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美的模仿
深黑色的夜幕已经悄悄降临，让原本就略显清冷的城市附上一层月霜。
一阵凉风溜入屋中，摇曳了明亮的烛光，一片落叶被风打着卷，慢慢飘落在角落的扫帚旁。
这间随处可见的破旧木屋中，一名少女正脱下厚重的黑长袍，并轻巧取下象徽繁星的胸针。摘下三角帽后，灰色秀发在烛光中闪耀着美丽的光辉。
她是魔女，亦是旅人。
少女充满活力地从包裹内取出了一本崭新的日记本，琉璃色的双眼流转着纯粹的欢乐。
如此美丽而又有活力的她，究竟是谁？
没错，
「没错，就是我！」
她高兴地在日记本上随意划记了几下后，如此高兴地大喊出声。随后「啪」地一声把日记本合上，似乎是要准备写上名字，但握着笔的手不知为何突然停滞在空中。
「对了！你叫什么来着？很抱歉又忘了。」
她转过身来向我问话，对此，靠在门框上的我有点无奈。
虽然不怎么想和她说话，但如果那样，事情毫无疑问会变得麻烦。
「伊蕾娜。」
我如此回答。
**
事情要从几天前开始说起。
如往常一样，伴着轻风，我望着渐近的城门而放缓了速度。
既然地图上没有记载，想必又是一座平平无奇的小国吧。
我如此想着，但还是将扫帚的方向对准低矮的城门，并慢慢降低着高度。虽然不是很想进入已经见过无数个类似的小国，但是身上的储量已经不太够了。
而且小国的货物会相对便宜。
而且在小国进行占卜活动的话，成功率会很高。
当然，后两点只是一小部分原因。真的。
然而，在我登记进入这个国家后，发现了不对劲。
不论是刚刚负责登记的骑士，还是在路上行进的行人，一开始都带着隐晦的表情。但是在看见我——准确而言是我胸前的胸针后，眼睛中都迸发了热情的光芒，却又都有点害怕似的不敢靠近。
恩？这个国家对魔女有什么意见吗？
我思索着，回想起了之前一座反对一切魔法的国家，但这个国家情况似乎不一样。
不过很快事情就发生了转机。
当我沉思在原地思考眼前橱柜内哪个面包好吃时，一群拥有着骑士装扮的人围了过来，将我堵在了店门口。
不，这次我没有诈骗面包的打算哦？
但没有等我先狡辩，骑士们就自己开始争论了起来。
「喂，你快去问话啊！」
「为什么是我啊！小队长是伊德吧！」
「？！小队长没有这样的职能！那个之前自详自己光明磊落不怕读心的人呢？」
「光明磊落的我认为这是小队长的任务。」
「你这！......」
呀，吵起来了，这时候可以开溜了吗。
可是在我准备行动前，一名身形魁梧的骑士男子拨开人群走了出来，径直走向我，
「请问您就是尊贵的魔女吗？」
与庞大的身躯相反，声音非常细柔温暖。
在我点了点头表示肯定后，他继续说道，
「我们的国王想要和您见面，请往这边走。」
既然是国王也就没办法了。国王应该有很多钱吧。
总之，我跟随着骑士若干人到达了这个国家正中心处的皇宫内。皇宫虽说不至于豪华奢丽，但建筑绝对可以说是精致美丽，即使在是我见过的小国中，也算是排的上名号的。
但是这里的国王却是个破坏皇宫美景的剽肥的胖子。这么形容可能不妥，因为他并没有类似肥肉的东西，但这个体型绝对可以说是胖子。
「请问您真的是尊贵的魔女陛下吗？」
见到我的肯定，他激动的「哇」地叫着飞扑了过来。
真被扑倒会相当麻烦，因此我抽出魔杖用从地上冒出的藤蔓缠住他的脚，但他仍兴奋地想爬行过来。
这个国家没问题吧？如此想的我在国王头顶凝聚了一团水，国王很快被淋成落汤鸡。
应该是水的缘故，国王冷静了下来。用侍从递来的毛巾擦干后，开始讲述他如此激动的原因。
这个国家是一个随处可见的小国家，所有人都做着自己本分的工作，度过平凡的每一天——本该是这样的。
然而有一天，一个蓝发蓝眼的女孩突然出现在了城市之中。在这之后一切都变了。
一开始，人们都友善地对待着这位女孩，她也非常热情地感谢着每一个人。「这个女孩还真是纯真可爱啊。」大家都是如此想着的。
但很快，人们发现了不对劲。
这个女孩似乎有着读心一般的能力，每一个和她对视过的人，他不为人知的另一面都会被女孩暴露在阳光之下。准确来说，是那名女孩仿佛有了那个人的灵魂一般，所说的话、做的动作，和原来与她对视过的人一模一样，她所展示的性格、思维，也如那个人一模一样。
于是，人们的本性被她随意的揭露，人们越来越害怕与她见面，却又找不到将她驱逐出去的理由。
有一天，这个理由找到了。
似乎是一个农夫正和自己的友人聊着天，突然，这位友人变成了那名女孩的模样。
「是不是很像！我可是水精哦！可以变成任何人的模样！」
女孩是妖怪。这一点如暴风席卷了整个国家，人们可以有理由的对女孩唾弃、谩骂，试图将她赶走。
可是她不知道为什么就赖在了这个国家中，靠着变成他人的能力隐藏着，随意捉弄着各种人。人们生活苦不堪言。
「您一定要帮忙驱赶她啊！也找过路过的魔导师，但他们都说只有魔女能做到。」
真是麻烦的事啊......我无奈地叹气。
不过，也不是没有办法做到。
走出皇宫将手揣在兜里的我开始思考计划，手里搓动着明亮的金币。
*
找到她完全是巧合。
当我躺在座椅上愉快的啃着面包时，蓝发蓝眼的女孩出现在了眼前。
「哇！你就是传说中的魔女？！」
过度惊讶地我瞪大眼睛看着她，嘴里嚼着面包。
「真的很不一样呢！尤其是灵魂！」
她的目光与我的目光在空中交接，我有种整个人变为透明般被她看穿的感觉。嘴里嚼着面包。
「嘿嘿。铛铛挡！」
她在原地转了个圈，随后变成了我的模样。正如字面意，完完全全就是我的模样，甚至抬头望过来的目光，都让我有种照镜子的感觉。
好厉害......简直就是另一个我一样。
我嚼着面包如此想着。
「当然！我的仿照是无敌的！对了，能分点面包给我吃吗？」
她得意地回答了我脑海里想的话，并将一只手伸了过来。
原来如此。这就是读心嘛，因为几乎完全就是一个人了。
看到她和我一样幸福地嚼着面包，我才知道她连兴趣都成功仿照了。
不过，我还是有任务在身的。
「我叫伊蕾娜，该怎么称呼您？」
「嚼嚼......唔？叫我可拉莉就好了。也不要用敬语啦！」
「那么可拉莉小姐，你为什么一直留在这个国家呢？据我所知，这个国家的人民对你并不友好。」
「嘿嘿，这是个秘密哦！」
她嘻嘻笑着，然后又继续埋在了面包当中。
不管怎样，我对面包的热爱有到那个程度吗？
不过，随时是对我的完美模仿，但聊起天来还是能感觉到差异的。要表述的话，就是一举一动都或多或少有一点孩子气的天真。
而且绝对把人的性格特点放大了。至少我肯定不会因为看见地上闪闪发亮的银币而两眼发光，然后极速地用脚若无其事地踩上去宣示主权的。
恩……至少我一定不会在现在有点钱的情况下那么做的。
我一边啃着面包看着她东张西望后悄悄捡起钱币，一边想着。
看来这个女孩是确实麻烦。非常天真而没有下手点，所做所为完全是随心所欲。
要不干脆带着国王的任务预支费用直接离开吧？虽然我一瞬间这么想到，但那样做终有点不妥。
更重要的是，现在我处在甩不掉她的情况中。
「魔女小姐！让我看看非常厉害的魔法吧！」
「是让你闭嘴的魔法？还是让你不能动弹的魔法？」
「哦哦！？如果你这么做的话，我也就只能用你的样子跑到街上哭着乞讨钱了。」
居然反过来威胁我了，性格这么卑劣吗。
真想把她丢开啊。明明一开始见面的时候还给人非常单纯的感觉的。
这几天来，她天天缠在我身边叽叽喳喳的，甩都甩不开。也不知道她要做什么，试图套话也以失败告终，毕竟她现在有着和我一样的思维，恐怕我受国王委托赶她出去的事情也知道了。
因此状况就这么维系了好几天，直到我都有点放弃委托的想法时，事情总算有了进展。
「魔女小姐，既然你有很厉害的魔法，可不可以让别人爱上他人呢。」
正在喝水的我「噗」地一下喷了出来。
想象一下，一名和你有着完全一致的外表与气质，然后说着恋爱话题的样子，任谁都会感到极其别扭吧。
不过，她总算肯说点正事了。于是我将目光投向她，静静等待她解释原因。
她犹豫了一小会，然后开始说起她的故事。
*
她是一位无拘无束的水精。
按理来说，水是不可能有思维与固定形状的，因此曾经的她只是平原上随处可见的一潭积水，于雨中诞生，静待明日的太阳赋予她最后的光辉。
直到有一天，天空飞过一道身影。
是有什么融入身体了吗？不太记得当时的感受，只知道金色的太阳露出半边时，自己已经变成了一位有着蓝发蓝眼的女孩。
她迷茫地看着陌生周遭的一切，不知道自己存在的意义是什么。因此她踏上了旅途，为了看清整个世界，也为了看清自己。
一路上，她见过了各式各样的人与物，看过了千奇百怪的风景，明白了许多知识。
她同时也发现自己不仅有着和物品对话的能力，也有着依靠对视看清他人灵魂的能力。或许是因为自己是由水化成，她可以变化成任何人的模样，成为任何人的灵魂。
但她不知道自己的灵魂。
漫长旅途中，她成为了无数人，却没能成为自己。存在的意义是什么？她时常如此问自己。
但没有答案。于是她继续旅行着，无方向地旅行着。
一直到她遇见了他。
和往常一样，她看到了他的灵魂，并成为了他。
但她发现，他的灵魂是如此高尚而纯粹，让她回想起了自己还是水潭时的心境，以至于她变成了他之后，感觉自己几乎要升华。
他就是如此的不一般。让她变成其他人的时候，忍不住回忆起他，向往着他。
难道这就是爱吗？她突然这么想到，可是一潭水又如何和人在一起呢？
在没有找到自己存在的理由前，在自己没有找到自己前，应该立刻这个国家继续旅行的……本应该这样的。
可是她离不开他。每一次变成他人就会加深一分对他的印象，她如吸食了毒品一般，深深眷恋着他。
一潭水和一个人怎么在一起呢？如果是传说中无所不能的魔女的话，或许就有方法了吧。
就在这时，一名有着灰色秀发的少女出现在她眼前，她犹如飞蛾扑火般飞奔过去。
「真是的……世间对魔女的了解到底有多少啊……」
我捂面哀叹。
「魔女小姐的话，应该做的到吧，你的眼睛如此告诉我哦。」
她用和我完全一致的目光看着我，恍若镜子一般。
「或许呢……你说下他的名字吧。」
那是一个我有点熟悉的人。
**
「你是那个……传言中的妖怪？」
眼前魁梧的男子惊讶地看着比自己低了好几个头的蓝发女孩。
「没错！我叫可拉莉！」
她用高昂的声音回答了，因为眼睛上蒙了一层布，于是有点找不到男子的方位，就向着他旁边的空气喊着。
至于为什么她已经从我的气质变成了现在天真烂漫的气质，而且还蒙着眼呢？
那自然是我的提案。
我听了她的能力后，用魔法凝聚出一团纯净水。
既然她能与他人对视变成别人模样，那如果对象是自己本源的水呢？
结果就是变为最初的样子。
对此她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而瞪大了眼睛。据她所说，平时能变成这幅模样只是单纯靠变化能力而已，但内在已与最初时不同。现在的感觉使她回想起了草原与阳光。
至于眼睛上的布，只是为了防止又看到他人而已。
总之，她以这幅姿态寻见了他，听从我说的话直接发起总攻。
作战就是直接跑到他目前去说「我喜欢你！我们在一起吧！」
恩？计划很有问题？那自然的，毕竟我完全没有恋爱经验，于是想了个最快解决问题的计划。
听说这样成功率还挺高的，不知是真是假。
然后，那句台词被她大声说出口了，周围的骑士们都震惊在原地不动。他也是如此。
片刻后，他回过神来，目光有点窘迫，但还是直视向她，宣告了结果。
「我不和只能成为他人的怪物在一起。」
如同五雷轰顶，她听言愣住，然后身体软了下来，我赶紧跑到她旁边扶住了她。
「虽然如果是现在这样的话，也不是……」
我听到背后的嘀咕声，转头看向他带领着一干骑士离开的背影。
是么，他也注意到她也有着独特的一面了吧。
但是无力躺在我怀里的可拉莉并没听到他的嘀咕，此时正流着泪啜泣不已。
「呜……呜咕……我只是个……没有自我的东西……」
我打断了她的哭诉。
「不，你就是你哦。」
她抬起头，蓝色的眼睛隔着被泪水浸湿的布看向我。
「因为，你爱上了他呀。难道爱上他的不是你自己吗？」
**
自那之后，可拉莉似乎找到了自己的答案。在我余下待在国家的几日，她每天都去拜访骑士团，带着自己充满心意的点心。
当然，是眼睛蒙着一层布去的。我也想帮忙扶她便于行走，但她坚持自己摸索着道路过去，即使途中有许多人们的冷眼嘲讽，却没有丝毫放弃的想法。
「非常感谢您，伊蕾娜小姐。虽然还是不知道自我与存在的意义是什么，但不至于毫无方向了。」
终于记得我的名字了吗。真是感动。不过如果在物质感谢的话，我会更高兴的。
仿佛知道我在想什么，她「哼哼」地掏出一袋钱递给我，
「现在更高兴了吗？」
原来如此，读心术吗。
总之，在我离开时，她用力挥舞着手臂向我道别，
「再见啦！魔女小姐！下次见面时，我一定会告诉你我探索出的答案！」
我也挥手示意，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城门口。
顺带一提，因为没有完成把可拉莉赶出去的任务，委托的钱并没到手。不过到手了更重要的东西。
我拿起一块可拉莉送的面包开始嚼动。
水，是无形的，也是有形的，似乎完全取决于外界的容器。
但如果它化为了冰，就将可以是固定、永恒形态。
前提是，经历过彻骨的寒冷。
我将扫帚转向探出半边的金色太阳，为那所小国中的纯净之水献上最真诚的祝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