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月3日的凯尔镇有些不同寻常。
商贩和来往的顾客神色匆匆，士兵们手持武器在街头巡逻，骇人听闻、版本不一的只言片语口口相传，而一些消息灵通的大户人家更是一大早便坐进马车，往城门走去。
然而等到他们抵达时，却又震惊地发现出入城市的大门已经禁闭，动员起的民兵正在站岗守卫，军官们则是扯着嗓子穿行在一辆辆豪华的马车中间，告诉他们：这是临时戒严，暂时不能通行。
钟楼敲响了七下，人群宛如潮水一般一同聚拢向市政府外。一名工作人员奋力地从大门口挤到一旁的告示栏，将一张大幅的通告贴在上面。
“镇政府安全处昨夜对一伙违法分子展开了抓捕。该组织与境外势力勾结，非法封印社会契约刻印，严重威胁了公民安全。经过连夜围剿排查，大部分犯罪分子已经被抓获，安全部探员和民兵正在进行最后的追剿……”
于此同时，人群中又是一阵骚动，一队民兵押着一个罪犯正要前往镇政府。这一场景引来了大片欢呼，同时叫骂和谴责也大堆地落在了那个犯人头上。
此刻，夏尔也郁闷地穿行在人群中间。他只是路过，却被汹涌的人潮给裹挟在中间，进退不得。关于这次事件，他也没有料到拉尔夫作为一个密探会愚蠢到自曝身份还洋洋自得。这件事显然会给艾洛蒂带来超乎想象的打击，无论是面对国外的使节，还是国内的政敌。
但是他也做不了什么，昨晚的行动已经是最后帮公主一把了。此后不管怎么样，这件事都跟他毫无关系。
比起这个，还是赶快通过镇政府门口吧。夏尔一边想着，一边奋力扒开人群。
就在此时，夏尔敏锐地捕捉到了一些人群中的异类。
他们着装低调，隐没在人群中，但与其他市民们格格不入的行为还是出卖了他们——至少在夏尔的眼里。
也许是些前来刺探消息的他国间谍。保险起见，夏尔加快了在人潮中前进的速度。
当前最要紧的是赶到约纳斯的店里，那家的蛋糕丽雅很喜欢。
然而，夏尔不知道的是，一场暗潮正在酝酿。
他们在人潮中窃窃私语，将信号传递到不知何处，在街头的标识、酒馆的角落和沙龙的报刊中，也有他们的踪迹。一个眼神、一句暗号、传唱的歌谣、私自印刷和流通的小册子……他们的痕迹遍布这个小镇内外，乃至更远的地方。
最终，这一切的痕迹汇聚在了城墙边的一栋建筑。在这里，数十个人正聚集在一起，紧张而肃杀的气氛充斥着这间破旧的屋子。
“最新情况如何？”
“总部还没有被发现，但周边已经被封锁了，根本出不了城。”
“看来和贫民窟的兄弟们暂时接不上头了。”
“该死。”阴影中，一个人拍了下桌子。“总部的名单里有我们的信息。要是让安全部得到——我不说假话，我们的事业就全完了。”
“那我们该怎么办？”
“发布消息，行动提前。”
“什……什么？我们还没有完全筹备好！”
“我知道迫不得已。但是——我不说假话，这总比坐以待毙好。”
“……明白了。接头暗号不变？”
“没错，是’哈娜’。”
费劲了千辛万苦，夏尔总算是从人堆里钻了出来。他喘了口气，整理了一下外套，随后逆着前来围观的人们，朝着那家蛋糕店走去。
“您好，有什么要点的吗？”
哈娜从柜台后面探出头，不过这次并没有蹦跳着跑出来。“抱歉客人，我受了点伤。菜单在桌上。”
“一份招牌黑森林蛋糕。”
“嗯？”哈娜歪了歪脑袋。“我记得，您是和丽雅姐姐一起来的吧？”
“还记着啊？”夏尔有些惊讶。“没错，我是和丽雅小姐一起的。”
“不用点两份吗？”
“一份就够了。”
“昨天不是吃了两份吗？”
夏尔哑然失笑。
“没关系的，第二份可以打八折优惠。”哈娜不依不饶地推销着蛋糕。“很划算的。”
“我……其实不喜欢吃甜食。”夏尔叹了口气。“给丽雅小姐准备一份就好了。”
“哦……”哈娜有些懊恼。“客人，招牌黑森林蛋糕放在角落里的桌子上，已经包装好了。”
哈娜昨天晚上才受了伤，显然是需要修养的。然而第二天早晨她还是坐镇蛋糕店，以一个不能跑腿的服务员的身份做些力所能及的事。
夏尔四下里看了一圈。“约纳斯先生不在吗？”
“哥哥说他去守大门了，今天可能回不来。”说着，哈娜的眼神黯淡了几分。“早上他说我已经拿到生命权了，可是他还是自己花钱给我买药……”说着，哈娜抬起头。“夏尔先生，听丽雅姐姐说您去过好多国家，那应该也懂很多知识吧？昨天我和我哥哥差点被坏人杀死，归不归生命权管理啊？”
就在这时，夏尔听到身后的门被推开，随后一个头戴白帽子的家伙走进了店内。
“您好，有什么要点的吗？”
“点一份法律问答服务。”来者穿着黑西装，头戴白帽，动作浮夸地将胳膊肘支在柜台前。“我是一名律师。听到有人在讨论生命权，便来一探究竟了。”
“这位先生，我们店并不出售’法律问答服务’这种甜品。”
“啊不不不，重点在，您是对’生命权’这一法律概念存在疑问，对吧？”
“呃……嗯。”哈娜点了点头。
“所谓’生命权’，在秘术契约法系中应当是指’生命权’的司法保障。”那个律师如同跳舞一般，掂手掂脚地换了个姿势，倚在柜台上，用意味深长的眼神盯得哈娜发毛。“根据您所描述的情境，您和您的哥哥遭遇了故意伤人的事件，那么伤人者的犯罪行为将会被他的契约刻印中止。如果对方仍然以契约刻印无法生效的方式，如使用道具，造成了被害人的生命安全，被害人是有权提出上诉的。”
“那个……”夏尔从后面拍了拍这位律师的肩膀。
“走开，我在普法！”律师将等着付钱的夏尔推开，接着喋喋不休。“因此，药物费用确实是不在生命权的司法保障之内的。”
“欸……”哈娜有些扫兴。原来她几乎尽全力的打工，也才换来一个最基本的，不包括药物费用的生命权。不过，这已经比城墙外边的生活好多了。在那里，哪怕是死亡也不毫无价值。做不出更高贡献的贫民们，也得不到任何基本权利。
“不过——”律师的声调骤然升高，随后猛地伸手握拳，朝着哈娜挥出，随后停留在了距离太阳穴不足两厘米的距离上。哈娜缩着脖颈，低下头耸起肩，惊魂未定。
“这位小姐，您并没有取得生命权的司法保障，不然的话——”律师又一拳打向夏尔。在距离夏尔的脸不到半米时，律师的动作便僵硬了下来，最后一个不稳摔倒在地。“这便是有契约刻印保护和无刻印保护的区别……哎呦疼。”
“说谎……”哈娜摇了摇头，“明明哥哥都说了我已经得到了——”
“来，这个是刻印中对应生命权的符文。”律师爬起来，撸起袖子，念动咒语使用秘术，腕上刻印的一部分便发光起来。夏尔凑过去看了一眼，确实是一个代表“安全”和“权利”的符文的组合。展示完，他便向哈娜伸出手：“可否让我鉴定一番？”
哈娜还是不太相信这个突然闯入的律师，但是听了他说了一堆不懂的术语，也朝她展示了刻印的一部分内容，哈娜还是觉得这个家伙很可能是真的律师。
纠结了许久，哈娜最终还是决定伸出了手。
律师开始施术，哈娜能听到自己的心脏砰砰直跳。她记得昨晚她醒来时，约纳斯兴奋地告诉她，她积攒了足够多的“贡献”，获得了生命权。哈娜开心了许久。
而现在，她却看到，自己的刻印没有任何动静。
哈娜的心沉入了谷底。
“骗人……”
“虽然很遗憾，不过——我不说假话，您确实没有获得生命权。”此刻律师的脸上也露出了些许遗憾。
“黑森林联盟不是推行契约制度吗？”看完了这一出，夏尔有些不解。“怎么连生命权保障都不能普及？”他朝着律师发问，同时，走上前台，将蛋糕的钱放在失神的哈娜面前，轻轻地拍了拍她的肩膀。
“我们曾经设想的契约制度，是一张网络。”律师自进入甜品店以来第一次用正常的语气说话。“然而，我们造出来的却是一个无限长的天梯。富裕者能够爬到极高的高处，他们能够为社会做出更大的贡献，同时也收获更多的权利。而那些本身就贫穷的人，同样因为贫穷而做不出更多的贡献，便在权利与义务对等调整的恶性循环中越发被边缘化。终于到了某一天，他们连生命权都失去了。于是连死亡都不会被人知晓，他们被契约制度无情地抛弃了。’失权问题’很少被人关心，因为这个问题的受害者已经不再为社会关注和需要——我不说假话，这就是一场该死的悲剧。”
“可是我们……”哈娜的声音越发细小，“我们明明活下去就已经竭尽全力了……”
“这是一个社会问题。在这种情形下，任何一方都没有做错，责任应归咎于这个失败的社会，哈娜•马格努斯小姐。”律师突然叫出了哈娜的名字。在哈娜惊异的目光中，走向了甜品店门口。
“我专门来到这里，是出于对一位先辈的敬仰，也是为了让您做出选择：是要在底层屈辱地徘徊一辈子，还是为了广大穷苦人民而奋起。我们的行动即将展开，目标是一举破坏掉这个带来了苦难和丑恶的社会——我不说假话，是以您的父亲，沃登•马格努斯的名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