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里,冲天的云层如同一面倒立的巨大水面,横亘在天空之上的这片陆地之前,狂风与暴雨将它包裹,黑暗与怒火将它掩藏。
这里是京都大季风环的中心地带,常年十五级以上的狂风与雷电几乎阻绝了一切生命来去的通路,甚至将数千米下的海水都席卷到风暴层中,形成密度高得几乎难以穿行的云海。
一直以来,从中通过的唯一方法就是白鸟架设的超干线列车。
然而此际,狂风与雷电中,却有一个影子在不断地闪现,穿行,在空气中刮出一片片闪烁的碎片。
那是眼睛裹着黑色纱布的少女,此刻她用一种如同婴儿般的姿势蜷缩着,不断地在狂风中将自己的身形粉碎成无数细碎的光点,然后又在或是数十米或是数百米开外的空气中重组,就这样用这种近乎不可思议的移动方式,在风暴之中飞快地穿行。
那甚至连尸皇级别的存在都难以用肉身穿越的京都大季风环,竟是根本无法拦住黑色少女前行之影。
很快,她的身影就穿越出季风环的控制范围,来到京都大浮岛下的遗弃之地。
与千年前的景象没有任何变化,死寂,黑暗,阴雨,那是所有遗弃之地的风貌,黑色少女来到这片黑色大地的上空。
无声地注视着一切。
今天的遗弃之地的风景,与以往所有时候都不相同。
伴着头顶的落雨,从天倾坠的不再是那冰冷的雨滴,在今天,那绵绵不绝的雨里,还飘扬着无数绯红的花叶,随风而逝,随雨而散。
黑色少女伸出手,接住从天坠落的一瓣绯红的花朵。
被雨水沾湿的樱花,在少女的手中缓缓破碎,只有那被充满了辐射气息的肮脏雨水所染指的芬芳,可悲地,在这个世界缓缓消逝。
“我本以为,你会是那个人。”
她的嗓音很沙哑,像是被沾了水的琴弦。听不出语气中到底是哀叹,还是嘲笑。
只是说完。她便将手中的花朵轻轻捏碎,而后转身,如一块陨石般向着那片大地飞速地坠落!
她的速度是那样快,以至于在那样潮湿的空气之中都摩擦出剧烈的高温,将她身上那华美的黑色礼服在刹那间灼烧成无数灰烬,如同火星,散落在她的身后。
那包裹着她的双眼的黑色纱布,也在最后一刻,融化消失。
那对金色的眼睛,在黑暗之中陡然闪现。
在那片漆黑的天空中,划出一道明亮得不可思议的刻痕。
在触及到那片大地的前一刻,她的身形又像是方才在季风环中那般消逝,化作无数细碎的光点。
而后当她再次重组时,所到之处,已经是一片早已被巨石于尘土所掩埋的地底深处。
在一片漆黑中,一切事物都掩没了身形,但那对黑色少女来说。
那都没有区别。
黑暗之中唯有那对金色的眼是唯一的星。
她缓缓地在尘土与砖石中穿行,倒塌的废墟形成极端复杂而根本难以行走的地形,但是在她身前这一切仿佛都不复存在。
在她的脚下,块块土石都因为她的到来而颤抖,从原有的位置移开,被掩埋在巨石之下的条条枯萎的藤曼也慢慢显出原型,为她扬起,让开通路。
她身边的一切,都恭敬地匍匐在她脚下,为她让出了一条笔直的通路。
直到终点。
这是那株樱,那座城的墓地。
在栉雨樱死去之后,失去了主人的黑樱之城几乎是在瞬间就分崩离析,连同着古神的神国也在最后的胚胎被吞噬的那一刹那彻底崩塌,最终这里,什么都不剩下。
只有满地的落樱,在黑暗中蒙尘。
只有金色眼眸的少女,独自在其中穿行。
无声,无言。
她的手自方才就一直紧握着。没有松开。
似是在抓住,什么极为重要的东西。
她要带她,到终点去。
于是她继续前行。
最后,她来到了一座山岳之前。
巨大而狰狞的生体钢材组成的巨大躯体,如同一个黑色的巨人般沉睡在地底深处,那本饮下了地狱全部的生命与怨恨,强大到无可复加的恶鬼之王。
酒吞童子号悬空战列舰的残骸,就那样静静横躺在深谷之中。
黑暗为它遮掩了光明,为王的沉睡降临永远的夜,尘土落在它的身躯之上,湮没了所有曾经的辉煌与强盛。
以古神亚米达拉的遗骸中残留的基因信号作为基准,用不属于这个世代的强大生物科技技术制造出的春日家的决战兵器。
鬼之形态下的酒吞童子,在解放开最终限制之后,哪怕说是这个世界上最恐怖的兵器也不过为过。
但是兵器,终究是兵器。
它拯救不了春日家,
也拯救不了那个女孩。
它拯救不了任何人,因为它生来,就只懂得如何杀戮。
“是啊,那就是,你的全部用处,不是吗?”
黑色少女的身形再次消逝,最后,出现在酒吞童子被撕裂开来的心脏中央。
她静静地躺下,伸出手,看了看自己手中,那一瓣已经破碎了的花朵。
看着她的碎片,在黑暗中,缓缓倾坠,再也不见。
“你做不到的话,我就去找,能做得到的人。”
而后,金色的眼眸,缓缓闭上。
然而在漆黑之中,却陡然闪烁出了一点如同熔浆般炽热的金红。
像是地心深处,那世界最初的火。
少女的全身都生长出无数根须与藤曼,链接到酒吞童子的身体之中。
而无形之中,周边空气之中,周边大地之中,那依旧没有散去的巨大能量,都在向着她汇聚,向着她凝结,如同无数光的洪流,汇聚到一点。
如同熔浆般被灼烧得炽热已经接近液态的根须缓缓将她的身体埋葬。
在黑暗的中央。
消逝。
“此世界沟通固定点核心已经消失。”
“正在启动自毁程序。自检中。”
“正在脱离此世界生命形式。”
“空间转移功能。完好。”
“能量摄取功能。玩好。”
“正在自启。”
“即将前往,固定点。”
酒吞童子那已经黯然的眼睛之中,陡然亮起一道金色的光!
在黑暗中,那般闪耀!
而后,地动山摇!
【】
在遗弃之地上。
漫天落樱终于缓缓消散。
只剩下潮湿的大地上,黑色泥土中,那些破碎的绯红。
梅梅子静静地跪在一处刚刚堆砌起的土堆前,缓缓地将一捧樱花,都散在上面。
而后,静静地祈祷着。
“即便她做了那些事,你还是要为她送行吗?”
白山竹悠哉地靠在一旁一面水泥墙上,看着不远处的梅梅子的背影,问道。
“只是想这么做而已。”
梅梅子轻声说回答。
樱色的发,在阴雨中被淋得潮湿。
她偶然地抬起头,却望见远方天空之中,那一闪而过的一道金红的流星。
她很惊讶,回过头去对白山竹说:
“这里也是会有流星的吗?”
白山竹不说话,只是望着远方又在刹那恢复了平静的黑暗。
白山竹忽然感觉到自己身体之中那颗已经停止跳动许久了的丧尸的心脏,一阵剧烈的疼痛。
仿佛正在被无数个世界啃食,撕扯。
那是根本无法忍耐的痛。
在洞悉诸平行世界的视野之中,她仿佛又看见,无数在永动机中永远沉睡着的少女的身影。
在那瞬间,都碎成一片血雾。
她捂着自己的眼,痛苦地跪坐下。
所有的疼痛在那一瞬间汇聚成河,猛烈地冲击着她的世界。
她一时经受不住,昏迷倒地。
看见反应这样剧烈的白山竹,梅梅子慌张地冲到她的身边,把她倒下的身体轻轻扶起。
“姐姐?姐姐?怎么了?”
昏迷过去的少女当然不会回应,只是在口中轻轻呢喃。
“好难受。”
那声音是那样微弱而嘶哑,仿佛在黑暗的孤寂中徘徊了一千年。
一千年。
随后,整片遗弃之地都开始震颤,地表迸裂,连空中的阴雨都戛然而止。
一个漆黑如夜的影子,张开狰狞的骨翼,撞碎大地,冲上天空,消失在远方。在身后的天空之中拉出一道烈火与灰烬的刻痕,如同一颗漆黑而正在燃烧的陨石。
从地底,落向天空。
梅梅子又怎么会忘记那是何物?
以她体内的基因的根源为基准,以她的血作为启动核心解放限制的春日的终战兵器。
酒吞童子。
她曾驾着她来到那个女孩的王座之前,遵循着本能地呼唤要求成为古神的殉道者,因此酒吞童子连同着一起,也被投入那片烈火燃烧的海洋,成为生祭。
但是现在,那个熟悉的身影带给她的感觉却是那样不正常。
她仿佛能感觉得到,随着那颗流星渐渐划过整片遗弃之地的天空,连同着这片几乎已经死亡了的大地,与头顶之上的京都大浮岛中,那蕴藏着的巨大的能量都在以难以置信的速度向它汇聚,如同千万条河流一同聚入大海。
于是那颗漆黑的流星,也因为那吞噬而来的巨大能量,不断地增加着体积,从几百立方,到几千,甚至上万。
到最后,那颗流星进入大季风环,消失在梅梅子的视野中时,已经如同一座岛屿般巨大,几乎遮天蔽日。
似是一整片大地,向着天空飞翔。
她目瞪口呆,久久无法言语,连同着闻声赶来的莺游与青猊,一同望着它最终消失不见。
天地,又恢复了沉寂。
她看了看那个在昏迷中抽搐着的白发少女。
她听见她的口中,轻轻地说:
“原来,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