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卫绝望地看着周遭的一切。
燃烧的建筑,破碎的街道,四散奔逃的士兵。大卫看到一个家伙以后脱下了军装,扯掉了头上的系带,试图逃离;他见到一个旗兵还在鼓足了勇气站在原地,挥舞起旗帜,徒劳地纠集着崩溃的部队。随后一个骑兵从他侧后方飞奔而来,手起,刀落,骑兵的脖颈喷出鲜红的血压,无声地倒在地上。旗杆则带着旗帜落下,盖在了一个弥留之际的伤兵身上。那个伤兵的肠子在地上拖得很长,甚至让人难以想象这能够被收在一个人的腹腔里面。他还在声嘶力竭地哭喊着,直到旗子盖在了他的脸上,染了血,湿漉漉的布料下陷,印下了一张死于窒息的脸。
大卫的卫兵们还在保护着他和哈娜。他们面对着这样的局面也是陷入了惊慌之中,但好歹还没有立刻逃窜。
“长官!”一名士兵朝他大喊。
大卫这才回过神来。
“撤退!”
“是!”
这次的起义自此刻开始,便被宣判了彻底失败的结局。大卫苦涩地想着。不光是因为夺取图书馆的失败,更是因为他失去了唯一可以依靠的外部势力。如今诺曼帝国的近卫骑兵正在如同赶羊一般将他的起义军追得到处乱跑。
在大卫旁边,哈娜也在被卫兵们小心而快速地护送着。她如今脸色煞白,双目无神。哈娜并非没见过人死亡的情境,不管是饿死还是病死。但她从未见过如此惨烈的大规模死亡,那些骑马的家伙就如同死神一般,遇见便伤,碰着便死。他们让很多很多人流了很多很多血,但哈娜知道,已经没有多余的绷带了。
但最令哈娜感到冲击的,还是那名被旗帜盖住的士兵。他的哭喊哈娜听得清清楚楚:
“妈妈”
于此同时,战场。
“敌人已经完全丧失斗志!”亚珀丽昂在战场中穿行着。“尽量减少伤亡,俘虏为主!”
“亚珀丽昂!”一名骑兵赶到正在指挥部队的亚珀丽昂身边。“那边!有一队人正在逃离!”
“没关系,我们的任务是保护公主殿下。”艾洛蒂说着,就往战友指着的方向望去——
“告诉殿下,我还有任务没完成!”还未等骑兵反应过来,亚珀丽昂立刻快马加鞭地朝那个部队的方向跑去。
“副团长,副团长——”骑兵还没有弄清楚怎么回事,亚珀丽昂便已经跑远了。这时他突然一惊,才发现了自己犯了个错误。“不对,该叫团长的!”
“不好!有一名敌人正在靠近!”不用卫兵报上位置,大卫便听见了从身后一路追来的马蹄声。
“躲进房子里!”他赶紧下令。
叛军们就近闯入一家房屋内,这里虽然凌乱不堪,但门和窗户还算是完好。卫兵们把守住了各个要点,而大卫则带着哈娜躲进了最上方的阁楼。
封闭的环境让哈娜稍微有了些安全感,但今天她在前线、在后方看到的一例例死亡,还是让她胆战心惊。
马蹄声近了,越来越近,最后在不远的地方停了下来。
哈娜知道,那是追兵,前来追杀他们的。接下来马上就会展开一场战斗,恐怕又是叫喊声、兵器碰撞声,最后是一声惨叫……就和那个想妈妈的士兵一样,就那么死了。
然而,与预想中的相反,随之而来的反而是诡异的安静。
阁楼里面没有窗户,也没有灯,寂静就这样在黑暗中肆无忌惮地蔓延着。哈娜听见了自己的心跳,快得吓人。心跳每响一声,她都能感受到自己的胸腔内悸动一次。她越是听着心跳声就越大。她开始怀疑,是不是自己的心跳声太大,盖住了楼下的动静。
哈娜的恐惧也在寂静之中生长着。直到这个时候她才意识到,不光是士兵们要死,就连自己也要死。哈娜想象着自己拖着肠子倒在地上的画面,她会叫喊着谁呢?爸爸?妈妈?哥哥?
不,不会是哥哥,他骗人了……
玻璃破碎的声音突然想起,哈娜浑身一个激灵。
敌人来了!敌人来了!
哈娜想要大叫,一只手却突然捂住了他的嘴巴。
“哎,看来追兵已经到了呢。”
大卫的声音从耳旁传来。哈娜不知道大卫在说些什么。她能听清楚大卫说的每一个单词,但她怎么都不能听清楚是什么内容。
“按照那一声的大致方位,应该是客厅里的什么东西,”大卫神经质一般地碎碎念。“总之不可能是窗户。那家伙早就进来了,早就进来了……”
可是周围依旧一片寂静。
突然,一个沉甸甸的东西被放在了她的手中,那是一个透着幽蓝色的圆柱形,刻着一些奇怪的花纹。
“真是可笑啊。”哈娜听见大卫向后倒去,似乎是仰面躺在了地板上。“从沃登•马格努斯先生死后,我们就一直在准备。怀揣着对那些警察、宪兵和民兵的仇恨,一直在准备……准备到最后,我们都忘了自己为什么要跟随马格努斯先生,为什呢要发动起义了。”
爸爸?哈娜像是没听过这个人似的,她的脑筋有些跟不上来。大卫为什么要说这些?
“咚!”一声沉闷的巨响,仿佛是一个铁球撞在了地面上,随后又是“哗啦”一声,碎掉的木板乒乒乓乓地落在地上。
“糟了,敌袭!”一声紧张到破音的大喊,这间房子里瞬间脚步声繁杂了起来,军靴“咚咚”地敲着木地板,朝着一个方向汇聚而去。
“已经攻到二楼了。”大卫的声音却幽幽地从后面传来。“我们输了。但是——”
哈娜听到大卫深吸一口气坐起来,随后抬起哈娜手里的那个瓶子。
“这是用阻断秘术和高级晶石雕刻成的容器,这里面藏着很强的力量。”蓝色的光芒自下而上地映着他的脸,仿佛是凭空出现的一张鬼脸一般。
“用它保护自己。你必须越过这个界!”
“越界?”
“Blo——”一个卫兵正要喊出咒语,却又戛然而止,如同就此断了气一般。自此开始,楼下便如同炸了锅一般,有的东西碎了,有的东西点燃了,有的东西被劈开了……偶尔还传来了断裂声,有的人在叫骂,有的人临死前发出来惨叫,有的人则似乎连惨叫都没有。有的东西被摔在地上,有的东西撞上了墙壁,有的东西一口气被顶到了他们那一层的楼顶,引得阁楼的地板一阵颤动。
“没有法阵,没有咒语。”大卫继续说着。“这个容器里装的,是最纯朴最本质的能源。只要你发自灵魂地调动它,它就会回应你。”
哈娜低头看了一眼那个“容器”。
楼下重新安静了下来。在心跳的鼓声中,哈娜听到了血液滴下的声音,哈娜听到了血液自墙上流下,甚至能听到地面上漫开一摊血的声音。原来如此,心跳声的大小不会影响听东西的效率。
“哈娜,你要活下去,”大卫的声音变得很奇怪,不知道是在哭还是在笑。“你要活下去,活下去就要杀人,就要——”
“不要……”哈娜才发现自己已经抖得不能自已,连那个幽蓝色的瓶子都拿不稳了。
“她杀了很多人!”大卫粗暴地打断了她。“她已经杀了你好多叔叔和阿姨了,她已经杀了刚刚还在保护我们的士兵们了,她已经杀死了你来找我们的理由了!我们因为她全死了!”
哈娜不知道要说什么,但慌乱之中,她的手却下意识地抓紧了那个威力非凡的“容器”。
“现在她来了……”
大卫不知是万念俱灰还是如释重负。
“她来了……”
突然,身下的地板被直接打穿,大卫被着强大的冲击力掀飞,后脑着地,“咔嚓”一声便没了讯息。
“哼,你刚才的神神叨叨我可是都听得见。”亚珀丽昂从洞口处一跃而入,站在了哈娜的面前。
“是叫哈娜的小妹妹吗?”亚珀丽昂试图靠近这个如同惊弓之鸟一般的可怜小女孩。“跟我走吧,你的哥哥还在等着你呢。”
哈娜摇摇晃晃地站起。看起来她现在是又累又饿,想来是在敌营中受了不少委屈。
这一下激起了亚珀丽昂的保护欲。她微微张开双手,又上前两步,而哈娜则是下意识地后退。
她是不是杀了很多人?她是不是让后方没绷带用?
哈娜的头脑越发混乱,她继续后退,而亚珀丽昂则是放下了手中的武器,小心翼翼地靠近对方。
哈娜退到最后,感觉小腿似乎撞到了什么东西——低头一看,居然是一张床。而且哈娜一直没注意到,也没有听到的是,这床上,似乎有一个人!
亚珀丽昂也凑近了一些,发现原来是一个小男孩躲在了被窝里。他比哈娜还要小,却和哈娜一样瑟瑟发抖不敢出声。
“妈妈……”小男孩的嘴唇蠕动着。
“已经没事了,战争就要结束了。”亚珀丽昂正要解释,却凭借灵能敏锐地察觉到周围不对劲!
还未她转过身来,一道攻击便从哈娜手中的容器中射出,极速地飞向亚珀丽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