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朗星沉，寂夜无声。
一捧冷光，摔在幽幽的林中，透过枝繁叶茂，映下斑驳的光与凄切的凉，恍如洒了一地细碎的琉璃。
男生孤身一人，步履稳健而方正，一路踩过这满地的碎琉璃，发出软趴趴的声响，缓缓的走向了树林深处。
一棵约莫三人合抱的老树，庄严而肃穆的耸立在林子正中，因了枝叶茂密，月光被阻隔而无法照射到树底，只有十余点零星的光，盘绕着在树底上下飞舞，隐隐约约的照出了一个娇小的影子。
男生缓步走入这略有些阴森晦涩的环境，木着神情凝视那个树底下依稀婉约的身影，半晌，方才淡淡的问道：“木奴传话，要贫道前来一见，却不知所谓何事，有何指教？”
树底的身影闻言嗤的一笑，那笑声很是澄澈与空灵，而后银铃般清脆好听的声音俏生生的响起：“还是这么一板一眼的呢，也没有别的事，瓦就是想问问大哥哥，打算要怎么赔瓦的木奴呢？”
男生抿了抿嘴角，却是一言不发的沉默，脸上的木然没有丝毫的动摇。
见对方这般闷声不吭的无礼样子，那个树下的身影却丝毫不以为意，反而自说自话的接道：“哎呀呀，又生气了的样子，大哥哥别生瓦的气嘛，那么，瓦换个问法好了，大哥哥与瓦的木奴，玩的还开心吗？还要继续玩下去不？”可以想象，那个声音的主人应是怎样天真可爱的样子，更可以想见，这个天真可爱的女孩儿此刻又是怎样的一副撒娇弄痴的顽皮神情。
“夜半相邀，就为此事？”男生不为所动的冷冷反问道。
又是一声轻笑，树底的人影似乎轻轻的平举起了双手，原本四下飞舞的光点随即拖着弧形的轨迹，依依的聚集在了那人的托起手掌四周，绕着或大或小的圈儿。
那样收拢的光，终究将那人的脸颊照亮。
不过十余岁的稚嫩脸庞，修长的睫毛弯弯的衬着大大的眼瞳，眸中，有那不断画下又不断消失的光圈熠熠闪烁。
“大哥哥你看，漂亮吗？”她自顾自的说道，缓缓的托起了手中那一捧萤火缭绕而成的光球。
男生默了良久，忽然的转身过去，似是要走，却听得后面那俏生生的少女娇嗔的呼喊。
“哎，哎，哎，大哥哥你别走呀，瓦还有事要跟大哥哥你说呢！”她连声说道，手中的点点萤光也划着长长的轨迹，飞舞着过去，绕在了男生身周，似乎是想将之拦住一般。
男生闻言，这才缓缓的转身过去，接着那微弱的光依稀可以看到他平凡的长相形容与那双唯一不平凡，仿佛蕴藉星辰般的眼眸。
“贫道洗耳，还请快说。”他低声说道，脸上的神色仍旧淡漠，却可以隐隐听出一丁点儿不耐之感。
“不想大哥哥这样木头似的人，内里面却倒是个急性子呢？”眼见那人又有转身的苗头，这才连忙接着道，“别走，别走嘛，瓦说就是了！”
听她如此说辞，男生这才又站定，闷闷的从嘴里挤出两个字：“请讲。”
黑暗中，女孩似乎又笑了笑，随即攥着小拳头在嘴边轻轻的拢了拢，故作姿态的清了清嗓子。原本盘绕在男生身周的萤火此时已经沿着弧形的轨迹溯回了女孩身周，光暗明灭间，女孩的娇俏的脸蛋上满是期许与兴奋。
“大哥哥你做瓦的剑奴好不好？那样的话，瓦就可以与大哥哥永远的待在一起了。”
男生乍闻此言，不觉一愣，随即那张一贯波澜不惊的面颊上居然渐染了一层森然的薄寒。他虎着脸看了女孩儿良久，方才冷声答道：“痴人说梦，绝无可能！”
被这般斩钉截铁，不留余地的拒绝了，女孩儿脸上仍旧带着微笑，她似乎有些不明就里的歪过脑袋，大大的眼睛扑闪扑闪的眨着。
“为什么呢？大哥哥是知道，瓦乃是六合剑灵之一吧，虽然说剑奴的身份似乎是委屈了大哥哥，可是瓦已经有了剑主，却又想跟大哥哥永远在一起，只有这么唯一的办法了吧。这样的话，主人也就不会介意大哥哥蜀山弟子的身份了呀。更何况，大哥哥也清楚，成为瓦的剑奴，可以获得怎样的力量吧？那份力量怕是任何一个修仙之人都无法拒绝的哟！”女孩儿自信满满的这般说道，“再况且，大哥哥的剑上无灵吧？”
“此事休要再提，否则贫道不客气了！”男生似是压着火低声道。
“嘻嘻，大哥哥既然未携剑而来，就说明不舍得跟瓦不客气吧？”女孩儿娇声笑道，“当然，也有可能是大哥哥的剑又被人没收了也说不定呢？”
男生不忿的抿了抿嘴角，随即眼中闪过一丝恍然的光。
“你居然知晓此事，莫非…？”
不等他说完，就被女孩笑着打断了。
“瓦乃是六合青剑，司掌天下木元之力，大哥哥学校里的高树矮丛，花花草草可尽皆都是瓦的耳目哟。”
所谓的草木皆兵，大抵如此。
男生轻轻的哼了一声，却没有回答，只是定睛看着女孩儿，又过了片刻才凉声道：“若无他事，贫道告辞。”
“慢着，大哥哥你是真的不愿意与瓦永远的待在一起吗？”女孩似乎有些自说自话的这样问道。
“贫道自来孑然一身惯了…”男生头也不抬的答道。
“那么她呢？”至此，女孩儿终于敛了那般明艳而乖巧的笑容，脸色不喜不悲的如此问道。
“谁？”男生猛然抬头。
“大哥哥知道瓦说的是谁，不是吗？”女孩的眸子里幽幽熠熠着不分明的光。
“她又何如？贫道不过奉命护她至二九年华，此后仙人两茫茫，各自安天涯罢了！”男生平静的说道。
女孩儿露出了一个古怪的笑容，说不清是嘲讽还是自嘲。
“总之，大哥哥是因为她才不要瓦的，对不对？”
“非也，频道与你，正邪两路，仙魔殊途，本就呈势同水火，互不相容之局，又关她什么事？”男生辩驳道。
“呵呵，正道邪路，剑仙魔教，大哥哥还是将这些分得如此清明呢？”她轻声道，神色间满是落落寡欢的寂寥，“简直与哥哥一模一样…”最后那一句细如蚊蚋的念白，低低的恍若梦呓。
男生一呆，有些恍惚的不知该要说什么才好，却看到女孩儿竟自红了眼圈，喃喃的自言道：“总之，就是不要瓦就是了，大哥哥不要瓦，主人也讨厌瓦了，哥哥也不要瓦了…总之瓦本来就是没有人要的吧…”她愈说愈悲，眼中泛起的水光愈来愈浓，终究，水泽从那一双惹人怜爱的大眼睛中不断溢出，在娇嫩的脸蛋儿上似是漫过了千山万水般的汹涌。
她这样一哭，让原本呆讷讷的男生居然露出了一丝为难的神色，原本淡然若水的话语竟有了几分无措。
“莫哭，莫哭，贫道…”他连忙的劝道，却在这里打住了话头，因为他也不知道他能如何。
“大哥哥不用可怜瓦，瓦也不需要你的施舍，既然大哥哥不会自愿成为瓦的剑奴，那么瓦不得不用些手段，让大哥哥乖乖的就范了！”仍旧哭唧唧的女孩儿扁着嘴打断了男生，神色俨然的这般说道。
男生识趣的住了嘴，精亮的眸子微微一转，已经有了些许想要走为上计的打算。
“既然如此，贫道静候，现下就先告辞了…”他微微的打了个稽首，而后脚底抹油的就想溜。
却听得那边兀自抽抽噎噎的女孩儿咬着唇恨声道：“大哥哥你要走就走吧，瓦本想跟你说的最后一句话也不必说了就是！”
原本已经打算屈身跃起的男生这时打了个激灵，而后故作镇定的缓缓转身过去。
“还有何事？”他淡然的问道。
“就不跟大哥哥说，气死你！”女孩儿赌气的这般撒娇道。
“唔，那么贫道只好就此告辞了…”男生以退为进说道，一边抿了抿嘴角，似乎又要转身。
“哼，就会欺负瓦！站住，瓦告诉你就是了！”女孩见他又要走，只得恨恨的一咬银牙，面带嗔色的说道。
“那么贫道就洗耳恭听了。”他再是一稽，这般说道。
女孩的脸上还挂着泪痕，此刻却有了些凝重的神色，过得一会儿，才轻启樱唇，细声道：“瓦来此地，时日已久，怕是主人已经知晓，再之后怕不是要将瓦唤回，便是要遣派他人前来协助…虽然瓦想再与大哥哥多玩一玩，却无奈必须要完成得到娲神遗脉来让主人息怒…”说到这里，她深深的吸了口气，小小的脸颊上满是坚定而决绝神色，“七日之内，瓦必然会动手，到时，大哥哥能不能护得了她，怕就不好说了…然而瓦毕竟是想要大哥哥做瓦的剑奴的，只是来日兵戎相见，刀剑无眼，还请大哥哥量力而行，该放手时即放手，不要让瓦为难才好！”
语罢，她不喜不悲的望着男生，似乎在等待他的答复。
然而他只是淡淡的再稽首，低声道：“多谢提醒，贫道知晓，告辞！”
话音未落，人已扶摇跃起，几个起落，便已出了林子的范围。
女孩儿呆呆的看着他离去的背影，身周飞舞着那数十的萤火居然渐渐的熄灭了，直到最后一点光消泯，她才恍然的察觉，跟着嘴角勾起一抹淡笑，而后她双手平举，缓缓的打开，仿佛拂拭过了正片林子一般，同时用娇脆的声音轻轻的念道：“木道，回春。”
啥时间，无数的光点从林子的各个角落渐次升起，那一瞬的光华几乎将夜也照亮了，无数的萤火穿插着飞舞在林间，而后，在那刹那芳华后，一切又再归于寂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