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尔抬头，望向图书馆墙体外侧的窗户。它们有的被打碎，有的还没有。为了方便判断那些被打碎的窗户里是否遭人潜入，夏尔在窗框处摆了几块碎石。这种石头小到很少有人能第一眼注意到，但对明白它们摆放位置的夏尔来说，又大到足以识别。
“那边的先生，不要靠近窗户！”自告奋勇来保护避难人群的夏尔，哪怕是遭人轻视鄙夷，也顶着压力和大部分避难者达成了共识：当下的情况还不至于完全安全，应当尽可能避免暴露他们所在的位置。
巡查了一圈之后，他回到图书馆正门前，望向一片狼藉的凯尔镇。
今天是大晴天，明亮而温暖的阳光普照在莱茵河畔。然而沐浴着这片阳光的却是残破的建筑、满地的瓦砾、散落的尸体。那些曾经充实繁荣的店铺如今无人光顾，店内的光景被阴影遮盖，如同一张张黑色大口。远处，偶尔发生的零星交战掀起一股烟尘，在毫无遮掩的阳光下，更是为这里填上一份荒废和脏乱。
事实上，发生在这里的不过是一场千人级别的小规模叛乱，如果艾洛蒂决定动用随行而来的近卫骑兵团介入，能在半天内解决战斗。夏尔并不清楚黑森林联盟的其他城市是否也发生了叛乱，但可以肯定的是，就算按照最坏的方向估计，这次内战的规模也要远小于他经历过的绝大多数大规模会战——就比如两天前的乔弗里堡会战，双方集结了总数超过十万的部队，对峙了小半年，才在一次决战中分出结果。然而，只有亲临战场才能发现，千人的战争和千万人的战争，以一个个人的主观视角来看是几乎相同的。
“明明只是一个小镇的冲突事件 可是对亲历者来说，确实和末日无异呢。”
夏尔转过头去，发现艾洛蒂此时也来到了门口。
“这里还很危险，回去吧。”夏尔并不是真的不懂礼节，只是他东欧游侠的“人设”不允许他对一个“素不相识的西欧公主”说出太多的敬语。
艾洛蒂的面容难以察觉地变了变，随后又变回了端庄礼貌的神情。“没关系，作为诺曼帝国的公主，哪怕是叛军也不敢轻举妄动。”
她在提到“公主”时，特意加重了这个单词。
艾洛蒂来到门口的目的有三：第一个是看亚珀丽昂是否回来；第二个是观察局势；第三便是搞清楚这个目中无人的东欧土包子的底细。
“这可不一定。”东欧先生似乎并没有因为艾洛蒂的身份而动摇或震惊。“据我所知，叛军中是存在着一些不那么尊敬的家伙。”夏尔接着又回到了一开始的观点：“因此，出于安全考虑请公主回到图书馆，好好待着吧。”
艾洛蒂低下头，嘴角却勾起一抹轻蔑的笑容。“诺曼的贵族自小便学习历史、文学和力学。在十二岁之后更是会修习灵能和秘术，强健体魄，锻炼马上技巧。您是否对一个诺曼公主的战场实力过于轻视了？”她眯起眼睛，等待着对方的回应。
“再强大的骑士，也敌不过枪阵迎面。”夏尔则是用简单的一句话打断了艾洛蒂所有的预想。
“那么，这位连名字都不愿透露的先生，您是打算如何以一人对抗军队呢？”
“我会避免它的发生。”夏尔转过头面向艾洛蒂。“我要做的是保护图书馆里的人，而不是跟某支军队拼命。”
“我可不认为第三方的外交手段会对战争双方起到什么约束作用。”艾洛蒂发现面前的男人不仅用面罩遮住了眼睛以下，还用眼罩遮住了一只眼睛。简直是将面容尽可能地遮盖了个严严实实。
“所以我会请求大家远离窗户和门，避免暴露。”夏尔又一次将话题带了回来。
艾洛蒂发觉自己失算了。她以为这个东欧人只是一个没礼貌的胆小鬼，或是某个自命不凡的平庸之辈。然而面对艾洛蒂的挑衅，他既没有直接反驳也没有改变主意。似乎艾洛蒂的每一层追问他都早已考虑过了。她对这个家伙的出身越发感兴趣了。
“不过，仅就这句话本身而言，难道法洛维的表态不会影响到贵国和洛泰尔的战争吗？”
这一句属实呛到了艾洛蒂。不过她可不是会因为简单的一句话就失态的女人。艾洛蒂维持着表面的不为所动，试图套出些话来。
“听您的口音，您大概是来自东欧的罗斯兰吧？”她倚在门口继续提问道。“为什么您会来到莱茵河，还对这一带的局势如此了解呢？”
“这么说来，你们确实在忌惮法洛维王国吧。”夏尔感到自己的猜想得到了证实。“如果整个高卢南部在其领导下结成同盟，他们将即刻成为诺曼帝国最为严重的威胁。而接下来你们要做的便是尽可能的保障莱茵右岸和阿奎塔尼亚地区的中立。”
艾洛蒂咬了咬嘴唇。该死，反而被这家伙套了话。她心想着。这个东欧人说不定是个间谍，不然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千里迢迢从东欧赶来，又将欧洲另一端的诺曼帝国的外交策略算得八九不离十——不，帝国现在忙于准备应对新的冲突，甚至在情急之中都忽略了阿奎塔尼亚同样需要争取这件事。
“那您的家乡呢？”艾洛蒂决定转移话题，以便一探这家伙的目的。“您对局势如此洞悉，那么对于王领破产，叛乱四起的罗斯兰，以及它和周边政权所面临的可萨妖族的入侵，又有什么见解呢？”
原来如此。夏尔借此解开了一部分罗斯兰和第聂伯局势的疑问。叶妮娜的起义应当是成功了，然而大概率是因为罗斯兰王领的破产导致的混乱局面，给了可萨人一点可乘之机。可萨的妖族们什么都能商业化，奴隶自然也在他们贩卖的范畴内。
而在他离开近卫军之前，艾洛蒂始终是推进财政改革的重要推手。而且与往常一样，目的是削弱地方王领来强化皇室权威。
“罗斯兰的破产，归根结底是帝国财政政策的问题吧。”
夏尔此句出口，艾洛蒂脸色煞白。罗斯兰王领的破产是她最大的失误之一，直接导致了帝国东部边境再度陷入混乱。而由于进行中的莱茵战争，诺曼皇室甚至没有力量去干预局势。
夏尔补充了一句。“不过莱茵战争的重要性，想来是比东欧局势重要的多吧。做事分个轻重缓急，还是很重要的。”
“你……究竟是谁？”艾洛蒂第一次感到了困惑。
“只是个旅客罢了。”夏尔冷着脸回答道。
倒不是夏尔故意捉弄艾洛蒂，只是他现在不能暴露身份，而丽雅又不在场。没她在的话彼此不能统一口径，万一穿帮可就麻烦了。
不远处一声爆炸打断了二人的对话。隐隐约约能够听到叫喊和命令的声音，以及法术攻击划过空气的尖啸。夏尔立刻将手扶在刀柄，朝着那个方向警戒。
“如果您真的只是想找人闲谈的话，”夏尔指向图书馆内。“能否请您先不要暴露在门口。”见到艾洛蒂还不明白，他继续补充道。“一个杰出的诺曼公主处在门前可能会过于耀眼，以至于招来不必要的争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