无谓而疯狂的折磨。
昏暗的回忆中,那个布满黑白空格的房间,虚弱地倒在血泊中的弟弟和妈妈,还有那个狞笑着的如同魔鬼般的男人,是那样血淋林地又一次出现在她的记忆之中,
她 怎么能忘记,那在噩梦中无数次回放过的场景。
她又怎么能忘记,这个男人,做过的那些无可饶恕之事!
而现在那女人的尸体,仿佛是在将她埋在心中的仇恨,在刹那间点燃。
她咆哮着跃起,不曾有任何犹豫地撞向那个男人。
在她身后的虚空之中,黑暗中仿佛洞开了一扇隐蔽的门扉,从中露出一只不可名状的异兽,透着暗红的微光,无数队狰狞的翅膀一齐振动!
她握紧拳。
只用一击,便将那个男人全身的血肉都打得凹陷进去,只听得一阵阵刺耳的断裂声回响,是全部的肌肉与骨骼都粉碎的声音。
就像是七年之前,她也毫不犹豫地,就将左轮枪灼热的子弹,射进了那个男人的头颅之中。
“不,野臣,你只是一只恶鬼罢了。”
她用力地从唇中吐出那几个仿佛带着火般的字眼。
“你不配!”
她高高地站在那一堆衣物的顶端,沉默地看着那被打烂的人形在地表上蠕动。
然后,又聚集成形,恢复如初。
“哈哈哈哈,啊哈啊哈哈,你和柿,越来越像了。”野臣轻抚着额头,用力伸展着在一秒之前还全身碎裂的身体,露出狰狞的笑容。
“你和她说了一样的话,到最后也借助同一个存在的力量,一起来对付我,哈啊哈,哈哈哈……”吃吃地笑着的他突然咆哮地吼道:
“是啊,这样来对付我!!!那个女人,你!!!连什么都可以放弃,为人的尊严也好,性命也好,为了得到力量,为了来反抗我!!!”
三步并做两步,他又踏上那衣物的丘陵顶端,来到栉雨樱的面前,仿佛一只受伤了的老狮子般疯狂。
“让开。”
他冷冷的说道,用无可质疑的语气,那一瞬间他仿佛是统领天下的君王。
或许是被那恐怖的气势惊到的缘故,这一回,栉雨樱竟然什么也没说地,听了男人的话,微微撇开身子。
让他扑到那培养罐之前,继续凝视着那女人的尸体。
“柿,柿,柿,无论我做过什么,让你难过也好,让你的孩子们受苦也好,那些都是我的错,我不是一个好丈夫也不是一个好父亲,我只是一个屠夫,不,一群屠夫的首领,那样罢了。”
他痛苦地低下头,用额头紧贴着玻璃罐的外壁,竟然痛苦地哽咽起来。
“但是……我真的是爱你的啊,无论我做过什么也好,你宁愿那样做,也要报复我吗?用那肮脏的血,用你的方式,来报复我吗?!!!!”
他像是发了疯一般咆哮着,四下张望,像是要寻找什么。
忽然,他看见了被栉雨樱拖进房中的女孩。
像是望见鲜血的饿狼一般,他蹒跚地走到她的身前,掐住她的脖子,将她高高举起。
“用她,用她吗?啊?”
他回过头,对着栉雨樱说道。
“好好看吧女儿,来看看柿给你生出的妹妹吧?可爱吗?你别说,她被砍掉四肢的样子,真是令我开心到想哭呢,哈哈哈……哈哈哈!!”
琥珀色头发的少女用一种看见秽物的表情,不屑地说道:
“哼,妹妹?她还真是像你呢,野臣,她才是你的好女儿,用来实现你那恶心的嗜好最好的工具吧?”
“女儿,像我?”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一样,野臣仰天大笑。
随后,用一种极淡极淡的语调说:
“她从来都不是我的女儿。”
仇恨的,灼热的视线指向了培养罐中的浅野柿。
“这个怪物是柿,用古神的血,用她的子宫孕育出的……神子啊,她就这样,来报复我!!!!”
嘶哑的喉咙中,是一个男人绝望的嚎叫。
那是栉雨樱,第一次因为吃惊而颤抖。
“神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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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梅子的真相即将揭露?
她究竟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