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半卷

作者:皓月下的风 更新时间:2015/10/31 21:54:35 字数:53226

第六回,早课

光如是的温柔,洒落在了较场的青石上,缠绕了昨夜的寒凉,玄月迈着沉重的步子踩过这泛着明媚的地面,丝毫无法感到那光的温度,太阳那样的公平,将温暖毫无差别的赐予每一个人,却无法让这心被冰封的孩子接受她的温存.

天下本无绝对的公平...

推开那扇已然有些班驳的木门,踏入了几乎与师傅住的木屋一般的悟剑庐,一抬头,便看到了这屋子正对着门的墙壁上写着的那两行龙飞凤舞的字迹.

写的是什么,玄月已无法认得,只能依稀猜测到其中的几个还算简单的字,可是那随意游走的笔画,那竟然深入墙壁的墨迹,代表着两种截然相反的情绪,却在这样两行字中微妙的结合在了一起,那是徘徊在是非之间的彷徨;是悠悠浮于尘世的悲凉中,却不知应该感伤还应该是快乐的无奈;是游走在生死之间,不止何去何从的怅惘;是红颜已失,自己却孤独在着茫茫乱世中踽踽独行的神伤;是终究参透了一切,到头来却发现自己其实什么都看不破的自嘲...

玄月觉得自己迷失在了这样矛盾对立却又很微妙的相反存在着的两种情感之间,一会觉得自己便是写下了这字迹的人,一会却又觉得这两行字所写的是自己,或者是自己所写的,写的又是自己,总是是那样的矛盾,宛如一把剑的两刃,互相依靠着,却又其实是绝对的对立着...

忽然感觉是谁拍了一下自己的肩膀,玄月忽然的转过身去,似乎是看到了谁,却又无法看清,他的眼中,原本漆黑冰冷的瞳孔变成了一种苍茫的白色,目光涣散在了一片的朦胧中,又过了一会,他似乎是忽然醒过来般的,那双眼中终于又透出了生的气息与杀的冰冷.

这时他才看见,站在自己身后的是掌门二师伯,然后记起自己来这里,就是为了来做早课的,而带着他们做早课的正是掌门.

"掌门师伯好..."玄月微微的打了个稽首,却显得很是滑稽,因为是跟他那更加滑稽的师傅学来的.

掌门二师伯对这很是别扭的稽首不以为意,微微的笑了笑说道:"孩子,你来的好早."

玄月点了点头,多少有点无奈,再加上刚才那迷茫之感,使得原本就辛苦了一早晨的他更加无力,天一似乎是看到了玄月眼中的疲惫,又笑了笑.

"六师弟也忒心急了,你连我蜀山的基本心法都还没有修习,就如此急切的开始锻炼你的肉体,这老小子,唉..."无奈的叹了口气,他很温和的向玄月说道,"今天早晨你恐怕被你师傅折腾的够戗吧?"

玄月很老实的的点了点头,脸上出现了些须的疑惑,却看到掌门的笑容更加的无奈起来.

"当年天华师弟初修此道的时候也是这样,被师傅清和逼着每天做肉体修炼,那时他每天也都是你这样无精打采的,不过后来这小子也迷上了此道,修炼的更加疯狂了反而每天神采奕奕..."他似乎一边回忆着,一边的说着,"那时,大师兄也还在…"不知道怎么了,他忽然住了嘴,神色间有些悲凉,然后摇了摇头,叹息了一声.

玄月似乎察觉到了掌门师伯眼中的异样,却也没有去询问.

"孩子,你从这字中,看出了什么?"二师伯忽然抬头来,笑问道.

玄月犹豫了一下,摇了摇头,掌门脸上的笑却更加明显了.

"这是我派二十七代掌门一穷留下的字,这里也是一穷掌门晚年居住的地方,亦是在这里,他得悟了仙剑大道,悟剑庐一名亦因此而得,这两行字写于他入庐闭关之时,传说他终日对着自己无意间写出的这两行字,终于参悟了一切而得天道,所以这两行字一直以来有着很多的传说,师辈们都说此副字中蕴涵着无穷的剑意,一旦将其参透,便能立即得修天道,甚至破空封神,可是从一穷掌门至今,我已是第三十一代掌门了,此间四位掌门皆于此参悟此字,却什么都看不出来,我师傅,还有我师傅之前的掌门,都说能觉到滔天的剑意被束缚在这墨迹中,无法释放出来,却谁也不知为何如此,大师兄只在这里住了四年,便离开此地到别处闭关,虽然未听他说过什么,不过看出的东西大约也与前人类似,我在此闭关已有十年之久,却什么也没有看出,可是一直不敢这样想,因为曾到此处来的门人,无论是谁都说能从此字间看到一穷掌门无意中流露的剑意..."说到此处,一抹淡然出现在了他的脸上,"而你却说什么都没有,我所看到的也是如此...也许,这其中原本就真的什么也没有,一穷掌门便是从这无中看出的有?"他笑着说道,玄月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却始终无法想明白掌门的话到底有什么意思...

"不说了,这本是一件极其虚渺的事情,本不是你应该去面对的,不是吗?"掌门挥了挥手,接着说道,"不过孩子,也许有朝一日,你成了蜀山掌门,也就要开始被这样在现在的你看来也许很可笑的事情烦恼了..."他看了看玄月,看到他脸上的一丝不屑,似乎明了了什么,却一笑了之.

"大概他们也快来了,孩子,你先坐下吧,我想六师弟应该还没有告诉你,蜀山弟子的早课究竟是什么,现在其他人还没有来,我先告诉一些吧."天一随手在地上一指,一个蒲团自己撞开了一旁竹柜的门,悠悠的落在了他所指的地方.

玄月点了点头,依言在那个蒲团上坐下,天一转过身去,走到一张低矮的小塌前,坐了下来.

"蜀山一派,开自祖师至今,已经有超过千年的历史,本派以修炼仙家真气,辅以法宝仙术为主,而且本派既然曾以仙剑为名,门下弟子所用之法宝也多是仙剑,所修习的法决也多是御气仙玄决,但也有人修炼其他的法宝并且修炼仙术,这部分人所修习的便是道灵幻天决,可无论是哪一种,却皆起源于我派开山祖师所创的仙云灵尘决,此法乃是我蜀山一切法决仙术的根基,无论之后修习御气仙玄决还是道灵幻天决都要等到将此法修至四重之后,其实,御气仙玄决和道灵幻天决都不过是由这根基之法的演化,对于法术或者是飞剑有所偏重罢了,其实亦是以仙云灵尘决为基础."他抬起头,又看了看墙上那龙飞凤舞的两行字,露出了一丝寂寞的微笑,然后转过脸来又望向了玄月,继续的说道,"所以蜀山的入门弟子,都是先修习仙云灵尘决,等修至四重之后,再依照其修为所偏,传授其御气仙玄决或道灵幻天决...而早课所授的,便是我蜀山的入门心法,仙云灵尘决."

说到这里,他微微的举起了右手,轻轻的向着一旁摆满了竹简的架子招了招手,一个古旧的书卷从那摆放整齐的架子上忽然的飞出,平平的落入了他微微张开的手中,一旁的书卷微微的动动,使得因为这卷书的缺少而变的有些松动的结构稳定了下来.天一将手中的书卷打开,一股淡雅的清香立刻散发而出,同时玄月似乎看到那书上隐隐发着金色.

"这便是开派祖师手录的仙云灵尘决的修习法门,仙云灵尘决总共有十二重,三境,一至四重为灵光之境,取意于灵光初开,修仙之路亦自此而始,五至八重为灵幻之境,修至此处,可明万物之真伪,察世事之本源,九至十二重为灵虚之境,修仙至此,已可将一切看作虚无,因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一切本来自于虚无之中,虚无即万物..."说至此处,天一的脸上亦露出了无奈的笑容,"可是,这法决虽然只十二重,可是其修习之法循序渐进,由易至难,灵光之境的四重,普通入门弟子修习月余已可有小成,资质较好着,十个月即达灵光大成而可修习其他的仙决,就是资质稍差者,岁余也便能至第四重,可是自此之后,灵幻之境的第五重,普通可能要修习十年方能得破,资质好者各不相同,但是修习之,要比前四重艰难百倍,而且再向上修习会更加困难,因为此决纯为练气,无法借助法宝仙阵的威力而使修行加速,所以我蜀山大多数弟子都在第四重止步,转而修行其他法决,如今蜀山之上,你的师伯师叔大都在第六重的境界上停留,其余之人则都在第四重,惟有一个人例外..."他说到这里时忽然笑了,而且显得很诡异...

"是谁?"看到那副有些古怪的表情,玄月不由自主的问道.

他又看了看玄月,缓缓的说道:"是你的师傅,天华师弟..."

一阵沉默之后,玄月首先感觉,不会是这老邋遢鬼连第四重的境界都没有破吧...

可是在天一师伯幽幽的叹息了一声之后,说出来的话却几乎让玄月想要晕倒.

"你师伯是此刻蜀山之上,唯一一个已至灵虚之境的人."

那个整天拉里邋遢的糟践鬼...

想到这里,玄月觉得这个世界的一切都是不真实的,可惜,他就是活在这种不真实中.

世界既是不真实的,那么什么又是是真实的?

真实的如果不存在,那么不真实又何为不真实?

玄月只能苦笑,天一看到他的笑容,报以一丝明了,这已然修真百余年,早已看破红尘万千的老人亦一直无法知晓为何自己这整天吊儿郎当上房揭瓦的师弟为什么能有那么高的修为,而自己却始终无法得破仙云灵尘决的第六重,尽管他的御气仙玄决早就达到永无止境的第五重,虚剑之境,可是单以修为而论却是百尺竿头,难再进步,所以他很想能将仙云灵尘决再进一步以突破此刻的瓶颈,却总是无法成功,可虽然因此有时会感到有些烦躁,但是内心的那种静默使得他早已不会太过的在乎这种事情.

修真百年,很多的事情他已都不在乎,世间本没有那么多的事情需要去在乎.

所以他能面对自己的活宝六师弟笑的那样的坦然,而他的三师弟有时则在一旁一脸的怒容.

可是他是不是真的已经将一切看透?

每次想到这里他就会苦笑,因为他什么也不知道,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看透了一切,也不知道有些事情自己是不是真的象想的那样不在乎,可能,有些事情他其实很在乎的,只是那种淡然将之掩盖了,或者说的更加实在,他将自己也欺骗了...

将自己亦欺骗,有时是否也是很悲哀的事情?

他摇摇头,然后听到了门的响动,三个有些清瘦的影子便出现在了门口,后面还有着一个显得有些不协调的巨大身影,

"进来吧."天一对着他们说道.

四人都对着天一揖了一揖.

"掌门好..."

天一微微的点头,四人鱼贯而入,最先进来的是一脸慵懒的玄湖,他侧过头来,看到坐在一旁的玄月,露出一个友好的笑容,然后是看起来很是严肃的玄骅,他走了近来,又是很恭敬的对着医星鞠躬,再之后,那个道号玄凝的女孩子在这两人之后慢慢的走了进来.

她穿着的依然是那件白色缀着蓝边的衫子,万缕的青丝如瀑布般的垂着,明朗婉若繁星的眸子里似乎隐藏着江南烟雨的忧伤,修长的睫毛微微的颤动的,洁白如雪的脸在透过她身后的玄石那庞大身躯射入的晨光中显出了一丝的绯红,几许有些微寒的风吹入,她用来束发的那根蓝色的发带在风中轻轻的飞扬着,她微微的抬起眼睛,看着屋子里的几人,露出一个清雅的笑容,站在一边,没有说一句话,然后玄石侧着庞大的身子,勉强从那狭窄的木门里走了进来,憨憨的对着众人笑了笑.

"人到齐了,那么我们开始..."天一站了起来,挥了挥手,四个淡黄色的蒲团从一边的竹柜里飞出,落在玄月的身边,四人都拱手说道.

"谢谢掌门."然后依次坐了下来,那玄湖第一个走了过去,坐在了玄月的右首,玄凝则是看了看,然后坐在了玄月左首的蒲团上,玄石很知趣的坐在了最后面...他那个身躯无论坐在谁的前面都会给人造成相当大的困扰,而那看起来很是拘谨很是严肃的玄骅则是等所有人都找到了地方,才缓缓的走向了那个剩下的位子,站在旁边,等天一坐下之后才很是恭敬的坐了下去,眼睛一动不动的望着天一.

天一淡淡的笑了笑,随手将那卷书放在了一旁的竹几上.

于是蜀山新入门的五个弟子就开始了他们在蜀山的第一课,当然,对于玄月来说,这是第二课,他也终于推翻了自己曾经的一个想法.

曾经他以为没有什么能比自己师傅天华那地狱一样的训练更加痛苦的事情,而现在他发现了,那就是他伟大的二师伯.

天一穿着一身一尘不染的灰色道袍,就那样很是平静的坐在众人面前,满脸的淡然,他身旁的矮几上,那卷竹质的书册安静的横躺着,一缕青烟从放置在矮几一角的一个古香古色香炉中冉冉的升起,几许的飘渺从那淡淡的香味中传来,被从未完全关上的门中吹来的暖风悠悠的吹动,几抹淡然的阳光将这个原本很阴暗,甚至有些忧伤的屋子渲染的快乐了起来,那如水般澄澈的光,似乎拥住了所有的温度,使得这屋中的一切那样的和谐,可是,这和谐的一切此刻却是浸泡在天一那不和谐的声音中.

玄月不得不承认,这位掌门说话之罗嗦,而且那似是很淡,很轻柔,很飘渺的声音,一旦当涉及到所传授的这仙云灵尘决上时,就会变的抑扬顿挫起来,而且天一说话的速度异常之慢,每说完一个字都要有一会的停顿,当然,单从一次的停顿时间来看确实不长,可是如果再配上那他那罗嗦的习惯就很恐怖了...

玄月在听了约莫一盏的时间,就听到后面传来轻微的呼噜声,玄石睡着了...

其实他自己也几乎要睡着了,因为掌门那充满了催眠作用的声音实在是太强大了,而且讲了这么长的时间他才转入正题,开始讲仙云灵尘决第一重的修炼门法,却又一个不小心扯的远了一些,结果等他从那里再转回来的时候,玄月身旁的玄湖把头一低,也睁不开眼睛了.

当然,比之身后的玄石,玄湖的睡相要斯文的多,就看到他微微的低着头,一双原本很灵动的眼睛微微的合着,脸上却显得很严肃,还不时的点下头,仿佛听的很入迷的样子....

早课的时间是两个时辰,等天一把仙云灵尘决的第一重修炼方法讲了个大概,已经一个半时辰过去了,期间玄月晕晕忽忽的睡倒了两次,但都很快的醒了过来,而且漏掉没有听到的大都是天一在胡扯一些不沾边的事情,可是等天一终于说完的时候,却又忽然发现自己好象忘记了什么重要的没有说,于是又重头开始讲了一遍,玄月只感觉脑子嗡的一声,就想倒头睡去,可是怎奈何之前答应了邋遢师傅早课一定坚持听完,于是只好强自打叠起了精神来,努力的保持至少不睡过去的状态。

然而,他始终没有想到的是这个掌门二师伯的功力有那么强,他真的失算了...

又过了半个时辰,眼见已经是早课的尾声了,而天一却没有丝毫停下来的意思,还在那里滔滔不绝的说着,玄月很努力的听着,一边还要保持着自己的清醒,却忽然觉得背后传来的了一阵轻微的呼噜声,原来是玄石睡的正舒服,打了了呼噜,不过声音很轻,轻的大概只有坐在他正前方的玄月能够听到,听着这样悠扬而婉转的声音,配合着前面天一的东拉西扯着那些不着边际的事情,玄月感到自己眼皮越来越重...

终于,剩下的三个人中又倒下了一个,不过不是玄月,而是坐在玄月左边的那个道号玄凝的女孩,她一低头,原本明朗如星的双眸微微的闭起,一脸的困倦,满头的青丝微微的垂了下去,使得她那张无瑕的脸若隐若现,但见她的身子微微的斜了斜,然后微微的靠了过来.

玄月正在很努力的保持着不打瞌睡,一边还要留意一下天一是不是扯回了正题,却忽然觉得有什么靠在了他的身上,用眼角瞄了一下,却看到那张洁白胜雪,宛如坠落于这苍茫尘世的九天仙子一般美丽的脸.

风吹的静了,透过那半掩的门,吹动着尘世的冷暖的风,此时却沉默了...

玄月很是不知所措,更不由得在脑中想起了那个过往的她,

那个躲在他身后的她,

那个执着自己的一只断手,倔强微笑的她,

那个在雨中夜幕里,撕心裂肺呼救的她…

一股冰凉,流转过心间。

那倚在他身上的女孩玄凝的眉头微微蹙了蹙,原本安静而沉默的脸上出现了淡淡的痛苦之色,似乎梦到了什么一般…

那样的神色蓦然的触及了玄月记忆,记忆中的女孩没有这样好看,却也似乎在有时伏在他身上睡着时,会露出这样的神色…

那是在梦中才会吐露的心事…

不知为何,玄月平静了下来,没再如之前那般,一旦忆及她,就不自觉的燃起滔天的凶戾。

天一依旧滔滔不绝的讲着,丝毫没有注意到下面的几个弟子除了那一脸认真的玄骅以外都没有听他说的什么,直到玄石的呼噜越打越响,终于惊动了天听时,摇头晃脑讲课的天一才察觉到下面的不对劲,然后看到玄凝靠在脸上微红的玄月身上,轻轻的咳嗽了一声.

而这声咳嗽被他加上了仙家真气,声音随细若游丝,却钻入了每个人的心中,连老老实实的坐在那里的玄骅都微微的惊了一惊,玄石更是一下子站了起来,一脸的迷糊相,环顾四周之后,看到了天一那隐隐有些不快的脸,憨憨的笑了一下,坐了下去,心中却一直不是个滋味,因为天一是他的师傅...

玄凝自然也被这轻轻一咳惊醒了过来,迷糊中似乎察觉到了靠在什么上,她用一只手揉着那双清澈如水的眼睛,另外一只手撑住了那方才靠的东西,把身子坐正了,然后才察觉到了不对的地方,

她那只如同未展开的花苞般柔软的右手按在玄月那并不是很宽大的肩膀上,而那里正是她刚才所倚着的地方.

不知道是天一有意捉弄还是其他的什么,惟独他们两人坐的很近,而这个距离正好让玄凝侧过头来就靠在了玄月的肩膀上.

伊人原本如冰雪般白皙的脸上立刻被一抹淡淡红晕渲染了,仿佛熟透的桃子一般的可爱,她好象被针扎到了一般的把手从玄月的肩膀上抽回来,看到玄月那满脸的尴尬之色这才微微的消减了,可仍旧那样讷讷的坐着,没有去敢看玄凝,也没有看天一,只是这样的低着头,玄凝的脸更加红了,嗫嚅着不知说什么才好,只能也如他一般的低着头.

天一看了看下面,觉得方才的混乱都解除了,又开始喋喋不休的讲了起来,完全没有注意到一旁的玄湖刚从梦中惊醒然后很是儒雅的看了看四周,一转眼又睡着了...

这堂早课他们整整上了两个半时辰,等到天一终于又讲完了时,原本各自都很尴尬的两人此刻早已又陷入了那种昏昏欲睡的状态,只不过为了不错过一些重要的东西才保持着一丝的清醒,而另外两个胆大包天的早已睡的一佛出世,当然,也不能排除玄凝保持着清醒是为了不再睡着了而靠到玄月身上这样很是尴尬的事情发生...

"今天就说到这里,你们回去好好的修习,切记,我蜀山乃是名门正派,我派的基本心法所求,乃是务实根基,习之须得心平气和,万万不能心浮气燥,要知道欲速则不达,本门心法入门虽易,但仍是循序渐进,而且修道成仙乃是随缘之事,无法强求,不要贪功冒进,以至于心魔忽起而不能自拔于幻象之中..."他说着,眼睛似乎是不经意的看了看玄月,玄月正在想着一些心事,忘记了还以颜色...

走出悟剑庐,看到日已高悬在头,此刻竟然已经接近正午了.

五人一前四后的走在悟剑庐到正殿的那条由古旧的青石板铺就的路上,几乎已经看不到的影子幽幽的徘徊在每个人的脚下.

"玄月师弟,刚才课上到底怎么了,掌门师伯是怎么发现我们打瞌睡的?"玄湖微笑着问玄月道.

玄月呆呆的答道,"掌门师伯会发现,是因为..."却被玄凝从后面一下子掐住了腰上的软肉,想到了那个理由,当事的两人不觉又红了红脸,玄月自然也当即住了口。

"是不是因为我打呼噜的声音太响,被师傅他老人家听到了?"一旁的玄石满不在乎的说道.

玄月想了想觉得这样说也有道理,于是就点了点头,玄湖很是诧异的看向了玄石,玄石摸了摸脑袋,报以一个很是豪爽的笑容,弄的玄湖一脸无奈.

"我说玄石师弟,你就睡觉难道不能安静一些吗?"

"没办法,师傅他老人家的功力太强了,难怪早上师兄都提醒我说,今天要小心."玄石若有所思的说,然后抬起头来,很是骄傲的说道,"结果我还是睡着了..."

"谁不是这个样子呢,不过提醒我的不是师兄们,而是我师傅,今天早上他把我专门叫到房间里去,交代我即使是在掌门师博的课上睡觉也要睡的斯文些."玄湖想到这里不禁又露出了微笑,"他还说蜀山的入门心法仙云灵尘决其实很简单,普通弟子只需要修习到四重之后就可以转修其他的心法,至于修炼方法如果没有听到,他老人家以后告诉我."

"我师兄们也是这样说的,而且好象早课这种事情本来就是师傅力主的."

"对对,我也这样听说过,唉,谁曾想二师伯这么厉害,昨天入门的时候还没有发觉,不知道那张嘴上是不是有什么法宝?简直有算蜀山一绝了..."玄湖说完,眼睛却望向了一旁的玄凝,玄凝似乎也觉得他的话很好笑,不禁的笑了出来,然后说道.

"师姊们也这样对我说过,尤其是三师姊,她说以前她上二师伯的早课就从来没有听懂什么,仙云灵尘决的修炼方法都是二师姊告诉她的."

"你的三师姊?是不是有名蜀山四仙女中的最小的那个?"玄湖一边说着,脸上却涌起了无数的幻想,看的一旁的玄凝微微的变了变脸色,却终究没有发作,玄石看着身旁这好象很色的师兄显得有些不解,一转脸又看到了玄月,于是笑着说道:"师弟,刚才怎么似乎就你一个人没有睡着?"

玄月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这声师弟喊的是自己,于是很是无奈的笑了笑:"我师傅今天早上交代我早课一定要好好的听...而且一直一清醒的人也不止我一个."说完他看了看前面的玄骅.

三人顺着他的目光看去,都看到了那个小小,显得很纤弱,很单薄的背影,不知道怎么了,都凭空觉得很是乏味.

"玄骅师弟出生于书香世家,这样的事情恐怕经历的很多,所以他能坚持下去吧?"玄湖说道,玄石在一旁听的直点头.然后接着说道:"难怪我会打瞌睡,我爹以前是个带兵打仗的将军,后来因为被坏人陷害给罢免了,之后一直在家舞刀弄剑..."

"对了,师弟,你师傅是谁?为什么他会叫你好好的听早课,二师伯上早课催眠的功力好象蜀山是人尽皆知的..."

"我师傅是天华..."想到了天华那邋遢的样子,玄月感到了一阵头痛.

一旁的玄凝似乎想到了什么,再也抑制不住了,笑了出来.

"原来,你师傅真的就是六师叔....天啊,六师叔那个大活宝..."玄凝笑着说道,一边伸出一根雪白的手指指了指玄月,"这件长衫也是他的吧,还好是这件,这是你入门前师傅刚给他补过洗好的,如果是他身上的那件...嘻嘻...我听师傅说那件已经三十年没有换过了..."

话刚说完,她身边的玄石,玄湖,还有前面不远的玄骅同时都停止了脚步,各人的背后都出了一身的冷汗,想到一件三十年没有换甚至没有洗过的衣服,都不觉的有些不寒而栗,玄月倒是见怪不怪了,只是无奈的笑了一下.

"我早知道是这样..."他在心里暗暗的说道.

第七回,宿醉

被不逝的暗淡笼起的清夜还未褪去那隔凉了的苍茫,寂寥的星辰依旧在这流逝着忧伤的夜中不停的闪烁着凄煌的光辉,洒落了万世的悲凉.

夜一直都是这样的,仿佛是昏黄的昨昔在为了即将到来的毁灭而哭泣一般,总是这样的寒凉,这样凄然而令人感伤.

夜如歌,被传唱了千年,歌声徘徊在漫天的纷扰中,铭刻了一夕的忧愁,然后被白昼的光抹去,不复存在.

两间小木屋背靠着背的驻立在那座很是孤单的山峰上,象是在等待着什么,一晃,岁月的流波在已然腐朽的木板刻下了无法削去的印痕,似乎在见证着那坚守的伟大,却也使得着孤独凄凉的等待变的更加悲伤.

悲伤在这河流中没有被抹去而是被反复的吟咏,岁月的歌岂非就是用着悲伤谱写的,无论它原本想要唱的东西是快乐还是痛苦,可当年华被时间的车轮载到了永远无法回首的远方,曾经的种种已然成为陈迹,无论是快乐还是痛苦,都被这逝去的无奈渲染的有些感伤了.

逝去,原本就是一种感伤,因为逝去的东西再也找不回来.

逝去的物,逝去的朋友,逝去的亲人,而到了最终,自己的归属也将是着逝去,自己终将成为逝去的...

然而这两间屋子的主人却是无法感到这种逝去的感伤的,因为他们的主人的是玄月还有天华.

玄月不会为了逝去的而悲伤,因为他早已经失去了一切,没有什么可以逝去,除了此刻他所背负的仇恨,但是仇恨不会被岁月的流波冲淡,至少玄月的不会,他能够象正常的蜀山弟子那样的生活,可是一旦想起这刻骨铭心的仇恨,他就会变的的象个噬血恶魔一般的杀气四溢...

而至于天华...他连自己身上的灰尘都打理不干净,你指望他象个诗人一样为了逝去的而感伤,拉倒吧!

夜很静,静的只有玄月轻微的呼吸声,只有他一人的呼吸声并不是因为他那邋遢师傅可以不呼吸,虽然此刻的天华已经是半仙之体,可以始终保持着天命之年而不让容貌随着年华老去,可是用玄月的话说,那一脸的灰让天华无论是天命之年还是已然古稀,甚至是年轻一些到他的弱冠之年,恐怕都难看出来什么差别...

天华此刻并不在峰上,或者说的更加确切一些,不在山峰之上,至于究竟在哪里,其实是件很不好开口的事情...

初晨还未露出微笑,天空依旧被越来越深的夜色包容,而玄月却在这样的一个时候清醒了过来,因为一声巨大的爆炸声从他的活宝师傅的屋子里传来.

他迷迷糊糊的坐了起来,穿起了摆放在床边竹椅上的衣服,那是淡蓝色的长衫,当然,那上面没有陈年老灰...

这是蜀山弟子的统一服饰,可是本应该在入门的第一天就穿起来的这种衣服玄月却是一直等了接近两个月,直到坐在他身边的玄凝终于提出了玄月已经连续两个月都穿着他师傅那多年未洗的旧长袍,并且询问他是不是打算与他师傅一样三十年不洗衣服时,掌门二师伯才发觉这个弟子的衣服一直都不对,而等玄月回去告诉天华时,这老邋遢鬼才刚知道有这回事情,于是玄月又被使唤到了蜀山主峰羲皇峰上,找掌管内务的四师伯领了两份,也就是四套蜀山弟子的服饰,其中有两套是他自己的,另外两套是他那邋遢师傅的...

是的,天华的...

天华在得知了入门的弟子还要统一领取衣物时想到了百年前自己入门时就什么都没有领到,扛着剑就跑到悟剑庐找天一翻老帐,弄的天一只能勉强答应现在给他补上,所以在玄月终于不必考虑那件旧长袍上是否有活了三四十年,已经修炼成精的虱子时,天华也终于破天荒的换掉了他那穿了三十年没有下身的破衣服,摇身一变成了蜀山新入门弟子,结果后来在主峰羲皇峰上溜达时被几个低一辈的弟子喊了句师兄,登时气得将衣服脱了扔在正殿上,光着膀子回的自己的炎帝峰...

穿带好了,在黑暗中摸索找到了木盆,却在经过了一番思考之后觉得太麻烦,于是放弃了洗脸,出了自己的屋门一拐弯,便绕到了天华住的那间木屋前.

玄月一直不懂,为什么师傅给他建屋子要与原来的那间背靠背,可是这邋遢鬼一向行事怪异,玄月又是对这些事情无所谓的个性,所以其真正原因一直没有被人知晓,可是有一点玄月很清楚,那就是几乎每天他都会被木版的另外一边传来的爆炸声惊醒...

他当然知道那是什么,那是天华在炼丹...

虽然天华于金石丹药很是在行,但是他炼丹失败的次数却更多,而且几乎每一次失败都是以爆炸告终,纠其原因,乃是天华那不到黄河心不死,不见棺材不落泪的个性所致,不过也因此他练就了一身铜筋铁骨,每一次爆炸他都安然无恙,而且他炼丹的地方异常古怪,是在他屋子里的一个很深的地窖中,那里面被玄月的四师伯下了无数的禁制和符咒,所以至今经历了那么多次的爆炸也没有把天华活埋在其中,更没有毁坏建造在其之上的小木屋.

玄月推开了那有些古旧的门,闻到一股丹药味道,看到地窖的门板西冒着丝丝的黑烟,咽了一口口水.

忽然,那门板被猛的推开了,小小的屋子中那股丹药之气更加浓烈,同时黑色的烟雾不断的从那门板中溢出,然后,一只漆黑的手从那门板里伸了出来.

就好象是闹鬼了似的,灰头灰脑的天华仿佛诈尸一样的从地窖里爬了出来,

"师傅,您..."玄月很明显的发现今天的爆炸比平时都要厉害,因为这次天华被炸的满身衣服都烂成了布条,平时天华炼丹时最注意保护的就是身上的衣服,因为身上炸伤了无所谓,反正他吃疗伤药都是论近称的,但是衣服破了可得他自己补,或者老着脸皮去找七师妹...

"我,我怎么了,不过就是尝试一个新的方法,没想到时运不济,犯了太岁,没什么!"天华随口说道,抹了抹脸上的灰,借着并不是很明亮的光,从自己的床边找到了一个装有水的木盆,看起来水应该是干净的,然后这就是玄月上了蜀山之后第五次看到师傅天华洗脸,要不是这次爆炸太厉害,弄的他满脸的灰擦不掉,他才懒的洗脸呢!

可是等他洗好时玄月才想起来那好象是前几天师傅第四次洗脚时用的洗脚水没有倒掉,但是在张口之后决定还是不要告诉他.

天华似乎是发现了玄月的怪异,却没有很去在意.

"起来了就快点去练功,别在我这里磨蹭!"天华一边说道,一边从床上摸起了一件长衫擦了擦脸,玄月自然认得,这是赏赐他领回来的那两套蜀山弟子的统一服饰.

走出天华的房门时,天空依旧是如墨般的漆黑,只是东方微微的露出了些须的白色,好象泼墨的画卷上留下的一抹未曾被沾染的,凄然的惨白.

在玄月的眼中,初晨前的时光无疑是凄惨的,因为前几天天华看到他很轻松的将那把贴着千斤符的大剑挥舞的虎虎生风,满意的微笑着又给他加上了一张,然后这只原来的老虎立刻成了病猫,玄月的练功内容又从挥剑变成了举剑,可是在天华那几乎是糟蹋的丹药服食的作用下,这一次玄月的表现明显比上次好,虽然每天依旧是累的双手无力,却不需要天华的灵药来恢复力气与灵力了.

每天练完了功,匆匆的在自己的屋子里吃一些很简单的早饭,当然,几乎都是从炎帝峰附近的林子里摘采到的果子之类的东西.

炎帝峰是独立于蜀山主峰羲皇峰之东的一座同样是漂浮在空中的悬山,峰周亦有极多的小峰,灵气极是充足,生长着各种各样的仙草灵根,相传,此峰乃是三皇之一,人皇神农集炼百草之处,更有甚者传说,神农遗躯,便埋骨于此。是以此峰虽非主脉,却也曾人丁兴旺,香火鼎盛,然而之后蜀山遭逢大劫,

魔教大举攻山,各人措手不及,危急之时,时任掌门集四方灵气,以六合剑灵之四为基,于三大主峰设四象剑阵御敌,却冷不妨为内奸所叛,六合剑灵尽失,余下弟子拼尽全力,却也只守住了设于主峰的朱雀玄武二阵,炎帝峰上青龙剑阵被毁,屏障顿失。那一次,炎帝峰的苍翠变成了血红,杀戮肆虐在了这个原本平静而清幽的地方,往昔的一切都浸泡在了杀与被杀的恐惧中,那一次,山上原本和煦而微凉的风是充满了血腥的,血色将天空缭绕,染透了那一夜的月光...

那一次之后,原本炎帝峰的主人都随着那浩淼而寒凉的风散去了,炎帝峰又变的寂寥了起来,除了那浮诸于苍空,不沾染世事污垢的清高外,还有着的是生命在这里悄然流逝的怅然与杀戮的震悚...

可是这个地方后来却被天华占领了,一如尘世之中某个原本清幽的山被一个穷凶极恶的土匪占领了一样,说的不好听一些,天华无疑就象是炎帝峰的山大王,每天有事没事就跑到主峰羲皇峰其他师兄弟那里打劫,炎帝峰上的那两间木屋就象是山寨,就是缺个压寨夫人而已...

初晨的微笑在玄月的眼中有些狰狞,无论是谁,在经过了那样高强度的肉体锻炼之后又被迫在天一那催眠的声音之中浸泡一两个时辰,而且还不能睡着,任谁的心情都不会好,尤其是身边还坐着两个早就沉入梦乡的,其中一个还打着诱人的呼噜,这种感觉简直是折磨...

不过折磨归折磨,玄月还是忍了下来,还有那玄骅也在这种摧残之下存活着,可是让玄月比较诧异的是玄凝这看起来弱不经风的女孩居然也能在这魔音贯耳,睡神催命的情况之下保持着清醒,当然,恐怕她是害怕再睡着了,又靠在了玄月或者其他人身上吧.

玄月这样想着,有些无奈的笑了笑,原来自己那样的让人讨厌,不过,这种感觉他并不陌生,他本便是世人眼中的煞星怪胎,他走过集市,没有人愿意碰他,所有人都象是避开瘟疫一样的避开这个满身是血,满眼杀意的孩子,尽管那血早已干涩,那原本的鲜红已然成了一种触目惊心的黑色,仿佛腐烂了千念的咒怨一般…

除了她,一直一直跟在他身后或是挡在他身前的她。

忆及那人,他又忍不住伸手入怀,去轻轻的触碰那只早已枯萎的断手,仿佛那样就能将她拉住一般的。

想起了悲伤的往事,玄月的脸变的很冰冷,他沉默了一会,没有去留意天一是不是转回了正题,他只是低着头,打量着自己的手,他记得,这双手,没能保护,他唯一的她。

他默默的想着,却忽然感到是谁推了他一下,睁开眼睛,听到一个空灵的声音.

"掌门师伯转回正题了."他转过头,看到了玄凝微笑着指了指前面的天一,玄月点了点头,回过头去,却忽然觉得似乎在那只微凉而温柔的手轻轻推动他的刹那,原本淤积在他胸中的,隐约即将升起的戾气却渐渐的消泯了,他有些惊诧的睁大了眼睛,却没有敢去看身边那个正歪着脑袋听课的女孩.

那是玄月上蜀山三个多月以来第一次没有听天一课,在那样一个飞散着烟云,凋零着时间的上午,玄月默默的看着前面的天一,思绪却纷乱在了缤碎的杂念之中,他愣愣的用冰凉的眼睛打量过一切却发现自己看到的一切都显得有些虚无,他不知道是为了什么,他只是觉得那一瞬他迷失了所有,包括那缠绕着他的,仇恨的锁链,宛似在惨白的虚空里漂浮,看不到一切,甚至包括自己,有的只是那无尽的纯白色,他不能理解那到底是一种幸福还是悲哀...

既然不能理解,就不要去理解,玄月对于这样的事情一向都是那么随意,就好象他那个一切都随随便便的师傅一样.

只是他不知道,天华的放荡不羁都不过是装出掩饰,掩饰着他那不为人知晓的往昔...

其实,他自己又何尝能够这样的洒脱,他真正在乎着的东西远比他不在的要多的多...

时间在那冉冉腾起的青烟之中最后一次回首,遥望着已经远去的世界,空无的叹息了一声,然后离去,等玄月回过神来时,天一已经站了起来.

"今天就到这里,下午大家好好修行吧,仙云灵尘决的修炼方法不止局限于前人的记载,万法皆有其本."说完,他向着玄月微微的笑了笑,玄月晓得那笑容的意思.

三个月的时光,这五个刚入门的少年之间已经产生了很明显的差距,玄骅的仙云灵尘决练到了第二重大成已经月余,眼看就要突破此关而进至可以洞察灵气的第三重,比之差一些的玄凝却还是刚刚第二重大成,而玄湖才刚刚有所小成,最差的玄石则在前几天才突破了体悟灵力的第一重达到感悟的第二重.

至于玄月...俗话的说有其师必有其徒,天华于仙云灵尘决上有着不可思议的天分,玄月作为这老邋遢鬼的弟子竟也极精此道,他几乎是与玄石同一天破升的,不过不同的是他所达到的乃是可洞察天地灵气的第三重罢了.

天一看他的原因也就在此,因为他所传的修炼门法才不过到第二重大成,也就是玄骅的境界.

晌午时分,蜀山却依旧如初晨那样的安静,阳光轻笑着穿过被翻黄的纸蒙住了的那扇扇窗户,洒落着朦胧的温暖,淡金色的跳跃之中似乎在诉说着一个又一个简短却幸福的故事,光被地面光滑的石板反射,如同流苏一般的荡过了古旧的墙壁,射在了屋脊上,照亮那阴暗的顶梁.

是的,屋顶的背面是那样的黑暗,似乎夜寄住在了那里,拥抱着有些寒冷的木方,徘徊不去的是她如同情人一般轻轻吟唱的夜曲,看不清那似乎长满了青苔的房顶上被刻写写的是怎样的一种悲凉和彷徨.

玄月一般在主峰羲皇峰与其他还未辟谷的蜀山弟子一起吃午饭,这样做的唯一原因是炎帝峰上无法开火,老邋遢鬼根本不知道炉子是什么样的,炎帝峰上唯一能够吃到的熟食是有时哪知不长眼的巨兽撞在了天华手上被抽筋扒皮,这种时候天华会踢开自己炼丹的炉子烤肉,然后指使玄月去主峰羲皇峰四师伯的屋子里偷酒...

"玄月师弟,今天早上好象听到炎帝峰上一声巨响,天华师叔在修炼什么法宝还是法术?"玄湖透过自己的筷子看这玄月,忽然问道.

玄月没有回答,只是微微的摇了摇头,一旁的玄凝似乎明白了什么,吃吃的笑了笑.

"玄凝师妹,你笑什么?"玄石问道.

玄凝微微的皱了一下眉头,以一种开玩笑的腔调反驳道:"要叫师姊!我入门比你们都早!"

玄凝是玄月的七师叔天晓在三年前下山云游时碰到朝臣的遗孤,天晓仙子怜她父母获罪,九族诛连,孤苦无依,便将她带上了山,可是因为蜀山门规森严,只有每十年一次的开山门时方可有弟子拜入门下,所以她在山上一直住了三年才得以正式的拜入蜀山,但是单依年龄来看,她比之玄月等四人都要小一些,可就是不愿意当师妹.

玄石没有回答而是傻傻的笑了笑,一旁玄湖微微的挑挑眉毛说道:"玄凝师妹,你不要看玄石师弟老实你就欺负他,我这个做师兄的可不答应!"

玄凝向他扁了扁嘴,很是俏皮的做了个鬼脸,然后微笑的向玄月说道:"玄月师弟,是不是今天早上,天华师伯炼丹的时候又把炉子炸了?"

玄月默默的点了点头,不知道为什么,玄凝对于天华那老邋遢鬼了解的几乎比玄月还要清楚,尤其是这样的事情.

扑哧的一声,玄湖将刚喝的一口水全喷在了玄石身上."那么大的动静,是天华师叔他...他炼丹,把,把炉子炸了....天啊..."

玄月的脸有些红,因为毕竟这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自己的师傅经常炸炉子,而玄月自己也正在跟着天华学炼丹之术,搞不好将来就会与他一样,动不动就炸个炉子,而且还能这样声闻百里...

"天华师伯炸丹炉又不是一次两次的了,你大惊小怪作什么..."玄凝笑着说道.

玄石想了一会,一拍脑袋,似乎这才想起来什么似的.

"天华师叔没有被炸伤吧?"

玄月愣愣的点了点头,暗暗的想着自己的师傅那身钢筋铁骨比玄铁还结实,恐怕把炎帝峰平了都伤不了他.

"对了,玄月师弟,你不是正在跟天华师伯学炼丹吗,学的怎么样了?"玄凝忽然向玄月问道,玄月抬起头,看着那仙子般的面容愣了一下,忽然想起了早课时的那种异样的感觉,讷讷的没有说话,玄湖瞧出了点不对,轻轻的咳了一声,推了推玄月,原本以为玄月会不知所措的红脸,却没有想到他仍旧那样一动不动的看这玄凝,玄凝被这样痴痴的眼神看的有些不好意思,转过身去,却发现玄月依旧那样直直的看着刚才的方向,一动都没有动.

"玄月师弟,你怎么了?"

经过了好一会的沉默,玄月才一边思索着,一边直白的答道:"我在想等一会回去炼丹时,师傅炉子里剩下的东西会不会再把炉子炸了."

听了这话,各人都觉得背后有些凉飕飕的,玄石与玄湖更是在暗自的庆幸自己没有拜在天华的门下,玄月看着他们,又沉默了一会,暗想要是把早课之前他那要命的训练抖搂出来,恐怕这两位更是要弹冠相庆没有光荣的成为天华的徒弟.

午后的时光玄月一般会回炎帝峰,翻一翻天华"珍藏"的一些关于丹药方面的书籍,有时也尝试着练一些简单的丹药,比如凝神丹之类的辅助清醒凝气的东西,不知是不是由于上梁不正的关系,玄月这个下梁也歪了,他在炼丹方面的天分几乎与修炼仙云灵尘决一样,当然,尽管如此,玄月依旧不敢轻易的去使用师傅的炼丹房,因为搞不好就会爆炸,现在的他还没有师傅那一身"横练"功夫,所以那个危险的地方还是不要进去为妙,否则大仇未报,他极有可能就会尸骨无存的死在炼丹房里.

感叹着师傅的强大,玄月也只敢在丹房门口张望张望,看到师傅不在里面,决定还是不要进去,于是在天华的房间里打了个转,发现天华的酒葫芦不见了,知道师傅可能是偷偷下山打酒去了,所以也就没有再在他的屋子里盘桓,转身溜出了屋子,回自己的房间去修炼仙云灵尘决去了,天知道师傅在丹炉里剩下的东西会不会自己爆炸,玄月可不想尝试这种危险.

坐在那张由木头搭成的床上,缓缓的闭起眼睛,感受着身体里缓缓流动的灵气,小心的牵引着它们游走于周身诸脉,并且尝试着去感觉身周乃至整个天地的灵气,慢慢的,玄月似乎觉得自己身周浮动着纯白但又很虚幻的气体,他知道,那就是灵气,几天前突破仙云灵晨决第三重时他就已经能够用心眼看到这些灵气,可是这一次他却忽然觉到了一丝的异样.

灵气在身周漂浮,用心去体悟,那是一种冰凉却又很温暖的感觉,那似乎是水却又没有水的那种轻浮,灵气轻轻流动着,将玄月缭绕,那种冰凉却温暖的感觉更加的强烈了,仿佛被谁拥住了那般,玄月默默的去感觉着,却在下一个刹那心情陡然一动.

他忽然觉得,今天早课时察觉到的那种漂浮于虚空的幻境,那一望无垠的纯白是那样的熟悉,那似乎是灵气,却又与现在漂浮在周身的这些不同,那些似乎更加的纯洁,如果说此刻他所看到的这些灵气如同天空降落到地面的无根之水,没有沾染丝毫的世俗气息,那么那时感觉到的,就是初春时节,山中的积雪微溶,流淌而出的被净化了无数遍,没有丝毫的杂志,更带有冰凉而超逸之感的山中清泉.

那到底是怎么了,到底是为什么?

玄月这样思索着,却莫名其妙的感到一丝悲凉,那是不同于他的那种家仇未报,自己却不容于天地的萧索;那是为了世道的凋谢与人情的冷漠而默默伤心的悲悯.

玄月无法理解那是怎样的一种忧伤和无奈,那是天大地大,自己于这苍茫中,面对着悲凉的一切却又无可奈何的自嘲...

那是如此的悲凉!

玄月在这种莫名的悲凉之中不知所措,因为他从未有过这种感觉....

悲悯尘世吗?

可是,

谁又来悲悯我呢?

谁会悲悯我呢?

她吗?

那一只被斩断的手,似乎隔着现实与幻境,遥遥的向他伸来,然而就在他试图去将之拉住时,那只虚幻的断手忽然的化作散光消泯了。

会悲悯他的那人,已经不在了…

玄月心中的悲凉似乎变的暗淡了,天大地大,他在其中默默行走,找不到来路也找不到彼岸...

他始终是这样的孤独者!

在应该被悲悯的这个苍茫的世道上流浪...

世道应该被悲悯,可是他无暇去悲悯...

无边的悲伤,侵染了他身旁那纯白色的天空,以一种淡然的青灰浸透了所有的忧伤,他似乎是在这片忧伤中默默的睁开了依旧闭上的眼睛,那双眼中满是泪水,泪水流尽,只剩下了一种寂寞的灰色在那双空旷的眸子里转动着.

然后那灰色被点燃,烧灼成了夜一般的漆黑。

夜,有雨,淅沥沥,不绝如缕。隔着浴帘夜幕,他似乎又能听见那个恸哭的声音,他感到异常的压抑与难受,撕裂般的疼痛,随着那越来越响的哭声,扯着他的脑袋...

不知不觉的,似乎被谁拍了一下,玄月连忙收敛周身各大穴道经脉中徘徊的灵气,缓缓的运了运,然后睁开眼睛.

一睁眼就看到天华那有些朦胧的眼睛.

"来,陪师傅喝一杯!"天华把一个酒葫芦塞到了玄月的手中,自己抱着一个酒坛,看来是因为用葫芦打酒不过瘾,这老邋遢鬼直接抱着坛子喝了,当然,这酒极有可能是偷的,因为就玄月所知,天华有没有钱真的不好说...

接过了葫芦,玄月有些犹豫,但最终还是举起来喝了一大口,一种如刀的辛辣流过了他的咽喉,他微微有些发呛.

"怎么样,好不好喝?"天华裂开嘴笑着问道,身上的衣服已经被泼洒出来的酒水淋湿.

玄月没有回答.而是又喝了一大口,似乎是刀锋又一次的划过他的喉咙一般...

一股炽热的火气窜入了他的脑中,带着模糊的朦胧和放荡的快意,他忽然觉得在这片疯狂中,他也能够忘记自己的所有,他忽然了解了师傅为什么喜欢喝酒...

天华微微的摇了摇头,看着自己唯一的徒弟醉的不醒人世,嘴中还嘟囔着什么,转身抱着酒坛出了屋子,反手带上了房门,当他转过脸后,他的表情变的异常的悲凉,他看的到,玄月对着那葫芦猛灌的样子,他知晓,玄月为什么如此,他也明白,玄月想要将过去忘记,可是...

有些事情已经被时间铭刻在了心中,无法忘却,也无法忽视...

他清楚,因为他亦如此

夜更加的寂寥了,可是谁都没有看到,那个站在炎帝峰上.抱着酒坛的男子,那个默然的背影如许的忧伤..........

第八回,闹鬼

时光荏苒,白驹过隙之间,往昔的烟云在默然的回望中灰飞烟灭,留下模糊的痕迹让后来者凭吊,却没有给过客余下一点的幻想,仿佛是寂夜之中一斜孤独的灯火,在碎乱着轻寒的夜风中最后的摇曳了一次,失却了这天地间唯一的光亮.

炎帝峰的松柏依旧那样的苍翠,滴落了的似乎是这悠悠岁月中不逝的伤华,微风轻敛,收集着根根散落的针叶,在那泛着寒秋的叶尖上,伫立着流逝的过往,一抹暗淡的痕迹擦着这淡黄色流过,似乎是在时光之河里划出的一条并不是很清晰的轨迹,流水东去,那道铭刻着忧伤的线条随着那匆匆淡去,一如时间的河流冲淡了往昔的记忆...

玄月如一根旗杆般在炎帝峰自己屋子的顶端立的笔直,遥望着越来越高的天空中漂浮而去的云朵,此刻正渐黄昏,漫天的伤红色,光洒落在他的身上,似乎流下了鲜血,他不语,任由这红色染满了自己的衣襟.

他不喜欢血,因为那样伤逝的红色总能让他忆及那把屠刀砍落时,那一蓬凄艳的花瓣雨

他仰起脸,让那伤逝的血落在自己的脸上,眼中印刻着此时已然西下的夕阳,默然的想着自己的心事.

然而他的思绪却被一个清脆的声音打断.

"玄月师弟!"他没有低头,可是他知道那是谁,那种清澈而纯净的声音,整个蜀山只有一个人拥有,只有那个有些俏皮,却又有时很安静的女孩拥有.

"快点下来,师傅把你和天华师伯的长衫补好了,快点下来拿!"看到玄月依旧那样仰望着漫天的血色,玄凝似乎有些不快,大声的喊道.

玄月原本冰冷的脸上泛起了淡淡的微笑,忽然间,原本寂寥而忧伤的苍空一转,已经由片刻前的血红变成了一种暗淡的灰色,夜如幽灵一般的笼起了万物,玄月满身的血红也在这个刹那尽数褪去,留下无法用眼睛辨识的痕迹,他默默的顺着屋顶的木版,慢慢的爬了下来.

"你怎么这个样子下来的,凭你的功力,难道还会不敢直接跳下来?还是说玄月师弟你怕高?"玄凝有些疑惑的问道,玄月看了看她,考虑了一会才回答道.

"我不想再一脚把房子踩塌了..."说完露出了满脸的无奈.

玄凝微微的笑了笑,然后举起了手中的篮子.

"你和天华师伯的长衫,师傅前几天就补好了,可是师姊她们都在闭观修炼,所以一直等到我从林子里练完道灵幻天决才送过来."

玄月他们上山已经过了一年多了,为期一年的早课也已经结束了,这一批弟子他们也都如期达到了仙云灵尘决的第四重大成而可以引灵气入体,进而可修习其他的法决了,玄骅,玄石两人修炼的都是御气仙玄决,而玄凝与玄湖练的则是道灵幻天决,玄湖修习此决原在意料之中,因为他的师傅天悟本就是上一辈中唯一一个极善此道的修仙者,天悟门下也多修习的是这道灵幻天决,玄湖天资极佳,原本就很适合修习法术;玄凝会修习此道就很让人费解了,因为她的师傅天晓虽然亦是修为极高,可是于法术一道却很不在行,更何况玄凝将仙云灵尘决修至四重时,天晓赐给她的法宝还是仙剑遥灵,所以为什么她会选择道灵幻天决一直没有别人清楚,可是她的修为与认为有极高天赋的玄湖几乎是齐驱并驾,所以也没有人去考虑那个其实很无聊的问题.

至于玄月,天华压根没有打算传他其他的法决,倒是在他结束了早课之后很高兴的在他练功的木剑上又加了三张千斤符,并且很高兴将玄月每天早上练功的时间顺延了一个时辰,至于别的东西...

用天华的话说,他已经在自己师傅的误导下走了一遍弯路了,不能让玄月再走...

也确实真亏他有这么厚的脸皮,已经兵解重入轮回的清和真人若是知道这话,恐怕也得气个半死...

看到玄凝将篮子递了过来,玄月随手的接下,点了点头说道:"帮我谢谢七师叔,也谢谢师..."说到这里,玄月没有说下去,可是玄凝已经抢着说道:"是师姊!"

玄月又笑了笑,没有去反驳她,而是忽然又想起了什么似的问道:"我师傅不在屋里吗?"

玄凝眨了眨大眼睛,一点有些不好意思的光从那双明朗婉若繁星,清澈仿佛秋水的眼睛里一闪而过.

"在的..."她点了点头.

玄月微微有些不解:"那你为什么不给他?"

"我..."玄凝考虑一会,俏脸在夜色中泛起了一丝看不见的红晕,"六师伯正在丹房里面炼丹,他让我进去给他就好,我...我害怕..."

玄月有些无语,他自然知道这女孩害怕的是什么,自从上次他跟师傅一起炼丹,结果丹炉爆炸,他整整在床上躺了半个月才好的事情传到主峰羲皇峰之后,很多的弟子一谈起他们六师叔或者六师伯的炼丹炉都会微微的变了颜色,玄湖,玄石,玄凝等人看玄月的眼色也有了无限的怜悯.

"那样的话你把东西放在屋子里就好了?"玄月问道.

玄凝想了想,然后跺了垛脚说道:"师傅还要我问一问师伯她上次拜托师伯炼的素心丹是否炼好了,炼好了就送回去,师伯说让我进去拿...我...我不敢...所以,来找你..."

玄月很是无奈的笑了笑.

"我知道了,我去把东西送进去,然后把你要的丹药再拿出来就行了是吧?"

玄凝点了点头,却又似乎面露了一些难色,又摇了摇头

"师弟,我看还是算了吧,你进去,也很危险,等师伯自己出来,你记得帮我问一下就好,我..."

看到她雪白的脸上满是两难之色,玄月忽然想起了曾经听师傅说过的事情.

"别看你七师叔对别人是那个样子,其实她是我们这一辈里对弟子最凶的,母老虎一称绝对不是虚言!她座下的几个弟子都被她管束的极严,一个一个都好象是木头人一般,只知道听师傅的话,唉,那个经常来送东西的女娃娃,叫...玄凝的,早晚也会被她管成那副德性的!"

那时玄月以为不过是师傅的醉话,可是后来从玄湖给他和玄石讲解蜀山美女论的时候得知了一些真相,才确认了师傅那个时候其实比他没有醉时还要清醒.

而现在看到玄凝微微有些害怕的样子,玄月自然也知晓了她所怕的不仅是天华那老邋遢鬼随时都有可能会爆炸的丹炉,还有回去之后,她那在天华与玄湖口中凶如母虎的师傅...

考虑了一下,觉得自己去犯下险也没什么,毕竟师傅的那个丹房他也不是第一次进去.

"没关系的,我进去拿给你,我还要有些事情要去请教师傅一下!"玄月微微的笑了笑,没有等玄凝再说什么,转身走向了天华的屋子,玄凝似乎很是踌躇,可是看到玄月那虽然很孤独却很坚实的背影,不由得有些信服了.

走进了天华那很久没有打扫过的屋子,看到打开的竹柜中摆放的各种丹药以及散乱在床上的衣服,还有木墙之上被时间的刀划过的印记.

谁知晓那班驳之中隐藏着怎样的故事,谁又知道这些故事距今已然多久,没有人知道,正如没有人知道天华那只掉在角落里的袜子已经有多久没有洗过一般.

玄月随意的打量了一下屋子里的陈设,目光集中在了那通往丹房的门上,玄凝顺着他的目光望去,也看到了那块有些异样的木板,想起了刚才天华师伯的声音就是从那里传出的,遍明白那里就是曾经听玄月提起过的,通往他师傅丹房的门,玄月微微的犹豫了一下,然后走向了那块木板,却忽然觉得有谁拉住了自己的衣服,

"我看,还是算了吧,那里,看起来不是很安全..."

的确,在这幽暗的房间中,一块比别的地方颜色暗淡一些的木板,借着从没有蒙纸的窗户撒下的月光,还有这屋子漂浮着的那样一种似乎是腐烂的臭味,任谁都会觉得有些恐怖,尤其是一个女孩子,尽管玄凝的修为很厉害,但是修为厉害并不表示胆子就很大.

"没事的,我也经常进去找师傅,师傅把丹炉炸了只是偶尔的事情!"玄月感觉玄凝抓他衣服的力量似乎有些大,明白了她不光是不想让他进去,同时一定也很害怕吧,尤其是在这样满是怪味的屋子里,不过玄月当然清楚,那恐怕是师傅不知道多久没有泼掉的洗脚水的味道...

"可是..."玄凝似乎还是很不放心,依旧拉着玄月不愿意松手,玄月正在不知道怎么办时,忽然的一阵地动山摇,更有一股强大的冲击从脚下传来.

"啊..."玄凝显然被这突如其来的冲击吓的有些不知所措,拉着玄月的手扯的更加紧了,似乎害怕一放手这个地面就会裂开,她就会掉入其中一般.

玄月多少有些无奈,也有些无语,因为他相当清楚这是怎么一回事,恐怕下面,师傅又把什么弄炸了,当然,根据玄月估计,多半就是炼丹炉.

果然,没有过多久就看到一些烟从那块异样的木板下冒出来,紧接着,那快木板忽然被什么顶开了,顿时,阵阵的焦味伴着徐徐的黑烟弥漫在了小小的屋子里,一只漆黑仿佛能融如夜色中的手忽然的从那块被打开的木板下伸了出来,摸索着抓住了一旁的地板,然后看到灰头土脸,一身破烂的天华就从那里面爬了出来,满眼都是呛出来的眼泪,一种异常浓烈的丹药也缓缓溢出.

看到这无异于闹鬼的一幕,玄凝自然是一声尖叫,一下子就躲到了玄月的身后,开始瑟瑟发抖,不过也幸好她胆子小一些,如果换了她师姊,惊恐之余,恐怕飞剑法宝,伴随着一些法术剑决全部都得轰在天华的身上.

玄月只感到一个柔软温暖的身子紧紧的贴在他的身上,不断的颤抖着,还有一丝淡淡的清香混杂在这片丹药气,脚臭味之中,忽然觉得自己有些迷醉,却又很不知所措,只能苦笑着说道:"玄凝师...姊,哪个,是我师傅,你...你不要害怕..."

玄凝从他的背后探出头来看了一看那正在地上不断的挣扎着想要站起来的天华,咽了一口口水,仍旧没有敢离开玄月的背后,同时更是惊恐的望了望身周,似乎害怕会再有一个这样木板被砰的顶开,同样的爬出来一个这样人不人鬼不鬼的东西...

天华却在这个时候忽然的站了起来,烟灰不断的从他的脸上被他运起了仙灵之气震落,慢慢的露出了那张其实不比刚才干净多少的,苍老的脸.然后蹒跚着走到了自己的床前,从床上挑拣出一件还算干净的衣服,揩了揩脸,却一转身,看到了一脸无奈的玄月.

"小子,你来这里做什么?"他第一眼看到了玄月就诧异的问道,接着看到了那个从玄月的背后微微探出的脑袋,笑了笑:"玄凝师侄女,我让你进来你偏不愿意进来,这下倒好,我今天下午刚刚把你师傅要的素心丹炼好,还没来得及拿出来,忽然又想到了一种新的炼丹方法,结果不小心把丹房炸了,你师傅要的那炉丹药也毁在里面了,我看还是过两天我再炼一炉,让玄月给你们送过来吧...我说玄凝师侄女,你怎么老是躲在这臭小子背后?"

玄凝这才确定这个现在一如夜一般漆黑深邃的男子是她的六师伯天华,然后才想到此刻自己紧紧的趴在玄月的背上,顿时满脸通红,连忙推开了玄月,走到了天华前面,幸好屋子里面没有点灯,才没有让玄月与天华看到她脸上的纷红.

玄月被推的有些莫名其妙,但是什么也没有说,他看着玄凝走到师傅的面前,微微的做了一个揖,这时忽然想到今天早上好象忘记向师傅请安,接着才想到好象自己这个月就没有请过.

"师伯,您...没事吧..."看着天华那满身的烟灰,还有那几乎是碎成破烂的衣服,觉得好象跟没有事一点都扯不上边.

"没事,没事!"天华满不在乎的摇了摇手,然后对一边的玄月说道:"小子,去给我换一盆水来洗脸,那是我昨天洗脚的水,这个样子别吓到玄凝师侄女了!"

玄月应声走了过去,端起那盆水,想起了师傅的昨天好象至少是在一个月以前,不由得皱了皱眉头,等他跑到屋子外面将那几乎可以熏蚊子的洗脚水倒掉,然后从屋子右侧的水井处打上来一桶水,再将盆与桶带回屋子里时,天华还在自己那很少动的竹桌上摸索着没有找到蜡烛在哪里.

玄凝看着眼前的一切不由得感到有些诧异,虽然也经常听师傅说她六师兄多摸邋遢,她自己也来过炎帝峰好几次,可是这一次她总算是见识到了,这个传闻中疯疯癫癫的六师伯究竟邋遢到了一个什么样子.

玄月将盆放在床边的一张竹凳上,然后将水倒进去,这时天华总算是找到了蜡烛,然后轻轻的挥了挥手,玄凝只看到屋子的一个角落里忽然的闪烁起了异样的红光,借着那红色宛如夕阳的血光,玄凝看到了一把巨大的剑从屋子的一个角落里飞了起来,飞入了天华的手中,然后那红色渐渐的淡去,天华握着那剑,将剑锋架在焦黑的烛芯上,凝神静气,然后一蓬热烈的火光一下子在那剑刃上跳跃了起来,不偏不倚的正好将那蜡烛点燃,洒落着暗淡而昏黄的温暖.

玄凝便是在这片淡黄色的光中,看到了天华衣衫不整的坐在桌子上,又一次的红了脸,立刻捂起了眼睛.

"师伯,你..."

天华着才察觉到不对,连忙窜到了床边,慌手慌脚了脱下了已经成破烂的长衫,从床上那堆乱糟糟的衣服里随便的抽出了一件,胡乱的穿在了身上,然后用玄月放在床边的水洗了洗脸,总算是将刚才没有震干净的灰洗掉了,虽然那陈年的老灰依旧顽固的纵横在他脸上.

"不好意思啊,玄凝师侄女,你可以睁开眼睛了,我,老夫已经把衣服,那个,穿好了!"

玄凝这才敢把手露出一条缝,观察了一下,看到天华确实穿好了衣服才放下,松了一口气.

"师伯,师傅叫我来,是把这些衣服送给您还有玄月师弟的,还有,师傅要我转告你,掌门师伯他们似乎正在商量明年仙会的事宜,您是不是也抽个时间过去?"

天华微微的皱了皱眉头,然后说道:"这么麻烦的事情我干吗要去跟老二还有硬木头老三他们去商量,他们爱怎么着就怎么着吧,以前不是也没有找过我吗?"

"可是...师傅说,今年师伯的门下也有了玄月师弟了,他是得参加仙会的,所以要您过去."

"你是说这个臭小子...既然是他要参加干吗不他自己去?"

玄凝感到彻底的无语了,一旁的玄月亦是如此,想了一会,玄凝只好说:"反正,师傅就是让我把这些事情告诉您的,我..."话没有说完,她只是微微的向外望了望,玄月是看出来她是想要走,可是天华却没有,还兀自在那里絮絮的说道:"仙会嘛...老二,老三他们不是最热中于这个事情吗,他们门下的弟子修为都那么高,还有你那几个师姊,这臭小子去凑个什么热闹?"

玄凝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望了望玄月,玄月会意的点了点头.

"师傅,玄凝师...姊还要赶回西首的娲神峰,你又不是没有说过她师傅..."说到这里玄月就没有再说下去,天华也似乎是想起了什么,一拍脑门.

"哎呀,我忘记了你师傅那个母老虎了...对,玄凝师侄女,你还是赶快回去吧,那个母老虎管你们管的那么严,回去晚了不知道她还要发什么脾气呢,素心丹的事情你就对她说,过几天我炼好了让玄月这臭小子给你们送去,仙会的事情我知道了...怎么办到时候再说吧!"说完又想了一会,然后挥挥手说道:"小子,你送送玄凝师侄女吧!送到娲神峰然后你再回来,二师兄门下还有四师兄,五师兄门下的那一帮小兔崽子里面没有什么好东西,而且晚上说不定有什么妖魔出没,玄凝师侄女一个女孩子,别有什么危险!还有...回来的时候打你四师伯的地方过的时候记得给我顺手牵...啊不...给我顺便拿一壶酒回来!"总算是想到了还有玄凝在身边,没有把安排玄月做贼的事情光明正大的说出来,玄月点了点头,转过身去,走出了屋子,玄凝又向天华揖了一揖,这才跟了出来,跑到玄月身边.

"玄月师弟,你师傅一直都是这个样子?"

玄月有些无奈的点了点头,却远远的听到天华的声音.

"小子,记得要好酒,别弄一些劣酒回来糊弄老夫!别忘了你小子自己也是要喝的!"

玄月苦笑了一声,转而向前走去,玄凝默默跟在他的身边,却忽然感觉这个走在她左边的男孩是那样的孤独,他那并不是很宽阔的背影虽然立的笔直,却似乎充斥了萧索和没落,在这凄凉宛如诗的夜色之中看起来更加的忧伤,他就这样的走着,走过的似乎是繁华万千,他却没有丝毫的留恋和在意.

"玄月师弟,你..."

"怎么了?"玄月很轻的问道,却没有转过头来,脚步虽然慢了一慢,却没有停下.

玄凝忽然感觉,他似乎不会为了任何人,任何事停下自己的脚步.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她就是很想知道这个男孩的过往,不知道为什么,她看着这个男孩总是会感到一丝的悲伤与怜悯,尤其是看到他寂寞的背影,当然也还有一些既不是怜悯,也不是好奇的感觉,那种感觉很奇怪,她忽然觉得自己似乎很是期望在前世就认识了眼前的男孩一般,她是怎么了?

"玄月..."这是第一次,她没有称呼他为师弟,玄月似乎也察觉到了这个微妙的称呼变化,微微的侧过头来.

"怎么?"他又一次的,如是的轻轻的问道,玄凝的目光与他的目光相接,然后凭空的打了一个战栗,她忽然觉得,玄月那双原本应是如同星辰般晶亮的眼眸最深的地方始终积郁着悲伤,那似乎是在漆黑的深渊之中凝结了百年,不曾融化的冰块,时间的风吹过,在那光华的表面上留下了深浅不一的痕迹,也把世道的悲凉灌注于其中,那是冰封了千年的悲伤和没有丝毫温度的冷漠。

“玄月…”女孩又一次轻声唤道。

“嗯…”在前带路的玄月这次连头也没回,只是随口应道。

“玄月...你,为什么看起来,总是那么的悲伤?...”玄凝知道自己这样的问有些唐突甚至有些无礼,可她还是轻轻的,用那仿佛风一般柔和的声音问道,她就是想知道这些.

玄月似乎愣了愣,低下头,露出了一丝漠然的笑。

“我有什么好悲伤的,应该悲伤的人怕不是我,而是我身边的旁人吧?”

玄凝半懂不懂的望着他,似是没有理解他的话。

那样半是困惑,半是好奇的神情触动着玄月心里对于那个她的回忆,记忆里也有过被她这样凝望的场景。

回忆无法下酒,饮不尽那悲愁…

幽幽的叹了口气,他暗地里觉得,不应该再让这个女孩继续这样与自己纠缠不休了,毕竟自己乃是…

“我乃是天生煞星,命犯死局,克尽亲友,但凡与我有所纠缠之人,尽皆难逃横死…唯独我自己不会为这样的命格所碍,唯独我自己不会死。你说,这样来看,我是否应该要悲伤?”玄月的声音很冷,他是打定主意要这个女孩疏远自己的。

这样的说辞让玄凝不觉的愣住,玄月冷冷继续向前走去,而后,却听得她用细如蚊蚋的声音,悄然说道:“应该悲伤的仍是你,因为死人是不会伤悲的。”

那样的话,让玄月陡然一滞身形。

“死人是不会伤悲的…”

那么悲伤,是不是这样的命运所赋予他的,最重的枷锁?

他重重的一叹,继续的向前走去,然而心里原本正要筑起的高墙却不觉的塌了。

玄凝望着他那愈渐萧索的背影,犹豫了一下,又跟了上去,却在默默的想着一些事情,然后忽然感到一只手拽住了她的袖子.

"小心,前面是悬崖."他之说了这样简单的七个字,那冷漠的声音传出,似乎是坠落入了无尽的悬崖,不断的回响着,在这片苍茫之中显得异常饿孤独和寂寥.

这时她才想起,这里是炎帝峰与主峰羲皇峰连接的天灵龙索,自己一直在想着事情,竟然忘记了这事,险些掉入了这深不见底的悬崖.

用感激的目光看向了玄月,却听到他那冷漠的声音.

"夜里,锁链很滑,小心."

她点了点头,向一边走去,让开了一些而让玄月先走.

"你先上去,我在你后面."

他这样的说道,玄凝愣了一下随即明白了这样的话,如果她一不小心踩滑了,走在她后面的他才可以拉住她.

月渐渐的倾斜了,今夜的月是弯的,宛如钩子一般,勾起了天地的寒凉,在漆黑的天幕中,默默的点亮了夜的寂寞.

寂寞就如这月,虽然会随着时间的推移而由原本的圆被蚀刻为钩,最终似乎是消失了,可是在那片刻的热闹之后,寂寞仍旧是寂寞,伤逝的钩形会再变成完满的圆.

寂寞者,永远都是寂寞的.

于是那个寂寞者,带着玄凝缓缓的走过了还亮着灯,依稀能够听到一些语声的主峰羲皇峰,没有一刻的停留.

“玄月,能跟你聊聊你以前的事情吗?”走过了娲神峰与主峰羲皇峰连接的锁链,玄月又听到玄凝那婉转而轻柔的声音.

这一次他没有说话,只是停下了脚步,默默的低下了头.

“前尘已断,又有什么好聊的?”漠然的语气,直白的回绝。

“那么玄月你想听听我的过去吗?”玄凝很是执着的接着说道。

鼻翼发出一个不可置否的音节,玄月仍是那样淡漠的形容,其实却很是好奇的竖起了耳朵。

玄凝默了默,见他没有出声反驳,便沉吟了一下,轻道:“想必玄月你曾听玄湖或者六师伯他们说起过吧,我是师傅在下界云游时,偶然救下的朝臣遗孤,我家世代为官,也算是书香门第,到我这一辈,先父,兄长,俱皆在朝为官,而且位高权重…只是常言道,伴君如伴虎,更兼之官场黑暗,暗箭明枪,父兄为人所弹劾,说他们结党营私,荼毒万民,祸害朝政,更有勾结边将之行,图谋不轨之意…此前先父曾因谏言之事,失宠于帝,又被如此落井下石,自此家道中落,父兄锒铛入狱。再后,朝廷新宠因与先父曾有过节,欲将我家赶尽杀绝,满门抄斩。帝亦因厌我父兄已深,便纵容此事,将我父兄凌迟,株连九族,我为家仆舍命带出,却已是朝廷钦犯,所到之处,也几乎是人人喊打,人人厌物。收留我之人,也有很多为此事所累,闹得家破人亡,身首异处的也不乏而有之。也有人说我是丧门煞星,遗祸旁人。”

她平静的叙说着自己的过去,玄月走在前面,听得有些出神。

“所以我想知道玄月你以前的事情,因为从一开始我就觉得,我们大约很像吧?”她最后这般半是解释,半是感慨的道。

玄月有些愣神,他不曾想到,这个看起来时而平易近人,调皮娇憨;时而温柔娴静,善解人意,如此这般的女孩儿却有这样的过往,一时的默然了,只是继续缓缓的在天龙灵索上走着。

“呐,玄月,跟我说好吗?”玄凝在身后,轻轻的这般问道。玄月驻了身形,正待回头来,却猛地被一道剑光从正面迫来。

"什么人,敢上娲神峰来!"一声娇叱,伴着那剑光到来.

"三师姊,不要!"玄凝认出了这个声音,也认出了这抹寒光.

那道光是袭向玄月的,玄凝看到,玄月原本变的忧伤的脸在那个刹那显得很是冰冷,他轻轻向一旁撤去,同时右手平平的推出,仙云灵尘决所提炼的灵气笼罩了他的右手,与那抹寒光撞击,叮的一声轻响.

"我想,我送到这里就可以了,师傅还交代了任务!"玄月忽然说道,身形晃了晃,已经消失在了那条彻骨寒凉的锁链上....

玄凝转过身去,想要再说什么,却发现自己什么都说不出来,那个影子在夜色的迷离中摇曳了一下,荡起的是无边的悲切.

看着那个其实很瘦弱的影子渐渐消失,玄凝忽然觉得自己的眼中微微的有了些凉意,空灵的水顺着她洁白若雪的脸颊流下,划过了两道淡淡的印痕,

一个白色的身形慢慢的从她背后清晰起来,月色的惨白洒落,映出了那一张冷若冰霜的面容.

"那人是谁门下的弟子?居然敢上到娲神峰来,难道不知道师傅不准男子上到此处吗?小师妹,他是谁?"漠然的声音,带着似乎是命令的语气,让人不得不服从,可是玄凝却只摇了摇头,什么都没有说.

"师妹,他到底是谁?"有一次的发问,声音比刚才严厉了一些,那张脸上,一对如画的柳眉微微的竖起.

玄凝竟然没有搭理她,而是转过身去,默默的从这似乎已经可以算不近人情的女子身边经过,那女子看了看她,眉毛皱的更加厉害了,却没有再问什么,只是喃喃的说着.

"刚才那一推的力量至少有两三万斤,是哪个师伯门下的弟子有这样的力量?"

玄凝的影子缓缓也消失在这凄冷的夜涩中...

第九回,剑道

风云流转,秋过冬至,寂寥的天越来越高,风无力的吹着,没有了一丝的生气,干涩的冷漠空荡荡的回响在这似乎已经静止的天地间,荡起了沉积了一年的冰凉.

夜雪纷纷,扬撒着不知道什么时候被凝结雪花,用虚无的白色掩盖了蜀山原本的苍翠,也冻结了曾几何时淙淙流动的山泉,初晨的太阳静静的升起,那耀金色的光芒却再也无法驱走天地之间,不逝的凉意.

玄月用一只手握着那把依然欣长的巨剑,剑刃仍旧是那班的黝黑,剑身上横七竖八的贴着不下十张黄色的符咒,上面用血红的颜色弯弯曲曲的写着没有人认得的文字,他将那剑平平的指着前方,前方依旧是一片的惨白,那白色在尽头处与同样寥廓的苍穹接壤,整个空间仿佛都被这几乎是虚无的白色覆盖.

他的剑就那样直直的指着前方,皑皑的百雪依旧不断的纷扬着,洒落在他的身上,驻足,回望,而后凋落,如同初秋时分的伤花,用那孤单的影子在空中舞动着寂寞的轨迹,飘然坠落,不再有丝毫的生气.

玄月默默的看着一片雪花从他的眼前落下,融入了此刻地上的那一片同样的洁白中,仿佛消失了一般的不再能找到,那里依旧是一片的惨白,依旧是那样的凄茫,仿佛那片雪花不曾凋落在那里一样...

无边的白色, 似乎是掩盖了那小小一片洁白的存在,雪花凋落,落在无数的洁白中,独自的融化,没有人知道它在什么时候消失,甚至没有人知道它曾存在过...

就像她一样,她也不在了。

丫头…

忆及那人时,已经不会再如以往那样,瞬间的恨不得将天地都冻结的冰冷,只是会悄悄的去触碰一下怀里那只干枯的手。

没由来的,在触碰到那只断手的指尖时,不由自主的想起了另外的一个女孩儿。

“所以我想知道玄月你以前的事情,因为从一开始我就觉得,我们大约很像吧?”

“其实,她与你更像吧,对不,丫头?”

这样的想着,玄月的脸上泛起了一丝苦涩的微笑,然后又想到了此刻正不知在哪里干什么的师傅,那笑容翻转的明媚了一点儿。

"那老邋遢鬼不知道又窜到哪里去了,应该也是去练功了吧..."想着师傅那满脸的烟灰,还有昨天刚刚封起的丹炉,玄月的脸上出现了半缕的温暖.

虽然老邋遢鬼一直那样疯癫,可是对自己确实很好,至少,每一次给自己丹药的时候,他都要郑重其事的洗洗手,要知道,那老邋遢鬼可是连吃饭都篮的洗手的主儿.

当然,还有与他同时入门的玄湖与玄石,他们同自己的交情也很深...

原来,自己还不是独自一人的...

一阵冰凉北风,捋着剑锋吹过,吹落了似乎半世的苍茫,玄月顺着那风消失的方向,寂寥的笑了笑,然后轻轻的用手抬起了那剑.

剑锋陡转,逆着那不断袭来的北风,忽然的立起,一丝忧伤的锋锐在剑刃之上忽隐忽现,窄窄的一袭白色剑气朦胧的在剑上吞吐起来,却并没有消散,也没有变的明显.

"大剑九式,斩..."

空荡的声音,在同样空荡的天空里徘徊不去,对,正是大剑九式,一个月前,当天华第十次给玄月的剑上加贴千斤符时,将这大剑之道中最为简单,也最为直接的一剑传授于了玄月,也让玄月真正的步入了大剑之道.

剑之要有二,一为神,一为气,神收敛于心中,气放诸于体外,以心凝神,以神印气,以气御剑,此乃是蜀山派御气仙玄决的精髓所在,修习者可以凭借周身灵气驱御仙剑,杀敌斩妖于千里之外,也可凝神静气,以手中仙剑为本源,幻化万把剑刃而克敌,甚至可以凭借心神而逼出仙剑元灵,以数倍于驱御真实仙剑的力量加诸于敌身,而当修此道至无上化境时,更能以心牵引自己所修本命剑神,再以剑神之力驭使万剑齐飞,以神灵之体斩杀万千.

可是天华与玄月所修习的这大剑之道则和这御剑修仙的正道完全不同,可是,天华一直认为御剑才是歪门邪道...

剑道有二,一为以气御剑,就是俗称的御剑之术.剑随气转,凌厉而不失灵活,变幻无方却又可破敌要害.另一则是以剑御气之术,在凡尘俗世之中,此道极为盛行,因为以剑御气,剑未至而气已到,剑出鞘如狂风忽起,剑气纵横与六合,剑影纷乱于天地,剑意交错于衡宇,剑势激荡于烈空,剑入鞘则如骤雨忽止,千般凌狠,万种杀意,都收敛于三尺剑鞘中而不露锋芒.

但天华所修的大剑之道却是独辟蹊径,另成一家的方法.

"大剑之道,其精髓所在,乃是剑气合一,剑是剑,气是气,凝而为一,则可获弑神斩魔之能,通天彻地之力,此道既非以剑御气,也非以气御剑,但可同时兼有二道之所长,而无其之短,仗剑于九天而落日月,傲剑于沧海则渺波涛,此中精妙,还是需要各人领悟的!"这是玄月第一次看到天华也会摇头晃脑的跟掌门二师伯一个德性,然后他摸了摸那半黑半白,乱糟糟的胡子,开始给玄月讲解如何剑气合一,如何剑气分运,原来,一般修仙之士修炼御剑之术,无非是以全身仙家灵气而御使仙剑而,修仙之人皆知以气御剑之法其实有很大的弊端,御剑之人在驱御仙剑时,其本身其实是空门大开,只能以万剑乱飞的方法保护,却无法抵挡真正强劲的攻击,可是常言道一心不能二用,御剑者全身的灵气都集中在剑上,但求能破敌于瞬间,无法分神再以灵气灌诸于仙剑.

但天华的大剑一道却全然没有这般苦恼,因为大剑之道,御使仙剑乃是凭借着本身的肉体力量而极少需要灵气辅助,这也是为什么玄月从一入门开始就不断的被天华给灌进去种种的奇异丹药以使其肉体能够御起这重逾万斤的木剑,要知道,仙剑皆用其剑灵宿于其中,而且炼铸仙剑的材料皆非凡铁,故此,仙剑虽然不比山岳之沉,但是以其重也需神力方可动用,尤其是当剑中剑灵觉醒,仙剑之重,更加骇人,至于天华所用的大剑,单是剑重就不下万斤,更何况寄居于其中乃是上古最为凶恶的噬魂魔剑灵?

所以天华才会要玄月不断的练功并且不断的加重那把坚固无比的木剑.

现在玄月剑上共贴有十四张千斤符,双腿之上还贴着两张.

一万六千斤,而且还不准用灵气御使,玄月每日就是在这种摧残之下度过的,而且不握剑时时,双臂都要各贴两张,双腿上还要各加贴一张,也就是说即使闲暇时,玄月也要身负八千斤的重量,而这种摧残带来的后果就是闲暇时与傻傻的玄石一言不和动起手来,轻轻的一锤对方就会嗷嗷之叫.

玄石出生于将门,他爹是个能以一敌百的将军,可是在战场上虽然勇猛,为朝廷立下过汗马功劳,可是回朝之后很快就被奸佞之臣陷害而回家赋闲,玄石几乎是继承了他爹的一切优点,经常与人一言不和就动手,据玄湖说他就经常被玄石醋钵大小的拳头狠狠的修理,弄到最后他不得不祭出仙剑来.

剑锋划过那片惨白,一道修长的劲风扫过了满地的雪花,扬起了似乎会万古不变的风尘和雪粒,斩出了一道枯涩的昏黄,那是秋天未散的衰草,被这厚厚的雪掩盖在了下面,冻结了哭泣的泪水.

玄月侧身凝立,巨剑斜指,就这样又站了半晌,才默默的收剑,眼睛却依旧凝望着那条越来越淡的黄色,最终,那条剑过的印痕完全的消失了,再也找不到半点的记忆,仿佛那一剑不曾有过.

忽然又是一剑突起,剑尖直指前方,却在中途凝于半空,剑风激荡,剑气逆行,却都在停剑的那个刹那戛然而止,玄月便是这样凝着剑,又呆了许久,才将此剑刺完,然后转身收剑,反手将剑插入了雪地,顷刻间,原本长逾七尺巨剑竟然一下子深没至柄,剑插入地,震得地上尘雪乱舞,仿佛着突如其来的一剑惊扰了这些从天际飞落凡尘的精灵那洁白一如其身体的清梦,玄月却没有再作任何的停留,而是忽转身形,顷刻间变回到了自己的屋中,只留下了一串悠悠的脚印在那雪地上,却很快就被埋没.

随手掩起木门,玄月走到自己的床边做下,静静的开始修炼仙云灵尘决,此功他已经修炼到第五重圆熟了,可以说蜀山之上除了上一辈的一干师长,倒是以玄月此功修为最高,因为仙云灵尘决到了第四重大成之后,每进一步都要花费数年之功,甚至到了六重之后还有可能停止三五十年没有精进,而一般的弟子在达到第四重大成,能顺利的引灵气入体之后,就开始修炼其他更易法决,象玄月这样抱着仙云灵尘决的恐怕除了他师傅天华那老活宝之外,他还是第一个.

待玄月将灵气运行三个周天之后,忽然听到了门外簌簌的雪声之中还夹杂着一个轻微的脚步声,这绝对不是老邋遢鬼的声音,因为这家伙平时到处偷酒,练就了一身走路不带声的好工夫.

玄月慢慢的收敛了周身灵气,然后凝神静气之后,缓缓的睁开了眼睛,然后听到外面轻轻的扣门声.

"谁?"

"是我,玄湖."来人轻笑着推开了门,然后那一张很市轻佻的脸就出现在了门后面.

"什么事情?"玄月被打扰了练功有些不是很高兴.

"今日天降大雪,我们几个师兄弟准备在主峰羲皇峰试剑亭饮酒赏雪,玄凝师妹说玄月师弟也是好酒之人,况且这炎帝峰上除了六师叔丹炉恐怕没有其他能开火的东西,师弟如果不介意,就随我们一起去喝杯温酒?"

听到那两个简单的字,玄月还是不由得沉默了一下,那个温婉一如春雨的女孩他已经许久没有见过了,那次被天华打发去给七师叔送素心丹时也没有在找到那个纤弱而单薄的影子,见他的是玄凝那个凶巴巴三师姊,也就是那天出剑偷袭玄月的女子,这不喜言笑的人重重的从他的手中接过了那个瓶子,头也不回的就走了,连个谢字也没有说,不过玄月也确实不在乎这些就是了.

这边玄月还没有做出回答,那边一个拉里邋遢的人夺门而入.

"喝酒吗?老夫也要去!"不用说,自然是天华,只见玄湖微微的笑了笑说道:"好呀,不过师傅有叮嘱过我,六师叔如果要去的话,就请把上次从师傅那里借走的那坛百年仙草酒给顺便带回去,那本来是师傅留下预备今年冬天与诸位师伯师叔赏雪时用的,师叔既然借去了,今日又适逢飘雪,就请带去吧!"

"什么仙草酒,我可没有去拿!"天华立刻耍起了无赖,可是他说的也是实话,因为那坛子酒是他指使玄月去偷的.

"那么试问这蜀山上除了师叔您还会有谁会去打我师傅那几坛酒的主意?"玄湖依旧微笑着问道.

"该死,我要是拿了,天打五雷轰!"天华开始赌咒.

"师叔说笑了,一坛酒,至于为之赌咒吗?不过,听师傅说三十年前他为了防范您去借酒,曾经在酒窖里设下了九天神雷阵,那样您都能来去自如,难道还会怕小小的天降五雷?师叔赌这样无关痛痒的咒又有什么意义?"玄湖侃侃而谈,把天华说的为之语塞.

其实,整个蜀山上一代,也就是天华,这一些低一辈的弟子敢这样顶撞,怪只怪这老邋遢鬼太为老不尊...

玄月最终答应了去,而天华则考虑了很久,最终还是没能老下脸皮跟着一起去.

雪落荒芜,流离了多少的韶华,伤逝了多少的留恋.

玄月走过那条孤寂的锁链,轻轻的踩着积淀了不知多久的雪花,发出着咿呀的响声.他从那片雪白上走过,这一次没有留下任何的痕迹,他不想留下,因为即使留下,也很快就会被掩埋.

"凭栏且听夜雪吟,孤单莫随风飘零,碎影凌乱寒梦惊,痴语只宜醉中听..."

是谁在低低的沉吟这杂乱的句子,是谁在默讼着悲凉的呓语?

玄月循着那声音走去,看到了那个被称为试剑亭的建于主峰羲皇峰的一个耸起的峰颠的小筑,几个依稀的人影已经站在了那亭子中倚着萧瑟的栏杆眺望着远处的苍茫,

玄月默默的走近了那亭子,亭中之人似乎看到了他,其中的四个遍站了起来.

不用说,其中自然有玄湖,玄石,还有玄凝,不过让玄月有些诧异的是玄骅竟然也在其中.

玄月走进了亭子,看到蜀山弟子三三两两的坐在一起,观赏了亭外不断飘落的雪花和以这落雪为背景,万物生灵浮诸于着沧然世道的伤华.

"玄月师弟,你终于来了!"玄湖微笑着向玄月打招呼,玄月对他点了点头,走了过去,玄石乐呵呵的走了过来,一巴掌拍在玄月的肩膀上,砰的一声巨响.

"你小子终于来了!"玄石的手劲依然那么大,玄月也没有跟他客气,同样重重的还了他一下子.

然后玄石揽着玄月的肩膀走向了四人原本一起围坐的那张小几,玄凝抬起头,望了望他,咬了咬嘴唇,轻轻的叫了一声.

"玄月..."

玄月似乎愣了一下,随即默默的点了一下头.

"玄凝师..."

“不必矛盾了,喊师妹就好吧,反正我没你大!”玄凝微微一笑说道。

一旁玄石已经把他按坐在了原本自己的位置上,大笑着说:"听玄凝师妹说,你小子也喜欢喝酒,来来,今天跟你拼个不醉不归!"

却见玄凝柳眉一横,啐道:“哪个许你这样喊了?”

玄湖听了那话,也过来伸手敲了一下玄石的脑袋.

"大石头,今天我们是来赏雪的,不是来拼酒的,喝醉了还赏什么雪?"

玄石摸了摸自己的脑袋,傻傻的笑了笑,却看到一旁的玄骅转过脸来,对着玄月微微颔首.

"玄月师兄,晚生与你一同入门,可是性格内向,不喜热闹,所以同门这一年八个月零七天来一直没有与师兄相交,实是一大遗憾,早闻师兄天资独异,今日一见,果然气宇非凡!真是相交恨晚"

他的声音很慢,很凝重,似乎他说任何话,做任何事都绝对不会出一丝的差错.

玄月只是礼貌的微笑一下,却没有说什么,那玄骅似乎真的象他自己说的那样不喜热闹,见玄月向他微笑,亦是很严肃的点了点头,之后五人饮酒赏雪,却也几乎没有听得这个看起来像极尘世中的读书人的男子再说什么,他只是在别人玄湖偶然吟诗时露出一丝赞许或者钦佩,玄凝今天也很是奇怪的没有怎么说话,再加上玄月原本就不喜言笑,所以一直都在听玄湖或者玄石絮絮的说着一些无关紧要的闲话,玄骅有时插一句嘴,但是听其谈吐极为风雅,看来学识甚是高深,五人或互相敬酒,或者偶尔举杯共饮,玄凝一直默默的不说话,到后来雪白的双颊上被这虽然很是清淡的酒也冲出了一些的红晕,便将玄湖或者玄石的敬酒都推辞了,没有推辞其他两人,是因为玄月和玄骅,一个在想着一些心事,终究不敢与这似乎是来自于烟雨重锁中的温婉女子共饮,而另外一个则是自小受礼教约束,压根认为玄凝不应与他们一起共坐,至于与其共饮之事,在其看来更是有违礼法.

其余亭中的弟子也多在饮酒赏雪,或者闲谈轻笑.

自玄月上到蜀山以来,似乎还从来没有过过这样悠闲的下午,一切都充满了宁谧.

可是这种安静却在玄石对于玄骅那种一抿一小口的喝酒法的极度不满爆发出来以后被打破.

玄石忽然大笑着举起两只酒壶对着玄骅说.

"玄骅师弟,咱们虽然在主峰羲皇峰上经常相见,可是一直都没能有所交往,今天能坐在一起喝酒,我玄石敬你才学精妙,风度翩翩,想与你共饮一壶,不知道玄骅师弟是否愿意该我这个面子?"

玄骅有些为难,但是也没有直接的推辞掉这个有些不合情理的邀请,犹豫了一会之后,看着玄石那已经有些醉熏熏的样子,没有好意思推辞,只得接过了酒壶.

"晚生量浅,若不能尽饮,还请师兄莫要笑话!"

玄石很是豪爽的一笑.

"我爹曾经说过,醉卧沙场君莫笑,喝醉了就醉倒,有什么可笑的!"这是玄月一直以来第一次听玄石那么规矩的说话.

玄骅微微的点了点头:"那么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说完,看到玄石已经举了自己的,开始牛饮,甚是无奈的笑了笑,然后也开始对着壶嘴喝了起来.

一壶下肚,玄石的脸依旧是那样的有些黝黑,而玄骅则已经满恋酒红,虽然此刻他们所喝的乃是极其清淡的水酒,可是他竟然象是玄凝,似乎已经有些醉了.

"好,没有想到,玄骅师弟也这么豪爽,哈哈,痛快,痛快!"玄石似乎有些热了,不顾亭外飘着茫茫大雪,一下子扯掉了上身的衣服,只穿着一件短衫,露出了虬结的肌肉.

第十回,闹事

落雪渐止,一缕微斜的光透过纷扰的雪花射下,半点的温暖,凝着丝丝的晶莹,滴落在了尘世这双最忧伤的眼睛中.

世道凋谢,凋谢的就是这无边的寒冷,冷风萧萧,吹动了万古的悲凉.

风吹,雪又起,世界有浸没在了凄茫的苍白中,风中,似乎夹杂着凡尘记忆那低婉的哭泣.

举杯饮风雪,却无法咽下这世道默然的叹息.

玄月轻轻又举起了酒杯,没有说什么就一口喝了下去,他一直都是如此,不喜欢说话,因为这个世界已经没有什么值得他去诉说,玄湖等素知他的性格,也不甚是在意,在他们的眼中,这个与他们差不多年龄的师弟或者师兄永远都带着不容于兹世的冷漠,那张其实很清朗的脸上一直都蒙着悲伤的阴影,可却没有人知道那曾阴影何来,又将何去...

酒过三巡,连最为海量的玄石似乎都有些微微的醉了,玄骅更是尽弃了先前的谦和沉默,变的极是豪放.

原来人喝醉了之后,性格真的会变,这也是为什么很多的人喜欢喝醉.

醉了也能够将一切都忘却.

玄月想醉,却无法喝醉,这当然要归功于他的邋遢师傅,天华经常与玄月拼酒,拼到了后来,却与玄月胜负五五,可见这老酒鬼将玄月也打造成了标准的酒缸,而这时赏雪所喝的水酒,比之玄月三天两头从四师伯天悟那里盗来的百年陈酿来说,也实在差了太多...

可是玄月不知,他的身边还有一个想醉却无法醉的人.

伊人默然,将风雪饮尽,却喝不下心中的怅然,她自己也不知道是为了什么,在那个有些沉闷的夜中,她看着那个孤冷而寂寞的背影,心中会泛起那样许多的惆怅,仿佛唱不完的,那忧郁的篇章.

前尘往事,能向谁诉?

玄月有着这样的往事,玄凝亦有,他不想告诉世人,她又何曾想?

她的故事只有她的师傅完完全全的知道,不,应该是知道一切她自己所知道的,可是她亦明白,过往如风,吹过了,只会留下浅浅的痕迹,人们从那痕迹中无法看到风的迷茫,正如人们在经过之后无法完全的想起过往一样.

落雪忽静,凝在了伊人的发梢,晶莹的白色闪烁着不逝的光彩,伊人默然的抬头,看到了那寂寞一如初秋飘雪般的眸子.

玄月的眼睛直直的望着她,眼中有着无尽的悲伤,她看着那悲伤,似乎能看到这方深泉的底,却又异常的朦胧,纷雪落,吹入亭,模糊了视线,待得再回望,却发现孤寂的眼神已经无声的隐去,玄月端起酒杯,与她一般,饮尽了这不逝的风雪...

玄骅已经喝的有些头重脚轻,但是也因此放下了往日的严肃,他醉醺醺的端了酒杯,向着玄石说道:"久闻玄石师兄的父亲乃是驰骋沙场,斩敌无数的名将石虎将军,想石将军英勇无双,忠肝义胆,退贼寇,驱胡虏,镇守边关数十年,谁曾料一朝返朝,为奸佞诬陷,罢官免爵,被迫赋闲在家,家父常常提及,未尝不扼腕叹息,可是令尊石将军如此英雄,虽然赋闲在家,必时时不忘报国之志,玄石师兄将门虎子,也必定不负乃父之志..."说到这里,将杯中酒饮尽,然后望向了玄石,玄石似乎突然变的安静了,似乎是想了一会,苦涩的笑了笑.

"不瞒师弟说,我爹赋闲在家之后,追忆往昔,时常叹息,他总是说,他上半辈子纵横沙场,砍下无数敌首,可是那半生太过的张扬了,他总是说回京复命,而后被贬为庶民,赋闲在家,虽然已是壮志难筹,可是总算留得了一条性命,半世的杀戮,而后有这半生平平安安,他就知足了,人老志衰,他早已无少年时的张狂与豪情了,更何况朝廷腐败,世道渐殇,他已经无心于征战,只想这般安静的度过余年..."说到这里,一向乐呵呵,有些憨,甚至有些木讷的玄石,也忽然露出了一丝的忧郁,玄骅却似乎微微的有些不快,又给自己倒了一杯酒,很是愤然.

"朝廷腐败,没错,怪只怪奸臣当道,而且每一个都权倾朝野,君王为这些奸佞之臣蒙蔽,实乃国家之大不幸...此刻的国家,四方胡夷虎视耽耽,朝中又不乏乱臣贼子,窥视帝位,朝廷不任用贤明之臣,有能之将,边疆难守,内乱难平,本来朝廷之中,还有供奉为之保全江山,怎奈朝廷所用之供奉乃是昆仑散修,虽有无上法力,可是过于的不问世事而不能帮助君王清除奸臣,平复内忧外患,家父也时常为之担忧,也便是因此才让晚生上到这蜀山来学习仙法,希望等晚生修业有成时能够为国家出力,同时,家父也希望晚生能够找到志同道合的同门,一同框扶正义,为国为民尽一份力..."说到这里,他那原本苍白的脸变的更加红润,他似乎很是兴奋,"诸位师兄师姊与晚生一同入门,晚生一直以来有个心愿,就是能让国家恢复到以前的太平盛世,可是此事只晚生一人之力不可为,如果诸位师兄师姊能够相助于晚生,晚生感激不尽,更何况此为造福苍生,流芳百世之举,修仙之人虽然不过问尘事,但是如此功德,若为之,必被天佑,且为天下所记,苍生所颂,晚生想,十年之后,待我们都修行有成,则一同回禀师尊,一同下山,为天下苍生尽一份力,如何?"说到此处,玄骅已是满面红光,异常的兴奋,仿佛一盆正旺的炉火,很快就要喷发出耀眼的火焰.

听了这番话,玄湖微微的愣了愣,然后惨然的一笑,没有置否,玄凝似乎并没有很是在意,之是淡淡的笑了笑,眉间却依旧徘徊着不逝的阴云,玄月更是压根没有搭理,惟有玄石似乎很是认真的想了想,然后缓缓的叹了口气.

玄月没有想到过,玄石也会叹气,而且这样的忧伤.

"我爹曾经对我说,把我送上蜀山修仙,乃是想我能修身养性,平心静气,纵然修仙不成,再入尘世,也能安稳待事,平安度日,更何况如今朝廷,奸臣不去,实难框扶!"

玄骅听完也很是默然,他举起杯,喝了一口,然后说道.

"玄石师兄所言也是,可我等修仙之人,若不能造福苍生,那么空得这身道行,又有何用?"

玄石只是缓缓的摇了摇头,提起一个酒壶,晃了晃,然后一口饮尽.

玄骅沉默了一会,然后很是愤愤的叹道:"唉,朝廷昏暗,奸臣当道,把持朝政,而且其家族更是在朝中一手遮天,总除不尽,前些年子书之乱方平,严家借平乱之功获今上宠幸,谁曾想却是刚除了饿狼又招了猛虎,眼看严氏一族日渐得势,又是个祸国殃民的奸佞,唉,家父平日也常为之叹息...终有一日,待晚生得修大道,就要回禀师尊,下得蜀山,将这些奸佞之人,祸国之家,尽数除去,然后辅佐君王,让苍生幸福,国家安定..."

话至此,他醉醺醺的抬头,却是满眼的意气奋发,一只酒杯被他颤颤巍巍的举起,却洒出了大半在他的袍襟之上,他也浑然不觉,只是继续高谈阔论的说着。

然而不意之间,坐在一旁,温婉淑和的玄凝忽然的站起身来,竟似要转身离去,玄湖眼尖,忙打断了玄骅的那番书生意气的说辞,出声唤道:“玄凝师妹这是怎么?为何中途离席?”

这话方才问出,便引得他一阵后悔,他自是知晓,这个看起来柔弱随和的师妹那不愿提及的过往,此时玄骅这番义正言辞之于她而言,无异于是最大的冒犯。

然而话已出口,却也收回不得,却看玄凝蓦的回身过来,柳眉微蹙,星目含怒,良久,方才轻启朱唇,淡声说道:“小女子不才,不懂得什么家国天下,行王道,致太平的大道理,只是小女子的父兄家眷,一门老幼全为那坐于庙堂之人屠戮殆尽,此仇不共戴天,只是小女子已遁入空门,前尘断尽,故此才不思报仇之事,但我相信天道昭昭,恶有恶报,杀人者人杀之,不管君臣百姓,皆是如此!”

这一番话说的痛快淋漓,那个面带薄怒的女孩微红双颊,白齿红唇咬过如此犀利的字眼,让本来兀自挥斥方遒的玄骅不由的一惊,原本的酒意似是有点清醒了一些,他拧着眉头,细细打量这位平日价里碍于非礼勿视而不曾细看的同门。

“玄凝师妹,俗家可是复姓子书?”稍作思虑,玄骅沉吟着问道。

“不错,小女子俗家名唤子书绾!”女孩不卑不亢的道除了自己的姓名。

“哼,没有想到,堂堂蜀山,却也有藏污纳垢之事,区区奸臣逆徒之后,也能如此这般堂而皇之的拜入蜀山山门?”玄骅接着酒劲,大声说道,“昔日子书正,子书寒父子权倾朝野,败坏朝政,贪污受贿,无恶不作,更欲图谋不轨,好容易圣上明察,将这一门良贱斩尽,却不想,还有余孽在此!”

“你!你说什么!住口!”玄凝双目微红,泫然欲泣的娇喝道。

“你能让我住口,又堵得住天下人悠悠之口吗?”玄骅一脸正气的驳道。

砰的一声,矮矮的小几上猛然的一阵颤抖,紫檀木的面已似乎是被割下了一个并不是很宽大却异常平整的手掌形,酒水四溅,招引整个亭子里看热闹的蜀山弟子投来惊疑的目光.

玄月默默的站了起来,冷冷的看了玄骅一眼,刹那,腾腾的杀气在小小的亭子里肆虐开来,洁白的飘雪竟然好象被蒙上了一层暗淡.

玄骅一惊,没想到这素来寡言少语,喏喏怯怯的同门此刻会忽然发作。

玄凝也转头过来了,那双宛如星辰般明朗,此刻却有些迷茫的眼睛看着这个孤独的男孩,被流下的酒水打湿了淡绿色的衫子,蓝色的束发带成了这个灰暗世界中唯一的亮色。

玄月没有理会那些惊疑的目光,他只是看到玄凝的诧异,可是此刻他的眼睛如同玄冰一样萧冷而默然,他低着头,然后忽然的抬起,杀气四溢的,目光冷冷的盯着玄骅。

“不许你欺负她!”他一字一顿的说出了这样话,每说一个字,眼中的杀意便盛了一分,他淡黑色的长发随着不知道何时吹入了亭子的北风,不断的抖动,似乎是在这风中,冷漠的微笑.

没有人知道该说什么好,只是看着这个在众人之中几乎算是最小的男孩缓缓的回顾四周,冷若寒冰的眼神让所有的人都不想再被这目光扫视。

就看他这般漫不经心的将众人的目光逼退,而后轻轻的走到兀自眼圈微红的玄凝身边,淡然的说道:“既是不共戴天之仇,来日刮了那皇帝老儿,并宰了害你父兄之人便是…你若害怕,我帮你!”

话声方落,不等她察觉,便被他不由分说的拉住了腕子向亭外走去。

那一瞬的感觉,就仿佛他又拉住了梦里没能拉住的那只手一般。

方出小亭,却听到一个声音从他的背后传来

“且慢!”

他驻足,却没有回头.

玄石用同样惊诧的目光望向了玄骅,他那原本被酒劲冲的血红的脸此刻忽然刷白.

他也站了起来,看着玄月冷漠的背影.

“玄月师兄可知,当年为剿灭这佞臣一家,几乎是倾了整个朝野之力才办到的,所以她的仇家遍布朝廷六部内阁?”

“那又如何?一并杀掉就是…”

他没能给“她”许多的东西,甚至没能保护“她”…

既然如此,便转而给她好了…

“此话当真?”玄骅怒的出离了,他不明白,为什么会有如此大逆不道,胆大妄言之人。

玄月没有回答他,只是冷冷的回过头来,看了一他一眼,朗若含星的眸子里明灭着波澜不惊的淡漠。

"玄月师兄难道真的要做这等冒天下之大不为之事?"玄月大声诘问道。

“我只知道,有仇必报…”

玄骅却不管这些,在他的眼中,这样的话简直是疯狂,简直是这个世界上最邪恶的句子.

玄骅却显得更加的愤怒了.

"玄月师兄可知,个人的恩仇和整个天下,苍生万物,哪个更重要."

玄月冷笑,他根本不想回答.

他欠了那个“她”的,却一辈子都再也还不了,只好在与“她”很像的她身上,找寻些许的补偿。

为此,他甚至愿意倾尽天下。

"玄月师兄又可知,此等话只有魔道妖人会说,此等行径,也只有邪魔歪道会做?"

魔道吗?

什么都好,因为他所想的只是那两个字,其他的什么,他都不会在乎.

看到玄月依旧是那副冰冷的表情,杀气只有越来越盛,玄骅的眼睛里似乎快要烧出了火,他缓缓舒了口气,然后大声的喝道:"玄月师兄,你可知道,你要做这等事情,至少还有一个人不许!"

玄月又是默默的一回头,眼中除了方才的冰冷,更加多了一丝的轻蔑,他看了看玄骅,轻蔑的冷笑泛起在了他的嘴角,然后他就看到了站在玄骅身边的玄湖,玄石,当然,还有玄凝,三人的眼中都闪烁着惊疑的光,只是玄石的多了一些的不相信,玄凝的眼中却多的是一缕的温柔和悲伤.

看到伊人这样的眼神,玄月转过头去,头也不回的就往外走.

森然的剑气,激荡在那淡青色的仙剑周围,一柄古香古色的剑陡然浮在了空中,玄骅的脸变的惨白,他看着玄月,头一次露出了恶狠狠的表情,他用近乎嘶哑的声音喊道.

"那么,我就要替天下苍生除你!"

苍白的轨迹,被那把青色的剑陡然的带起,剑光忽然的流散,剑气纵横交错,玄骅右手捏着剑决,一式蜀山弟子御剑的入门剑法,仙剑嗡嗡的鸣响了一声,忽然的飞出,直直的刺向了玄月的后背,剑势微斜,所指之处,竟然是玄月的心脏.

一剑便攻敌之要害,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夺取敌人性命,正是蜀山御剑术的精髓,以攻代守,这一招虽然是蜀山弟子御剑的入门之法,但是已然暗藏了此中精要,更何况用剑之人剑法娴熟,御剑所指,竟然分毫不差,又是偷袭背后,让人几乎无法避开.

"不要!"玄凝大声的喊了出来,素手一抖,已经召出了自己的仙剑遥灵,想要替玄月抵挡,可是她所修习的乃是道灵幻天决,虽然亦能御剑,但是御剑之术,比之钻研此道的玄骅差了不知多少,玄湖与玄石则是愣了愣,待等反应过来,却已经相救不及.

玄骅双眼满布血丝,他自小受父亲熏陶,于祸国殃民的佞臣最是痛恨,可对于贤臣明君则有着无比的敬佩,报国而救苍生,更是他一直以来的大志,玄月如此说辞,无异于要将他的一切抹杀,要血洗朝廷,血染天下,更何况,依照玄月所言,要杀尽朝臣,他父亲乃是当朝重臣,为国为民,忧劳烦心,玄月之话,便是要连他父亲一并杀却,叫他如何不怒,更何况他父亲教诲,对奸佞之臣,绝对不能有半点的心慈手软,否则就是妇人之仁,将来必将为祸天下,玄月一句话,使得他在玄骅的心中早已经被划为奸邪妖人,所以下手时自然半分不容情.

虽然是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可是玄骅这原本的谦谦君子,一旦将人视为奸邪,心狠手辣,比之女子与小人,也是分毫不让.

更何况孔夫子的话未必属实,这里却确确实实的有个心狠手辣的君子.

错过的刹那,可能无数的永恒都无法弥补,玄凝感觉便如是,她只错过了那个刹那,她的仙剑在空中无力的划过,却总也无法追上玄骅那追风逐电的一式,剑锋在风中轻轻的颤抖,仿佛哭泣一般的,

"不要!"玄凝几乎要扑上去,去推开玄骅那直直指着玄月背脊的手指.

玄湖与玄石的法宝也已经祭出,玄湖的五行天笔,玄石那把几乎与天华的大剑同样巨大的仙剑,一前一后的同时去阻拦玄骅.

其余的蜀山弟子也大都叫喊了起来,眼前的这简直就是同门火并!

剑锋过,带起了纷扬的碎雪,雪微乱...

剑过的瞬息,已经有很多的事情不能够再回首,一如黄叶凋零,便无法再回到枝头,去轻拥翌日的朝阳.

玄月在那个几乎是隽永的瞬间回首,眼中的杀气依旧如四月徘徊于天空的,那不散的阴翳.

剑出如风,撕扯着的是冰凉的岁月.

可是风亦有止,所以剑锋未过,却在刹那被停止,那双有些干枯,有些苍白的手抓在那激荡着青光的剑刃上,淡淡的白气笼于那只手上,使得这手看起来更加的苍白.

两柄仙剑.一只巨笔,都紧紧的贴着玄月的身体飞过,带起了几许淡漠的风,吹动了玄月灰色的衣带.

玄骅看着玄月,眼中的光更加的愤怒了.

"大胆贼子,竟然敢用你的脏手触碰我仙家至宝!"在玄骅的眼中,玄月已经与妖魔邪人无异.

仙剑陡然一动,已然脱离了玄月轻轻握住的那右手,白气轻轻的散开,玄月的眸子透过着渐渐淡去的白气看着玄骅.

玄骅一声清啸,又是一剑刺出,却已经不是入门剑法中的招式,而是蜀山流云剑法中的奇招.

玄月轻蔑的笑了笑,然后说道.

"你们不必插手,他伤不了我!"

他没有看着说话的对象,对方却已了然,但是玄凝咬了咬嘴唇,似乎想要说什么,却终而没有说出,玄骅原本惨白的脸上更是一暗,转身看了看身旁的玄石和玄湖,当然,还有第一个出手的玄凝.

狠狠的一眼,似乎终于看出了玄月的怒火,他脸色又是一冷,一只手轻轻的一指,忽然一阵呜呜的轻响,一把黝黑的大剑忽的出现在了他的手边,剑上纵横贴着几张符咒,正是他平时用来练功的大剑,然后他身子微微一震,白色的气体瞬间缭绕在了周身,虽然不是第一次尝试用仙灵之气御使大剑,可是这种感觉确实很好,虽然身上的重量凭空增加了六千余斤,可是浑然觉不到压抑,只见玄月身形微微动,已经避开了玄骅刺来的一剑,然后大剑轻动,却没有在剑锋上浮现那窄窄的白光,他只是很简单的一剑斩去,却带起了剧烈的劲风,风吹,仿佛刀子的一样划过了所有人的脸颊,玄凝有些慌乱的在这股风中捂上了眼睛,玄月微微的看了看她,随即冷笑着看向了玄骅,脚尖轻轻一点,已然倒飞出了试剑亭.

玄骅自然跟了出来,仙剑忽的飞到了他的脚下,他轻身跃上了剑身,已经浑然没有了方才的醉态.

御剑而出,不免引起了蜀山弟子的惊叹,虽然御剑之术在蜀山极为平常,但是玄骅入门不到两年,居然已经可以御剑遨于苍空,修为进步如此迅速,自然令人惊异.

而玄月表现出的就让人很是不屑了,因为虽然他周身浮动着仙家灵气,可是一看丑陋的木剑,再加上似乎连御剑都不会的功力,众人看其的目光已经变的很是轻蔑,就如同方才玄月看玄骅那般.

可是接下来发生的事情让所有的人都为之乍舌.

玄骅望着单手握剑,看都不看他一眼的玄月,怒火更盛,因为他察觉的到,那种不融于兹世的孤冷,那种渺天下的冷漠,使得这个男孩的话显得那样的真实和可怖,仿佛他说过要灭这个朝廷,朝廷就会因此而颠覆一般...

"御剑仙决,清灭!"清朗而肃穆的声音,在熠熠青光中不断徘徊,所有人都似乎无法相信自己的耳朵,那是御剑决!

不是一般的御剑之术,不是一般的剑法,而是御剑仙决...

御剑之术,乃是以仙家灵气御使长剑,剑法繁复而灵动,虽然待到化剑之境时已经不是俗世剑法所能媲美,可若单以御剑初境来说,比之凡尘武学,只是以气御剑,剑法更为的精妙而神奇,虽然也有仙剑本身的力量而增添的威力,可是终究没有仙家法术修炼到大成时那移山填海,颠倒乾坤的力量.

可是御剑仙决却是完全不同的,使用此术,付出的代价就是使用者全身灵气尽失,换得片刻无上的力量,而此刻,这样的招数却在一个入门不到两年的少年手中使了出来,而且单以手法而论,十分的精纯.

剑在空中呜呜的响着,无数清光从那剑上洒落,两个极为复杂的金字隐隐的显现于剑身之上,从试剑亭中不断跑出来观看的弟子里有认识的便惊声叫了出来.

"平妖,平妖,那竟然是仙剑平妖!"此言一出,余人又是大惊!

原来,这仙剑平妖,乃是第二十八代掌门所佩之剑,二十八代掌门清恒,虽然以功力而论在历代掌门中并不出类拔萃,但其极精于阵法,此刻蜀山上所布四相剑阵便是其为抵挡外敌而设,仙剑平妖是其以蜀山镇山之宝,神剑镇妖为原,集精金玄铁铸成之剑,更以千百妖灵之魂结平妖之阵于剑中,比之神剑镇妖虽然有所不足,可是单在仙剑之中,已是极品,清恒真人死于妖魔大举进攻蜀山之时,此剑遍遗于其师弟清和,而后又展转到了天泠手中,天泠修为已至化境,而且此时其所佩之仙剑乃是仙剑七星,与平妖的威力不相上下.更上应七星,可借星辰之力而逐妖魔,所以此剑便被天泠传于了门下弟子,可是谁也没有想到,所传之人竟然是这个新入门的毛头小子!

"平妖..."玄月听到了身旁人的话,轻轻的念了一下这个名字,玄骅没有想过,这个如此正气的名字还会被念的如是讽刺.

"不错,此剑一出,便是为了平你这邪魔歪道!"玄骅大声吼着,平妖剑上清光更加的盛气凌人,蜀山弟子一个一个都在一旁看着,不知是因为那种与世无争的性格还是刚才真的被玄月那轻轻的一句话骇住了,总之没有人站出来阻止玄骅那惊世的一剑.

"清平世道,悠悠浮生,乱魔应诛,归于寂灭!"

玄骅朗声念道,他的声音忽然变的那样平和而富有正气,这本是将一切邪恶的毁灭的咒语.

可是,邪恶就象是黑暗,光的背后永远都有暗深沉的凝视,这中正平和的正气之下,玄月默默的抬起头,他从来不认为自己会为了什么正义而屈服,他也没有在乎过自己是不是邪恶,至少,在他的家中发生过那件事情之后就是如此,之前,他从来没有考虑过这些事情.

蜀山弟子这时才觉得闹的有些大,因为这个刚入门的弟子所所用的御剑仙决竟然拥有着这样的威力,虽然他入门时间尚短,功力究竟尚浅,可是那却是倾倒了他所有功力的一击.

以其御气仙玄决御剑后期,再加上仙云灵尘决四重,这样的功力,凝聚在一剑之上,亦是一件很恐怖的事情.

这个时候,没有人,除了玄凝,注意到了玄月的身子微微的抖了抖,几张泛黄的符纸从他那件洗的已经有些发白了的长衫之下掉落了下来.

黝黑丑陋的大剑,剑锋上隐隐出现了很薄的白光,那光很弱,在平妖剑的清光中几乎无法辨认,可是玄月的脸却在这白光出现的刹那变的阴冷.

"今天拿他祭剑也不错!"

他轻轻的说着,忽然看到无数的清光都聚集起来,似乎在咆哮,转而袭向了他.

"不要!"一声惊叫,玄凝终于还是跑了出来,御起了自己的仙剑,却没有听见,玄月正默默的说着.

"算了,不过是把木剑,要祭将来把老邋遢鬼的大剑偷来!"

然后他抬起头,似乎听到了玄凝的呼声,清光中看到她正不顾一切奔来的身影.

“呆鸟…”他低下了头,似乎笑了笑,然后,他的脸变的不再有任何的表情,那一刻,所有人都看到,他举起了自己的剑.

"大剑九式...斩..."他念的很慢,很轻,似乎他整个人都懒洋洋的,清光在下一个瞬间将他完全的包裹了,再也看不到那寂寞而萧索的背影.

然而一道似乎可以将天地都贯穿的白光却陡然的将那合拢的清光分为了两半,一把黝黑而丑陋的大剑从那分开的光中出现,剑刃上跳跃着苍白色,然后露出了玄月那张面无表情的脸.

无语,无声,只有淡淡的清风吹拂着散乱的光影.

一缕鲜血,从玄骅的嘴角缓缓流下,滴落,从那与云比齐的九重霄上落下,流散着清扬的红痕.

"为什么,不是邪不胜正吗...我..."忽然,他漂浮于悠悠苍空的身形颤抖了一下,原本将其缭绕的仙云灵气飘然而灭,那个淡淡的影子陡然的倒转坠落,余人惊呼,有好几人都冲了出来,要去将那个掉落宛如流星的身体接住,其中有玄湖,有玄石,还有天泠门下的几个弟子.

玄凝在一旁,本来也是要冲出去的,可是当她看到了玄月嘴角微微露出的那个寂寥而冷漠的笑容时,她似乎明白了什么.

"不要!"

她又惊呼道,却看到玄月的身子晃了晃,已然拖着那把巨剑,夹着似乎从昨日吹来的风尘雪粒,纵身向着玄骅飞去,他的脚在地上一点,身形依然破空而出.

她看的到,他眼中无尽的杀意...

"不要!不..."

她不想看到他杀人,不知道为什么,她总是觉得,如果他的剑上沾满了鲜血,那么原本将他包裹的那悲凉会变的更加深刻.

可是一切都迟了,玄月的身形飞出,他的眼睛似乎打量了一下她,停留了片刻,却又迅速的飞去.

"住手!"天泠门下的弟子都叫了出来,飞去想要接住玄骅的几人中,更有一人猛然的回过身来,仙剑铮的一声划向了玄月.

玄月没有为之停留,只是手中的剑忽然在地上顿了顿,身子陡然的一侧,经过了那位弟子身边,依旧向着玄骅飞去,木制的大剑上一张泛黄的符咒忽然飞下,被玄月接住,顺手贴在了那天泠门下的弟子刺来的仙剑上,那弟子正待回剑再击,却不曾防备的剑上一沉,一口气没有接上,仙剑忽的从空中坠落.

玄月的剑不停留,在一个半弧划出后,已然直指玄骅,余人都道方才那位弟子的一剑能阻住玄月的身形,此时待要出剑拦截,却已不及.

玄骅在朦胧中感觉到了异常的压迫感,那是来仿佛自于地狱的杀气,他很想呕吐,却没有来得及张开嘴,那把如夜般漆黑的剑已经刺到了他的咽喉前端.

....

血洒落,滴在那巨大的剑上,玄月用一只手扶着那剑,另外一只手按住了自己的胸口,一个满面怒容的老者站在他的身前,手上还浮动着闪耀的金光,一把与玄骅几乎同样古香古色的剑悬挂在他的腰间,剑鞘上七点蓝芒微微的跳动着.

"你是谁的门下,为什么要同门相残!"他用那不带丝毫感情的声音问道,面色依旧冷漠而严肃,淡淡的怒气在一对剑眉之间缭绕.

玄月没有回答,只是冷冷的笑了笑,然后猛的提起那大剑,又是几点鲜血从他嘴角滴落,惨白的脸上泛起了不屑的神色.

"站住,你师傅到底是谁,还有..."他深深的吸了口气,"为什么你会有这样浓重的杀气,难道你不是蜀山的弟子,是魔道中人?"

不少弟子的脸色都变了,因为他们知道,被扣上了这个帽子,甚至与魔道沾上一点的边,眼前着掌管刑罚的三师伯或者三师叔天泠都不会轻饶这个眼前的年轻弟子.

玄凝的脸更是变的刷白,她嗫嚅着,似乎要站出来,却被玄月的一个眼神看的退了回去,那双眼睛中写满了淡然和不屑,还有一丝的关心.

"说!"连问两句话,这个弟子居然一点回答都没有,只是转身要走,脸上的神情还是那样的轻蔑,身为执掌蜀山刑罚的天泠早已经按捺不住心中的怒火了,这一声中带有着他近百年清修的功力,几乎要将人的心神都震乱了,不少弟子都不由自主的颤抖了起来,对于这个喜怒不行于色,严厉无比的师长,大多数弟子还是很畏惧的.

可惜玄月却绝对不是这个大多数,可是他却也转了一下头,望了那满脸怒色的天泠一眼,一眼,就望出了无尽的轻蔑,仿佛根本没有看到这正怒火中烧的三师伯.

关于这个三师伯的事情他可没有少从他的邋遢师傅那里听说,他师傅告诉他,这个家伙就是蜀山上最硬的木头,整天板着一张如同死人一般阴冷的脸,除了修行之外唯一的乐趣就是在蜀山到处晃悠找寻违犯蜀山门规的门人,可是,这个门人却不能包括天华就是了,天华在山上可以说是触犯门规的老祖宗了,与天泠相反,他除了练功炼丹以外,最喜欢的事情就是每天到处晃荡找寻可以捣乱的事情做.

"不用怕那老家伙,那老东西要是敢为难你,改天我帮你修理他!"做师傅的,能这样的跟徒弟说话,天华大概也是古往今来的第一人了.

可是玄月懒得理天泠,却不是因为有天华这天不怕地不怕的老妖怪给他撑腰,他本来就谁都懒得理会,再加上天泠出现,他就无法杀玄骅了,虽然他并没有这个意图,可是那一刻,他的心中多多少少的也起了一丝的杀心,可是这种感觉在看到玄凝之后就消泯了,他不想解释什么,也懒得解释什么,蜀山的门轨约束不了他的师傅,更约束不了他,因为他的师傅还回有意无意的记一些门规,他却压根连门规两字怎么写都不知道,当然,天华那老邋遢鬼记住门规的用心就不是那么光明正大了,虽然在他一直认为是那么回事.

想了想,他懒洋洋的把头转过来,依旧走着.

"站住!"怒喝中,天泠那一直保养的如同死人一般惨白吓人的脸终于腾起了红色怒火,这是天华一直想气却没有气出来的,可惜当时他不在身边,只能在事后听玄湖绘声绘色的给他描述,叹息之余,亦将之引为生平一大憾事,因为天泠上得蜀山近百年,还没有谁见过这铜面铁屁股的天泠涨红过脸.

这种疯狂的怒火却终于被玄月气了出来,天泠执掌蜀山刑罚近五十年,这样被一个低一辈的弟子蔑视还是第一次.

"孽徒,见到长辈,怎么敢这样无礼!不管你师傅是谁,今日老夫都要代他教训你!"他狂怒着,平时的冷静和严肃全然无存,一只手猛的点向了玄月,刹那间,一把巨大的气剑在空中凭空凝结而出,直直的向玄月刺出,带着眼泪一般的流光.

泪痕未干,玄月已经陡然的转身过来,剑上又泛起了窄窄的白刃,他左手轻轻的在剑上一抹,同时又是那冷漠的声音响起.

"大剑九式...斩!"

剑出,自上而下,笔直的斩出,没有丝毫的花招和掩饰,一道冰凉刺喉的白色半弧被带起,那个刹那,天地都仿佛被分割了.

巨大的气剑在那可以将天地都斩断的剑光中裂开了,白色仙气不断飘散,那道白光已经冲破这白色的仙气,不回头的斩向了天泠.

天泠微微的一惊,却没有丝毫的慌乱,他惊诧,是因为忽然看出,这个弟子是他不成样子的六师弟的弟子,也就是那个上山时满身杀气的孩子,一年多,他的相貌有些变化,身材也高了一些,再加上少了那动天地的杀气,天泠一时没有认出来,但是等这无法模仿的一剑斩出时,他还是从剑路上知晓了他的身份,他本以为这是当年入门的那五人中,拜在二师兄天一门下的那个弟子,所以第一剑只是在盛怒之下随手甩出,不曾想这个孩子居然是天华大剑一脉的传人...

轻轻的伸出右手,天泠以空手接下了这惊天一斩,玄月看着他,用力的夺着剑,木剑却被他夹在了手中,没有丝毫的动摇.

"孽徒,居然敢向师长挥剑,六师弟就是这么教你的吗!"

玄月不答,只是那双眼睛里已经泛起了丝丝的冰凉,那冰凉坠落到了地上,顷刻间便成了滔天的杀气.

第十一章,护短

轻雪初停,空气中似乎还残留着飞雪飘过的寒凉,那是寂寞了一年的忧伤.

北风忽止,枝桠上仿佛尚铭刻着凉风吹拂的颤抖,那是孤单了一季的凋零.

风雪不知归往了何方,徒留下六合乾坤恍若虚无的这一片纯白的空间,空间在尽头交汇,好象没有尽头般的将世界拥入了那冰凉的怀抱中,用无法触及的温度环绕了遍布的伤痕,那一抹苍茫转瞬消逝在失落的彼岸,掩盖了曾经的轻狂.

风雪在岁月里驻足,却没有在时光的流逝里被记住,只是在不经意间回眸的刹那悄然流落晶莹的泪光,那剔透的闪耀未曾摔碎在地上便又被冻结,而那透着光的灿烂里,被封尘了的是哪一个瞬息的悲伤,而那悲伤,又是谁曾为之抽泣的往昔?

如果,现在,在那个飞雪初止的亭外,在那已经不知被离合的殇华斩落了怎样的尘埃的雪松间,冻结过了什么,那么玄凝的清泪一定是其中之一。

伊人在那样的瞬间飞出,泪水如同化雪般奔涌,纷扬在被剑风吹起的尘雪间,与这尘世中最为寒凉的忧伤相溶,抛弃了不曾沾染繁芜的圣洁。

她亦如这泪水,灵光骤然闪现,她在那片淡蓝中飞向了那个被剑光击落的身影,不顾曾经的矜持与坚守。

那一瞬,她只是想要拥起他那已经伤痕累累的身躯。

她看到,那张原本清瘦而冷漠的脸尚显现的时一种痛苦和不知何来的倔强。

"三师伯,一切皆因玄凝而起,请您处罚玄凝就好,求您饶..."她已经无法再看着眼前的男孩再受伤,她开口,却被他打断.

"我用不着他饶我."他挣扎着站了起来,伸出手想要推开拥着他的那个温柔的身子,却犹豫了一下,转而擦去了嘴角的鲜血.

那一刻,他的回忆定格在了不远的过去,似乎也是这般的场景,他如俎上肉一般的待宰,偷窃东西的右手被按在了桌上,那个满脸横肉的屠户正自狰狞的举着刀。

眼看便是血溅五步的悲局,是那个比他还要羸弱的女孩儿,那样站出来。

“哥哥是为了我才偷东西的,要砍的话砍我的手好了!”

那样稚嫩而纤弱的声音,凛然的说着如此勇敢却坚决的话。

……

好像,真的好像…

不自觉的,他将没有握剑的手按在胸前,按在那个搁着小小油纸包的地方。

杀气四溢,铺天盖地的席卷了整个主峰羲皇峰,不少人已经开始不自觉的向后退开,因为此刻正与天泠对立着的的那个少年冰凉的眸子,那双眼睛仿佛被谁打碎的月光,夜的冰冷和邪恶透过那光,孤冷的打量着苍生万物.

忽然的,她与他的眸子相对,看到那一抹肃杀,却没有为之震慑,反而读出了那隐匿在杀戮之后的凄凉和孤独,那个男孩,其实一直都在这样的孤独中颤抖着.

可是此刻的他却装出了这样一副冷漠与暴戾,他轻轻的碰了碰她的身子,似乎是在示意她离开,如夜般的目光落在她的身上,变的有些温柔,她咬了咬樱唇,将那个已经支离破碎的身体拥的更紧了,他无奈的低下头,然后再抬起,那双眼睛里已经不再迷乱,而成为了一种决绝的冰凉.

"抱歉,没能砍了那厮..."他在她的耳畔轻语,眼睛却看着站在她背后的微微有些诧异的天泠.

这忽然的有些散乱的词语让她忽然有些惊异,失神的刹那间他已经拖着那把已经折断的巨剑飞出,他的身影那样的孤单,那样的傲然,她转身,已经无法触及,只能看着他离她越来越远.

"大胆逆徒!"天泠怒喝道,手中的仙剑七星上忽然的出现了一个奇异的符号,然后,原本灰蒙蒙的天空上忽然出现了几点明亮,列作了一个有些畸形的勺子,隐约的浮现在被雪光照亮的苍穹中.

剑光交错,她看到,他在纵横间回过头来,无奈的微笑,然后这一切被剑气斩断,一幕强烈的光刺痛着她的眼睛,她不得不闭起眼睛.

只是那样一个瞬息,她忽然希望在这光过后,她所能看到的仍旧站立着的是他而不是她的三师伯天泠,不知为何她会忽然有了这样欺师灭祖的想法,然而等光散开在这片茫然中,仍旧站立的,那个有些苍老的身影,将她的想法完全否定。

然后,等模糊的视线完全恢复,她看到,那个倒在冰雪中的,满是伤口的身体,看到那将纯白渐染的血红的男孩,看到那已经完全破碎的巨剑和依旧死死握在他手中的那个剑柄。

泪水又一次的涌上了她的眼睛,她再一次的想要奔向他,却被一道白光挡住,她有些惊诧的抬起头,看到的时天泠那张终于不再如猴屁股一般通红的脸。

"这个孽障身上满是杀气,一般弟子不要轻易触碰,免得被这种邪气引入魔道."他不带语调的声音响起,完全不顾玄凝滴滴滑落的泪水.

其余的弟子也都渐渐的聚了过来,其中还有被几个师兄扶着的,异常虚弱的玄骅.

"骅儿,你告诉老夫,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为什么你会与他动手?"他看向了这个自己最小的方才差一点被杀死的弟子,眼中在不经意间闪过一丝怜爱.

"是,师傅."他默默的点了点头,微微的顿了下,眼中的疲惫颤了颤,然后恭敬的向天泠打了个并不是很标准的稽首.

"方才,徒儿与几位同门在小亭中饮酒,酒到酣时,便谈起了人生理想,徒儿将生平所图说与了四位师兄师姊,玄月师兄不知为何就大怒而起,拂袖而去,更扬言要倾覆当朝,杀尽朝臣,陷苍生于水火,此事攸关天下,且徒儿闻其言隐隐有妖邪之意,更何况依其所言,玄月师兄要杀的甚至包括家父,所以徒儿一时冲动便...误触门规,请师傅责罚."

天泠似乎沉吟了一下,微微叹息了一声.

"依照门规,同门发生口角,需处以面壁一年之刑,不过,念在此事之过并不全在于你,就将刑罚减半,罚你在回空峰面壁半年."

"徒儿领罚."玄骅毕恭毕敬的向天泠行了一礼.

转过身去,看到那个显得有些纤弱的影子,伊人依旧呆呆的伫立在被天泠的仙气所划定的线前,呆呆的凝望着那个微微颤抖着的身体,有寂寞的红色从他满身的伤口中流出,却没有四散开便已冻结成为了惨然的伤疤。

一丝厌恶闪过眉头,尤其是在想到天华时,天泠轻轻的咳嗽了一声,却没有得到他想要的效果,那个身着绿衫的女孩依旧站在那里,仿佛没有听到他的咳嗽,顺着她的目光看去,他又看到了那个叛逆的少年,看到那只手中握着的,孤单的剑柄,看到那张虽然昏迷却依旧冷漠的脸,感到依旧徘徊在天地间的杀意。

这时一个女子从慢慢聚集过来的蜀山弟子中走出来,拉了拉那个似乎失却灵魂的女孩。

面无表情的回眸,看到那张有些陌生却有又有些熟悉的脸,终于默默的叫了一声.

"三师姊..."

"跟我回去,别在这里站着了..."

又咬了咬嘴唇,然后坚决的摇头.

"不,他..."

过来拉她的女子低首,随即露出了一些的恼怒,接着,那恼怒化为无奈.

"走吧,你改变不了什么的,三师伯他..."

没有再说什么,那个女孩只是露出了一抹伤逝的微笑.

看到那样的笑容,不知为何的,女子那原本冰冷的脸上闪现了某种复杂的神色,她似乎又考虑了一会,才低声说道.

"三师伯一定会按照门规处罚他的,如果你想要救他,现在就跟我走,去求师傅,只有师傅才能救他."

这样的一句话无疑的是提醒了她,她又看了看那个伤痕遍布的身体,终于跟着那个女子退回了众人中,没有人知晓,那一瞬,滴落的泪光中混杂着怎样的悲伤.

看到那个女弟子终于回去了,天泠的目光终于完全落在了那个忤逆的少年身上,看着那双苍白却有力的手,不由得使他忆起天华.

一种愤怒出现他的脸上.

"带他去处刑峰..."这样一句话从他的嘴里蹦出,天泠身后的几个嫡传弟子走出,走过那条伊人怎么也无法穿越的线,架起玄月,慢慢的走向了处刑峰,一道长长的红色随着他们远去,然后被雪掩埋,仿佛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天泠看着他们越走越远,忽然转过头来.

"这件事不准告诉六师弟,违者按触犯门规论处!"

此话一出,弟子中自然立刻交头接耳起来,天泠有些尴尬的咳嗽了几声,转身随着那越走越远的影子而去.

玄凝望着那仿佛消失在风雪尽头的所有,忽然有了一种追去的冲动,却被一旁的三师姊拉住.

"怎么办?"看到天泠远去的身影,玄湖与玄石立刻围了过来,玄凝低下头,微微的摇了摇.

"玄石,你快点去求掌门师伯,我也去求师傅,玄凝师妹,你..."未说完,他已惊觉那个原本怯懦的女孩早已走开,向着炎帝峰的方向.

"你想要做什么?"

是玄骅的声音.

玄凝却仿佛压根没有听到,仍旧有些失神的向前走去.

"你是不是想要将这件事情告诉六师叔?"

玄骅的声音提高了,虽然他仍旧被师兄扶着,显得那样虚弱.

风雪又起,玄凝的脚印已然有些模糊,她走的并不慢.

"玄…凝…师妹,师傅吩咐过不许..."

玄骅几乎时喊出的,那个女孩终于回过头来,看了他一眼,那双原本纯白的没有一丝杂质的眼眸里全是悲凉,让人看来会有一种莫名的哀伤,玄骅却似乎什么都没有看到.

"晚生不允许任何人违逆师傅的吩咐!"

灵光忽现,一种淡漠如同水一般轻柔的湛蓝陡然绽开,仿佛谁将江南的烟雨打翻在了这个冰凉的世界.

那是玄凝的仙剑,仙剑遥灵.

那光穿越过了摇晃的雪幕,停留在她的身前,慢慢的降低.

她轻盈的跃上了那还在不住跳动的蓝光,微微的迟疑了一下,然后轻轻的向着炎帝峰的方向指了指.

"师妹,你,你还不会御剑,你..."女子的声音,依旧时玄凝的三师姊.

玄湖与玄石相视一惊,同时跑了过去,想要拉住她的身形.

伊人却完全没有顾及什么,蓝光一闪,她已经随着那飘逝在远方的苍茫而去...

"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快点去找师尊他们..."玄湖一直温和的脸终于变了颜色.

一抹淡然的轻雾遮蔽了曾经的沧海桑田,仿佛谁的叹息涣散了谁悲凉的过去.

飞雪未止,依然在萧瑟的北风里吟唱着失却与遗忘的歌谣.

可是,

失却了的,又有多少能忘记?

忘记了的,又有多少不曾失却?

主峰羲皇峰西,处刑峰,雪依旧.

红色的光缓缓的在那孤独的峰顶收敛了它的闪耀,一个略显得枯瘦的老人从那光中走出.

"老三,听说你抓了老六的弟子?"未曾落地,老人已经迫不及待的问道,一个看起来很生硬的身影转过身去,很恭敬的行了一礼.

"见过掌门师兄."

"这些免了,老三,你是不是抓了老六的弟子?"

"正要回禀掌门,六师弟的徒弟玄月今日触犯门规,同门相残,还向师长拔剑相向,所以..."

"老三,我问你是不是抓了老六的弟子?"

"是的."

天一的脸色微微有些难看.

"老三,你怎么敢又道他的头上动土,老六疯起来什么都干的出来你难道不知道?"

此话不假,天华绝对是个什么都干得出来的主儿,恐怕除了欺师灭祖之外,他不敢干的事情还真不多.

"掌门师兄难道不觉得近年来对于六师弟的事情我们放纵的有些过了吗?"

天一无奈的笑了笑.

"不放纵又能如何,老六是什么人你又不是不知道,为难他他能让我们都下不来台,他是个什么都不在乎的,我们难道也能如此?"

"那么师兄难道不认为我们一直这样放纵他,他会越闹越大吗?而且这样将我蜀山数百年来的门规条例至于何地了呢?"

"老三,你难道不明白老六如果知道这件事会闹成什么样子?蜀山不被他翻过来我们都要谢天谢地!"

"师兄请注意自己的身份."天泠的脸上出现了一些不满.

"我的身份在次,三师弟,不为别的,单以五十年前的事情,我们也要给老六三分面子."

"掌门师兄,老夫执掌蜀山刑罚,不会因为任何人的面子而置蜀山门规于不顾."

"那么老六那边你打算怎么办?"

提到自己天不怕地不怕的六师弟,天泠的脸终于变了变颜色,随即恢复正常.

"老夫已经吩咐一干弟子,不准把这件事情告诉六师弟,等此事过后,无论如何,他已经不能改变什么."

"你..."天一为之语塞,其实他本自知,这个时侯自己说这些话本不合适,可怎奈他六师弟那老邋遢鬼可是个疯起来鬼都怕的角色,刚刚说把蜀山翻过来其实已是最好的打算了,最坏的天一压根不敢想,天知道这炼个丹都能把炉子炸了的天华能干出什么来?

可是如果有什么比有个师弟跟天华一样更倒霉,那么一定时还有个天泠一般的师弟.

这两人从不知道多少年前就开始掐,天泠一直输多赢少,可是他一向记不住每次向天华发难倒霉的都是自己.

至于天华,他没事时最喜欢的就是在蜀山上惹是生非,尤其时给三师兄天泠捅娄子,最让天华感到快乐.

于是这俩人整天在蜀山上对着干,当然,天泠一直显得很正派,不过用天华的话说那就是道貌岸然,与之相反,天华无论惹什么麻烦都是大摇大摆的,惹的麻烦更是让人哭笑不得.

天一还未想到如何去劝说天泠,这边灵光斗乱,天悟,天羽,天晓,天徊纷纷从那光中越出.

天悟,天羽都是老打扮,天晓与天徊都换了一件深色的衣服,因为这里时处刑峰,可是说除了主峰羲皇峰羲皇峰正殿以外最为庄重的地方,天徊那件不知道洗了多久的灰色袍子自然不能穿进来,他穿着一件天青色的长袍,与天泠的样式相当,天晓则穿着一件有些宽大的白色道袍.

当然,天华一直无视这种约定俗成的规则,这简直是秃子头上的虱子,明摆着的事...

"掌门师兄,怎么样,我听云儿说三师兄抓了六师兄的弟子,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天晓看到天一,立刻问道.

天一看着一旁的天泠,无奈的笑了笑.

"好了,现在除了老六都到齐了,老三,到底时怎么一回事,你总该先告诉我们."

"谨遵掌门之命."天泠向着天一打了一个稽首...

雪依旧掉落,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般,剑光从那安静的雪中间斩过,流落的是那张无暇的容颜里秋一般的忧伤.

一抹惨淡被纯白的光映射在独立在那片松林中的两间木屋上,一个有些沉重的痕迹还残留在正对着松林的屋前,仿佛是一把巨大的剑曾插在那里.

其实,玄月的心中也有着一把剑,那把剑钉着他开解不来的心结,那个在过往里他没能保护的女孩。

"六师伯,六师伯!"玄凝的剑掉落在雪地上,她嘶哑着声音,大声喊着,却没有得到任何的回音,她一边喊着一边绕过了玄月的木屋,完全没有在意自己掉在雪地中,渐渐被掩埋的仙剑.

她是冲入了天华的屋子的,她知道,这个时侯,那个邋里邋遢的六师伯一定是在他那个地下室炼丹,她没有丝毫的迟疑就揭开那块地砖,钻了进去,仿佛完全忘记了天华的丹房可是随时都有可能爆炸的禁地,比之主峰羲皇峰上历代掌门的衣冠冢外的法阵还猛上三分。

炉火熊熊,仿佛燃尽了离人眼中最后的温柔,火光凄然,映照在她那有些苍白的脸上。

纷乱的药材到处都是,还有不少妖兽的骨头散落在一些不起眼的地方,天华此刻正光着膀子做在炉子前,手里拿着他那把重俞万斤的魔剑。灭魂,然而让人最无法接受的是这把封印着嗜血凶灵的魔剑此刻正被天华当作烧火棍在使用。

那剪有些纤弱的影子随着摇曳的火光倒映在贴满符纸的墙壁上,

天华忽然亦抬头,看到了那个在火光中有些朦胧的影子。

玄凝被他安详的目光看的微微一愣,不知道为什么,看着那脏兮兮的脸,看着那乱蓬蓬的须发,看着那岁月的叹息凝结出的印痕,看着那个其实并不很苍老的老人咧嘴一笑, 看着他那双有些浑浊却深邃的眼睛里的某种让人温暖的光,忽然的,她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委屈,那是一种父亲般的慈爱,在这样熠熠的火光中,透过有些模糊的视线.

泪水忽然的掉落,弄的天华忽然有些不知所措.

"怎么了?是不是玄月那臭小子欺负你了?"天华忙站起来,抛下了那把可以将一切斩断的大剑.

"六师伯,快,快点,玄月他,被三师伯抓走了,三师伯要按照门规..."

原本的笑容在那张很随和的脸上凝结了,仿佛被冻住的水,转而成了一种惊异,然后,那惊异翻成愤怒.

"什么!玄月,玄月那小混蛋,他被老三那老不死的东西抓走了!"天华一下子跳倒了玄凝的面前.伸手抓住了她的肩膀.

"到底怎么了?玄凝侄女,老三为什么要为难玄月这臭小子?为什么...妈的,来不及问了,他们,他,老三那龟儿子把玄月这小兔崽子带道哪里去了?"

玄凝被他突如其来的转变骇的愣住了,却随即反应了过来.

"处刑峰,快点,六师伯,三师伯他,他说要把玄月..."

"什么!"彭的一声,丹炉被天华一脚踢倒,"他还敢把臭小子带到处刑峰去?妈的,老子今天不把僵尸老三抽筋扒皮,我就是他养的!"

天华咬牙切齿的说道,一脚将自己的大剑灭魂踩了起来.

"玄凝侄女,老三那孙子一定说过不准来给老子报信吧...你快点回去,别连累了你...老三,老子已经快五年没跟你算账了,今天新帐老账一起算!"话语间,一剑向击出,那连丹炉爆炸都没有损伤的结界瞬间崩溃,天华在纷飞的尘屑中,亦跃而出,玄凝愣了愣却感到一阵劲风将她也带了出来.

"回去,快点,如果有人为难你,老子让他今后不敢在蜀山上行走!"天华双手举起大剑,似乎是瞄准了一个方向,却忽然转过头来又交代了一声,忽然,赤裸的双臂上青筋暴起,却没有丝毫的仙气出现,他一声大喝,已经将那把大剑投出,然后身形一闪,已追风逐电跃出,稳稳的落在那大剑之上,瞬间便不见了踪影.

玄凝着实被这样狂乱的举动吓到了,然而那纤弱的肩膀却忽然的崩塌,她似乎再也无法承受这一切,她倒下了,倒在冰凉的雪中,低低的哭泣...

天一又叹了口气,这已经不知道时他今天第几次叹气了,这已经上窥天道,修得半仙之体的老者本不会将一切挂怀,可怎奈他的师弟却太过的能惹麻烦.

今天不知道天泠是不是吃错了什么药,几个师兄弟妹共同认为不应该惹老六那个活宝,老三却一句也没听进去,执意要按照门规处罚六师弟的那个弟子.

天知道六师弟得知这一切之后会闹成个什么样子?

只求他不要把蜀山都平了就好,翻过来就翻过来吧...

天一想着,又一次叹了口气,与世无争的个性使得他是在想不出什么办法来解决现在两难的问题.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一声巨响传来,在场的六人不约而同的感到背后一阵冰凉.

谁都知道,在蜀山上发出这样的响动,一定是他们活宝般的六师弟又把丹炉炸了,而且从声音持续的时间上判断,这次爆炸的威力还是前所未有的。

想到老六整天就是生活在这样的爆炸中的,所有人都感到背后的未干的冷汗又颤抖了一下,那样的六师弟,如果...

其实,所有人都一直在担心着,随天华炼丹的本领越来越高,万一将来天悟的结界限制不了他的爆炸,那将是个什么样的结果?

风雪依旧,掠过往昔的烟云,冰凉了所有人背上的冷汗。

"三师兄,难道你就不会为了蜀山的未来考虑考虑..."天羽吞了口口水,微微有些恐惧的说道.

天一确定,天泠在听到那声地动山摇的响动后,脸上确实变了变颜色,可是那种僵尸般的表情没有一丝的改变.

那一炮几乎翻转了天地的背上,雪飞漫天,被打扰了原本的安详而有些不安,一种碎乱的纷扰吵杂在了空气中,默然的拥颤抖点缀了苍空的寂寞.

与此同时,蜀山主峰羲皇峰悟剑庐,天华灰头土脑的从一堆破碎的砖瓦里爬出来,原本整齐而安静的青石板已经被打出了一个深逾一丈的坑.

"妈的,怎么跑到老二的悟剑庐来了."天华喃喃的骂着,捡起了大剑灭魂,看了看那如果还可以被称为悟剑庐的大坑,天华的一剑破坏力之猛,除了被结界保护住的那一堆典籍和一穷掌门那被定格了时间的墙壁,原本显得很飘渺的悟剑庐连块碎木头都没剩下一块,直接被那一下子打成了芥子.

嘴里兀自骂着不知道是天泠还是天一,天华又一次的举起大剑灭魂,调整好了方向,又是一掷.

"逆徒玄月!"天泠看着那倚靠着山石站立着的,满脸鲜血的玄月,"你可知自己今日所犯门规几何?"

"我又不是我师傅,犯不着去记那些麻烦的事情."玄月冷冷的回答,风吹过,吹过那已经冻结的鲜血,那道道的红色,将那张原本棱角分明的脸分割的有些模糊,仿佛无数的伤疤,切碎了前尘往事的痛楚.

天泠的眉毛又皱了皱,他身后所站着的其余几个蜀山元老也不免感到有些无奈,怎知道他们宝贝六师弟的这个徒弟竟然比乃师还要目无一切,至少天华还会记得他犯了什么门规,犯了多少条,他的徒弟却比他更加干脆.

所有人的心中不约而同的泛起了一句话.

上梁不正下梁歪,真是一点也不假,只是没有人料到这个下梁比上梁歪的还要厉害.

真是黄鼠狼生耗子,一窝不如一窝.

"今日在小亭赏雪时,与老夫门下玄骅发生口角,进而同门相残,此事乃你所为,是也不是?"天泠依旧用那种不温不火的声音问道,风吹过,仿佛抽走了那话语之中所有的情感.

"是."坚决而又轻蔑的一个字,从那张流淌着鲜血的嘴中扔出,他举起手,擦去了那一缕红色,看着手背上那一抹暗淡的颜色,不知道为了什么,他会忽然的想起她.

那个女孩,那个敢在天泠面前抱着他,敢为他求情,愿代他受过的女孩,那个与他一起拜入蜀山,总是要做他师姊的女孩,那个不敢进师傅的丹房,瞧见师傅那不像话的打扮会脸红的女孩,那个有些怯懦,却仿佛怜悯着整个世间的温婉女子...

那样的胆小,却会在那个所有人都退后的场合站出来,会在那剑光血影中,拥起他的身子...

忽然间,他仿佛时痴了,原来,在那场道号仇恨的火燃尽了他的所有之后,在被世界唾弃之后,还是会有人那样的对待他,还是会有那样温暖的怀抱将他拥起...

他本以为自己已经失却了一切,可是却在这样不经意的刹那发现了拥有.

不,他不是一无所有,至少,他还有着那也许会陪伴他一生的仇恨.

想到了仇恨,他感到原本有些融化的心立刻就转成了寒冬,仿佛初春融冰时飘起了大雪将一切重新带回了亘古不变的严冬.

仇恨有时便如雪,茫茫的将一切覆盖,让人在惨白仿佛虚无的空间中看不到丝毫生的气息,只能握起冰凉的风雪,只能看到冷漠.

然而想了那么多,又有什么用,看样子他差不多时要死了,因为虽然嘴硬,他也多少明白,今日所闯的祸,大约是足够自己的三尸伯清理门户的.

是的,也许他就要死了...

"老夫问你话,回答我,今日在小亭,对师长挥剑相向,欺师灭祖之行,是不是你所为?"

玄月斜着眼睛看了看他,忽然冷冷的笑了出来.

"明知故问."他用手扶了扶那块一直支撑着他的石头,使自己靠的更加舒服些.

"你..."天泠似乎终于按耐不住了,僵尸一样的脸上又一次的浮现了一些怒容,"好...既然你都承认了,那么你知罪吗?"

玄月又看了看了这在蜀山上人见人怕的老僵尸,竟然缓缓道:"知道."

天泠似乎被这样突如其来的一句弄的有些诧异,却被他接着的一句话气的几乎半死.

"一开始就该该.杀了他,然后毁尸灭迹."玄月邪笑着这样说道,却将在场的蜀山几大元老都骇出了一身冷汗.

刹那间,那种飘忽而霸道的杀意又笼满了乾坤,幸好几位山中长辈都是被天华的杀气摧残过的,所以虽然感到了那种有些惆怅却异常狰狞的杀意,但都未表现出什么明显的变化.

"好,好...蜀山门下居然出了你这样的孽障,好..."天泠一挥手,忽然间一把剑从他的袖间飞出,剑上篆刻着一个奇异的符号,却仿佛时一个刑字.

"等等三师兄..."一双有些纤弱的手在剑落地的刹那将那剑接住,一个显得很安静又很超逸的倩影站在玄月面前,那女子转过身来,正是玄凝的师傅,天晓仙子.

"孩子,你好好的跟诸位师长认个错,诸位师长不会为难你的,你三师伯不过是气的有些..."话语间,她那双几乎与玄凝一般安静的眸子打量了一下玄月支离破碎的伤口,一种不忍写在那张轻雾般朦胧的脸上.

"大不了一死,没什么."玄月的声音不再那样冷漠,而是一种无奈,其实他真的很想向这一群师长低头,然而骨子里的血脉却让他大约一生都不会再向什么妥协。

“哥哥,你快走,不要管我!”雨夜,寒凉,女孩在泥泞与鲜血中被拖走,却向他奋力的挥舞着已经没有手掌的右臂,嘶哑的让他快走。

那是,他的最后一次妥协…

艰难的将手伸入怀里,触碰着那只断手。

十五六岁的孩子,正是这样反叛,冲动的时候.

可是他经历的却又比一般十五六岁的孩子多了太多,太多...

"孩子,你..."

"七师妹,你让开."天泠冷漠的说道,天晓顿了一顿,咬了咬嘴唇,对于眼前少年的倔强她实在感到无奈,纵使这已经不是第一次面对如此倔强的人了.

风吹过过往,过往如烟云,却停留在了现在的天空里.

真的,很像,一切都很像,不仅是这个倔强的样子,这种叛逆的眼神.

那一次,她只能默默的看着一切发生,什么都阻止不了,时光荏苒,当再一次面对时,她也不过只能这样站出来说着几句无关大局的话.

忽然的,她似乎想起了什么,然后她回眸,看着那依旧默默矗立的男孩.

"玄凝,"她看到,当她提起这名字时,那张冷漠的脸终于有了变化,"云儿告诉我,凝儿似乎很关心你,此刻你不管自己的死活,难道丝毫没有在乎过她的感受..."

玄月看着她,终于露出了一个苍凉的微笑,那样的表情,本来不该出现在一个十几岁的孩子脸上.

"在乎过又如何,我所在乎的都已经离去,我不想再有人因为我的在乎而离去..."他默默的说道.

可是他又是否能真的不在乎...

不能,因为还有人在乎着他,玄凝,玄湖,玄石...甚至眼前这几乎不食人间烟火的天晓仙子,自然,还有他的师傅.

想到了师傅,玄月的脸上不觉出现了一丝微笑.

温暖的笑容.

他,是不是也如玄凝一般,在自己与一切为敌之后,仍旧会那样如子的对待他...

自然会的,因为他是自己的师傅,绝无仅有的师傅.

想着师傅那张永远脏兮兮的脸,想着那随时会爆炸的丹房,想着那也许十年都没有洗过的衣服.

当他想着这一切时,却绝没有想到自己会在下一个刹那看到自己的师傅.

"你是要自己了断,还是..."

冷漠的声音,伴随着那把剑落在玄月面前.

还是什么,天泠没能说出口,因为下一个瞬间,几乎可以将处刑峰炸成平顶山的一击降落了下来,不用问,造成这一切的自然时有着无穷破坏力的天华.

惊慌中,无数的结界法阵,一下子都被释放了出来,烟雾斗乱,尘雪飞舞,碎石漫天飞时,还有着熠熠的蓝光绽开在处刑峰各处,天一等人什么看家法宝都祭了出来,仍旧不免闹了个灰头土脸,然而等满天的烟幕出定,一个赤裸着上半身,破旧袍子系在腰间,满脸灰尘的东西从一个巨坑里爬出来,天一等人直直的盯着它.

除了天华和转喜欢在灰里面的打滚的千年驴精,天一等人还想不出来第三样东西能有这样的亮相,然而没有哪个瞎了眼的妖怪敢在蜀山上如此撒野,当然这样的说法排除了天华是妖怪的可能.

四周仍旧有些朦胧,也正是这样的朦胧,造成了天徊的悲剧.

当时天华一下子就跳了起来,也没有看清是谁,一把抓住了跟天泠一样穿着天青色道袍的天徊,然后就把他掐了个半死,一边掐还一边骂.

"僵尸老三,你他妈的出息了,敢拿老子的徒弟开刀,今天不把你大卸八块,老子不是人!"怒骂中,手上还不断的掐着那人.

天徊后来一直后悔,从此绝对不会再跟三师兄穿一个颜色的衣服.

"六.........六........师兄.........我...........我是........老八........"

"什么!"天华一惊,立刻松了手,这时那腾起的雪尘也渐渐安定,他这才看清眼前几乎被掐死的人是自己的八师弟.

天一咳嗽了一声,说道:"六师弟,你,你这样成何体统?"

"老子不要体统,老子要老子的徒弟,格老子的,听说玄月那臭小子被僵尸老三抓来了,他在哪里,老子要带他回去!"天华一边搜寻着一边说道.

一句话,五个老子,这样的事情全天下修仙人中也只有天华干得出来.

"六师弟,你的徒弟触犯门规,老夫按门规要处罚他,又有什么不对?"天泠转过身来,依旧是那种不带表情的脸,可是当他的目光落到还在不断咳嗽着的天徊身上时,不经意间的有冷汗窜上了他的额头.

"老子没说不对,可是老子要带他走!"

"师弟,说话注意一些身份,你可是出家人!"

"好,老...夫."费了好大劲他才改过来:"老夫注意身份了,让老夫带他走!"

"不行,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门人弟子犯了门规就要按门规处罚,不论他是谁的弟子!"

天华斜过眼来看着天泠,那神情与方才的玄月一模一样.

"怎么,老三,几年没有修理你,你不自在是不是,今天老......夫"被天一瞪了一眼,硬生生的把那个子变成了夫,"要带自己的徒弟走,谁敢拦着别怪老夫翻脸不认人!"

说着,他似乎看到了靠着墙站的玄月,一下子就跃了过去,拉起他.

"臭小子,告诉你多少次,等你打得过僵尸老三时再找他的茬,你小子耳朵里塞驴毛了是怎么着?"

众人一阵无奈,天一作为掌门,不得不咳嗽一声说道:"六师弟,你们师徒间传授....经验,回炎帝峰再说."

"那么掌门老二就时让老...夫带他回去了?"

天一点了点头,多少有些无奈.

"不可,掌门师兄,如此把蜀山门规置于何地?蜀山派将来怎么约束门人?"

一直没有说话的天悟开口了,他的声音跟他的人一般,缓慢,稳重.

"三师兄,你难道不觉得,如果今天不让老六把人带回去,蜀山派有没有将来都成问题?"

天泠为之语塞,因为他也知道这是事实.

"走吧."天华拉着踉踉跄跄的玄月,穿过一干蜀山元老,走过天一面前时仿佛忽然想起了什么,转而换上了一副嬉皮笑脸.

"掌门二师兄."

天一感到心中一阵不适应,什么时候听天华这样正儿八经的称呼自己,但一转念,暗道不好.

果然,听他缓缓说道.

"刚才来的时候,不小心把你的悟剑庐平了,不过前人典籍和一穷掌门的那副字可没有毁坏,嘿嘿..."

其实话里意思就是除了那些以外什么都毁了,天一自然听得懂.

一种前所未有的无奈,可是天一只能一笑了之...

终回,出家人

醒来时已是清风明月的深夜,屋内一灯孤照,灯影昏黄。

一身素白道装的女孩儿那样的趴在自己床前,困倦的打着瞌睡。

看着那张不知为何显得很是有些脏乱的侧颜,玄月微微觉得眼花了花,要不是那身整齐的衣服,他可能就要将着脸上被黑灰摸得好像花猫一般的人当做了自己那个永远回不来的过往一般。

恍惚的伸出手,想要帮她将脸上的黑灰抹掉一些,却不妨玄凝在梦中换了个姿势,将脸深深的埋在了双臂之间,隐约间,听到了她在梦中轻轻的唤道:“哥哥…”

伸出的手愣愣的停在了那里,他有些不觉痴了。

父兄皆被凌迟…

想来,她兄长还在之日,一定对她甚是娇宠吧…

不觉得又想到了那人…

丫头,你还在的时候,我却没能好好的宠你,反而让你吃尽了苦头…

丫头…

对不起…

不知何时,再想起了那人,已经不再会就此燃起滔天的凶戾,反而会因为感到一阵愧疚而将原本张扬的气息收敛而起…

就当他这样平静的回忆着过去时,粗陋的木门被推开,天华一身破破烂烂的道袍,端着一碗汤药走了进来。

“喝吧,这是那丫头专门煎给你的,我说你小子一身钢筋铁骨,这么点儿小伤用不着费这功夫,可这丫头倔的狠,非要自己煎,这不,弄得自己灰头土脸,还差点把老…夫的丹房又给弄炸了…也不知道喝下去什么味儿,不过以你小子的身子骨该当不会喝出啥事来…人家一番好意,小子你别辜负了…”天华絮絮叨叨的说着,一边把那碗甚是可疑的药碗递给了他。

玄月闻着那股怪味,纵然他在天华这里呆了几年,什么药味都闻得惯了,还是被呛的皱了皱眉。

看着天华那副似笑非笑的样子,他颇有点儿无语,好在他自来知道,这个师傅虽然邋遢,至少在药石上的造诣还是靠得住的,于是捏着鼻子,一饮而尽。

结果还是低估了那味道的难喝程度,颇是翻了好几个白眼。

“你小子真的是得谢过着丫头,若不是她冒着僵尸老三的禁令来给老…夫通风报信,你小子说不定就栽在僵尸老三手上了!你也是,跟你说过多少次,惹完事儿尽量机灵点麻利的往炎帝峰跑,有老…夫…在这儿,哪个不长眼的敢来这里撒野?结果你这臭小子到好,僵尸老三要抓你你就给他抓?”这一番夹枪夹棒的训斥,却让玄月不觉得笑了笑。

“你小子笑个屁啊?呸,又犯了…”天华不忿的呸了一口。

“师傅,您老人家怎么了?”玄月好奇的问道。

“还不是掌门老二整的破事儿,他说老子,不对,老夫,出口有违出家人的身份,他娘的!”憋到最后终究又死性不改的加上了这么一句。

而后他一拍脑门,似乎想起来什么一般的跟玄月说道:“哎,我想起来,这事儿,你也得跟着学点儿好,从娃娃抓起嘛!臭小子你以后说话做事也给老…夫有点出家人的样子!”

“哦,可是我怎么自称?难道学师傅一样称老夫?”玄月有些呆呆问道,不妨,脑袋上挨了一下。

“你才多大的岁数,装个什么少年老成,你要也称老夫,岂不是跟老…夫平辈了?你称贫道!”天华一脸不快的说道。

“哦…”

(进击的大剑卷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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