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秋夜微凉,窗前停月光。
五更天时分,朦胧间一阵空落落的茫茫然,似是在梦中听到了什么声音,依稀能记得的只有最后,意识里那片纯黑的空间忽然的无数的萤火照亮,而后又渐次的归于寂灭,待最后一个光点消失的时候,我一呆,定睛看去,只能看到正面对着的天花板上,一个硕大的太极图案被雕篆在正中心,阴阳分隔的两块颜色间,一对正好与周围的底色黑白相反的圆,仿佛在黎明前的薄暗里一对诡异的眼睛,如此这般的与我一天一地,铮然相对。
我颇有些无奈的看着这样渗人的一方八卦,原本还游离在脑中的睡意登时就被完全的吓得不知所踪,无奈之下,只好腹诽着这间房屋的设计者,一边慢吞吞的从被窝里爬起来,长长的伸了个懒腰后,习惯性的向后颓然的一靠,企图再用这个不用跟那黑白分明的太极八卦再打照面的姿势稍微打个回笼盹,却冷不防的,腰部硌在了瓷枕上,生疼,这下倒好,彻底的清醒过来了。
一边按揉着估计已经有些发青的后腰,一边环顾了一下四周,其实这间屋子在白日价看来也算古香古色,恢弘大气,然而如现下这样醒在了凌晨时分,却是乍看之下会一阵大惊小怪罢,毕竟我搬入这栋位于市郊的房子,也才不过四五天左右的光景。
鉴于之前的“学校保卫战”里,之于我而言,最惨烈的损失可能就是我家完全被毁这么个事实,当然这件事从追究责任的角度上说,那个叫做木奴的怪物与我的好同桌楚杨同学基本要各承担一半的过错,这么判决还是基于某人救了我的命的情况下办的人情案,实际上讲,我的房间墙壁基本就是被他一下子打穿的。
可是,考虑到过错方之一的木奴是怪物,没有民事行为能力,而它的法定监护人,看起来还属于未成年人范畴的,所谓青剑太乙同学还不知道藏在哪个犄角旮旯里等着阴我下一着,故此所有的赔偿责任就全落在了楚杨同学身上。
在走投无路的情况下,已经无家可归的我向着楚杨提出了要求他履行这么个责任之后,又花了很久跟他解释清楚了,所谓担负民事赔偿其实就是要他赔我银两,或者至少先去帮我找间房子租住下来。
身无长物,两袖清风的楚杨同学听罢,很是负责任的拍了拍胸膛,大义凛然的跟我说:“姑娘放心,无非就是银钱之事,贫道理会得,必定给姑娘一个满意的交代的!”
听他这般说辞,彼时跟他一起流落街头,躲在某个小弄巷里喝着西北风的我还很是感动了一下,毕竟严格说来,将那被楚杨一剑劈了的木奴什么的带回家的还是我本人。更何况方才共同经历了那样的一段曾经,对于这个自称贫道,说要保护我的男生,我从心中有着那么一星半点儿,说不清道不明的信任。
然而,听了他的后半句话,这点子信任立刻就化为乌有。
“贫道且去踩盘看看附近有没有当铺银铺,亦或是大户人家,趁夜劫它个三五百两出来接济姑娘就是!”这厮若无其事的这般说道,这么看来估计以前还是个打家劫舍的江洋大盗之类的。
想了很久,终究忍住了告诉他出了弄巷,左转的十字路口一边就有家银行如此这般的冲动。老老实实却又心有不甘的白了他一眼,让原本正自摩拳擦掌,跃跃欲试的楚杨登时蔫了下来。
然而,这个攸关我的生存大计,决定了我明晚要不要露宿街头的问题最终得以解决,还要多谢楚杨口中的那位八师叔。
就在两人这般站着喝风,一筹莫展的时候,夜空之中悠悠的飞来了一件小小,白白的事物。我在不经意间看到,随即便盯上了那东西,楚杨的目光也顺将过来,与我一并呆呆看着那物飞降到了两人眼前,待得落的近了,我方才看清,那是一把用宣纸叠成的,甚是精巧的小剑。隐隐可以看见,叠就了这把剑的宣纸上写满了字迹。小小的纸剑就那样凌空飞落到了楚杨的面前横住,而后凭虚御风,在风中浮浮泛泛。
楚杨倒是一脸平静的用两根指头将之夹住,那原本看来似乎被什么牵引着的纸剑也甚是听话,就那么任由他拿将在了手里,然后被缓缓的打开。
对于这样有些奇异又有些扯淡的一幕我也没有表示什么惊讶,只是好奇的去看那张
鉴于之前木奴的震撼,还有楚杨那贯穿天地的一剑,恐怕短期内无论出了什么怪事我都会见怪不怪了吧。
不到半柱香的时间,楚杨便看完了那上面的文字,而后舒了口气对我说道:“八师叔说,四师伯已发动蜃楼之阵将今晚的一切以幻境遮掩,幸得无人受伤,只是要收拾掉那木奴的残骸怕费得八师叔一番功夫,是以至今方才联络贫道。此外姑娘府邸被毁,蜀山派上下甚是歉然,又兼之魔教妖人尚在虎视眈眈,不如姑娘先行随贫道前去位于此地的蜀山别院先行暂住,一来为我派替姑娘重建宅邸留出时间,二来也方便贫道保护姑娘不受魔教妖人的荼毒,如此可好?”
当时被残存的夜风吹得直打哆嗦的我就听懂了帮我找到住处了这么一条信息,再加上闹了这么一整宿,身心俱疲的我忙不迭的答应了下来,完全没有考虑这个蜀山别院是个什么鬼地方,更不用提楚杨这厮似乎也要住在一起这么一件根本不易发觉的要事,待楚杨夹着兀自哈欠连天的我趁着黎明前的黑暗在高楼林立间飞檐走壁时,原本大脑有些死机的我总算想清楚了一切并且开始暗暗担心了起来。
先一个自然是担心这么个蜀山别院到底是个什么东西,单从名字上看,说的通俗一点就是蜀山派的某个分堂口或者是驻某地办事处,这么讲好像弄的蜀山派仿佛有点黑社会之类的嫌疑,然而,事实上从它门下某弟子的所作所为来看,确实有点社会不安定因素的感觉。
然而待得我被楚杨这么囫囵个儿带到他所谓的蜀山别院门前时,我方才有些目瞪口呆的发现,完全不是我想象中的一间破木屋之类的存在,而是一栋气派而宽广的别墅豪宅。
记得刚来到本市上学时,曾经坐着火车经过城市市郊,当初凭窗极目远眺时,依稀似乎看到过在某个类似于开发区的地方,就屹立着林林总总的十几栋这般宛如宫殿般的宅子,那时还曾经感叹过本市的土豪真心多,也真心有钱的紧,却没有想到自己有朝一日会住到其中之一里面去。
楚杨很是没有出乎我意料的夹着我从别墅前那扇紧闭的大铁门上方一跃而过,这一点让我颇为的不满,毕竟是第一次有机会进到这种平日价里看也不敢多看的豪宅,却是通过这般似乎有些不太正当的途径进去的,感觉上活脱脱就是来溜门撬锁的小偷,还没事先发个预告函什么。
待两人仿佛枯叶般悠悠的轻落在了别墅的正门口,我才看见,有个高挑而瘦削的身影已经站在了那门前,似乎已经等了良久。
“见过八师叔。”楚杨将我放下,淡淡的向着那人拱手行礼。
那人似乎甚是冷淡,只是轻轻的应了一声,而后缓缓的向我们俩踱步过来。
接着那别墅正门两侧悬挂的壁灯,我清楚的看到这人那出乎我意料的打扮。
本以为楚杨口中的这位八师叔,似乎应该是个身着长袍,仙风道骨的老者。却不曾想是这样一位西装革履,冷峻却又透着儒雅的中年男人。
看到他的犀锐的目光从楚杨身上转到了我这里,让我不觉一阵尴尬,无奈之下,只好笑着对他躬了躬身子:“八师叔您好。”
这样说完之后又觉得有些不妥,因为确切来说他跟我并没有所谓的师徒关系,只是听楚杨这么喊,一时间也想不出其他的称呼。
出乎意料的,原本看来待人冷淡的他却对我温和的一笑,也没有如我想象中那样直接反驳说:“这句八师叔贫道可受不起…”之类的话,而是又打量了我一会儿,才淡着嗓子低声道:“这位便是娲神遗脉,苏浅星苏姑娘了,玄月师侄出手鲁莽,捣毁姑娘府上,还请姑娘多多见谅。”
“没有事,没有事,唔,也谢谢你们保护我了。”看他这般客气,我连声口不择言的答道,心中有些窘迫,不知他为何知道我的姓名,想想却又似乎是理所应当的事情,甚至我跟楚杨好像都也没提过自己姓甚名甚,他也没有去问,由此看来估计他十有八九也是知道的。这般想着,再看了一眼八师叔那张疏朗而明细的脸颊,对比身边的楚杨,真的不由得不暗自揶揄一句:听了那么久自称已是“仙身”云云的话,今天终于看到一个长着张“仙脸”的了。
八师叔闻言又是一哂,转而对着楚杨说道:“时辰不早,你们也闹腾了一整宿,带苏姑娘早点去歇息吧,今日权作请假好了,我会去给你们办妥的,顺带还得要遮掩苏姑娘家情况的事情。”这般说着,又回头来看向我:“还有些俗务要打理,姑娘与玄月师侄就早点安歇吧,这边告辞了。”
说罢等我呆呆的点了点头,而后就看到他忽然的向后飘然而撤,距离我与楚杨大约四五十步后,旱地拔葱般的跃将起来,背后一道灰色的光在空中划了个半弧,横在脚底将他平平的托起,而后载着他追风逐月般的去了。
那竟似是一柄长剑。
望着那个看来萧疏而富有诗人气质的中年男人在还灰蒙蒙的天际慢慢消失,我呆了一会儿,才小声对楚杨说道:“原来,你们修仙的是真的能够御剑飞行的,怎么好像没看你用过?”
对于我这般直白的问话,楚杨那平淡的脸上也出现了一丝尴尬的神色,连忙的分辨道:“贫道所修的乃是斩妖除魔的大剑之道,而非师伯师叔们所习的征天悟道的御剑之术…”
“就是说你不会飞咯?”我直白的总结道。
“唔,这么说也无不可。”他拖拖拉拉的这般敷衍道。
我扁了扁嘴,有些眼神轻蔑的看了他一眼。
连御剑飞天都不会,还自称什么剑仙?一点子职业素养都没有,简直是剑仙这么个行业的耻辱!
当然,这话我没好意思说出来,也就在心里想想,他看我没再多说,便说要领我上去歇息,我也自是倦的眼皮打架,这一整夜的是是非非太过劳费心神,更让我几乎筋疲力尽,于是就那么有些软趴趴的跟着还神采奕奕的楚杨推开了那间大得吓人的蜀山别院。一路上得二楼来,随便的在沿着走廊一字排开的数十个看来很像是客房的房间里挑了一个,然后就那么朦朦胧胧的进去倒在了床上。
这便是我会住在这里的始末,而直到第二天我才发现,楚杨那厮的房间就在与我一墙之隔的隔壁。
“你一定是故意的对不对?”我对于这个住房状况颇有些不满,于是在第二天睡醒后,一边揉着被瓷枕硌的生疼的脖子,一边对从隔壁过来窥探情况的他抱怨道。
“姑娘明见,贫道是为护姑娘于万全方才如此安排的。”当时他一本正经的答道,我想了想觉得这话有点不大好反驳,只得闷闷的作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