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还是少年的时候,我手提青果,跟同其他少年们一起上了列车。
列车拥挤不堪,鸣笛如雷。急转弯的瞬间我总要和人发生碰撞,在轨道和车轮间发出的轰隆响声中心存芥蒂。
车上也有少女。许许多多的她们轻捧冰菊,在扬起硝尘的车窗旁低眉紧锁,画上一层徘徊又不安的波浪:
青果和冰菊是不等值的物品,这我知道。
我们要下车的地方是农之国。在那里,我们人人都会分到一座农场,为了催熟青果和冰菊移植而耕耘。这我也知道。
劳动就会收获,茁壮就会生糖,这我更是知道无比。
啊。滚滚的车轮啊,那你可曾知道我的冀望?
我渴望和车上我相中的那位女孩陪伴成长,哪怕到了贫瘠的土地,也会有冰菊的绽放和苹果的芳香。
啊。拥挤的车厢啊,那你可曾了解我的梦想?
我追求创造财富的无形翅膀,纵使是深不见底的黑夜常驻,也能释放出金色的闪耀和城堡的伟壮。
可等我匆匆忙忙下了列车,驻足时才发现——
农之国早已经有了大人们的方向。他们的农场灯火辉煌,像极了人世间财富应有的形状。
爬山虎般的青藤和枝芽绕上了他们的房梁。溪流顺着凿通的隧道叮咚咛唱,在节节高升的水车上倾泻而下。
红与白的砖瓦砌成保障,土地是播种过后的碧绿天堂。一阵风儿吹过,会引来硕硕波荡和成熟的苹果清香。
连神都要为他们让道,这不可理喻的现场。
那么来交换吧,他们如此盛情相邀。用我的苹果换你将死的冰菊,用我的芳菊换你生涩的青果:喂,要用几颗换几颗呢?
远远瞧见称我心意的那位少女进了别人的农庄,我的人心便濒临死亡。也有妇人拿出簇开的盛菊和我搭讪,只是露出一丝冷笑便转身走掉——
而我此生只想化身为狼。
而我此刻只想化身为狼。
弯曲后腿,伸直前臂,在我那再也不见旁者的土地上奔驰。涌起报复的图强心理,泛尽我最后一滴尚为常人的泪光。
也要交易,也要模仿。孤傲地把自己排除在所有世俗之外,却也要拼尽全力去考察,只为了我这辈子恒古不动的理想。
在我是中年的时候,我已经有了自己的农庄。
它伟岸,它漂亮,像童话般美好。唯独却少了冰菊的芬芳。
于是就去交易吧!像所有常人都做的那样。我站在列车的终点站,向新的来人鞠躬屈膝,盛情款待:喂,要用几颗换几颗呢?
总是有少女抵不住欣赏。连春天也要动容的面孔上盛开出微笑,变成一道妥协的月光照进我的农庄。
她教我修枝,她教我浇水。等到芳菊在我的土地上长出了花骨朵的新芽,享用我苹果的少女便失去了作用,我将她赶出了农庄。
好香。
可是,却也不怎么香。
嗅着这阵新诞生出的种植物的芬芳,我的五脏六腑却是揪得绞痛。
这是为什么呢,我一直都在苦想。
恐怕。
我一生永远都在缅怀,我一生永远都在梦想。
我一生永远都在算账,我一生永远都在期望。
期望着我还是少年时候,和我一起欢笑,并肩深蹲,等待青果熟透和冰菊绽放的那位,那位少女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