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出来的那一天是在凌晨将近,又实在是疲累不堪,也就没有细细的考量蜀山别院这里的住宿条件问题,只想蒙头大睡直到天光大亮。
当时做着如此想法的我,完全忽略了这么一个现实:现在开睡,除非一睡二十四小时整,否则醒来时只能面对着正午的日头亦或是傍晚的夕阳。
此外,没有详细考虑跟楚杨这么个能在我窗外的梧桐上当了一个星期整的人猿泰山都还依然坚挺的变态住在一起是什么样一个下场,也实在是自己之失,结果就这么上了贼船,只好跟着楚杨一条路走到黑。
夜给了我黑色的眸子,我却用它找不到了光明。
瓷枕,木塌,矮几,小桌,还有那个高高的刻在天花板上,夜里看来尤其阴森渗人的太极八卦。幸好这些餐风饮露,甚或不吃不喝不拉不撒的蜀山仙人还多少有点现代意识,起码的房间里还有通电源,好歹让我能找到给手机充电的地方。然而,由此带来的另一个坏的影响则是,我在早先时间下意识的以为那个分明而狰狞的八卦其实是盏没有品位的壁灯,一旦打开亮起来可能就没有那么吓唬人,愣是在房间里找了好几圈的开关,直到后来楚杨听到我这边的动静,隔着墙问我是不是闹了耗子精了之类的,我才知道,这样奢华而有内涵的一栋别墅,居然如此低调,用的是油灯!
于是就在这样一屋子呛人的灯油味中,我开始了在蜀山别院的“幸福”生活。
然而来到这里的第三天凌晨,虽然由于之前那般类似于倒时差的补觉,让我从知觉上还认为这只是第二天,本就因为之前黑白颠倒而睡眠质量差的我,在一阵嘹亮的公鸡叫声中,捂着耳朵醒了过来,惊恐的看了一眼窗外,发现天还是黑漆漆的,只是约莫的在东沿泛了一抹白,大概最多不过凌晨四点半。
“楚杨,这是怎么回事!?”起床气加上这样的叫声尖锐而刺耳,着实让人感觉脑海里一阵鸣眩,我捂着耳朵,用几乎可以与这叫声放对的声音,向着身后的墙壁,愤怒的吼道。
楚杨来的甚是及时,就见他一身粗布短打,背上一把贴满了黄色符纸的木质大剑,只是一闪就出现在了我的窗外,在打了鸡血般嘶声竭力的鸣叫里,邦邦邦的扣着玻璃。
我也顾不得自己身着睡衣什么的了,反正这么个按照他自己的说法活了好几百年,足够正常人来回死个好几辈子的家伙也无所谓避嫌什么的。
呼啦一下拽开了玻璃窗,我恶狠狠的站在那里看着他,伸手指着窗外,咬牙切齿的问道:“这是什么鬼?难不成你们蜀山派居然还在这样别墅里办了个养鸡场?你们不都是不食荤腥的出家人吗?养这个做啥子?”
忽然想到曾经看过的小说什么的里有描述过,有些时候需要血液来施行法术,或者涂抹法阵,莫非这些鸡是用来?
这个想法让我登时有点不寒而栗,虽然说用的是鸡血,而我也不是慈悲为怀和尚尼姑,但是使用鲜血这样的事情诚然的会让博览各类小说的我一阵害怕。
幸而,楚杨在弄明白我这般歇斯底里诘问的到底是什么之后,尴尬的给我解释清楚了一切的缘由,虽然那缘由很是让人哭笑不得。
说到底还是源于蜀山派的自从第十七八代左右起,某位严师给自己的弟子订立下的一个规矩,也可以说是光荣传统,那就是他的弟子每日清晨,逢鸡叫则起床练剑,待日出即洗漱晨课,稍有延迟则家法伺候。这样有点类似于头悬梁锥刺股的棍棒教育方式,让他这一脉的弟子一改蜀山派中广而存在的,因为修道日久而逐渐懒散的颓废风气,个个修为突飞猛进,于数年之后的仙会放一异彩,掌门悉得个中情由后,便将这一政策在蜀山派上下大力推广,亦是收效甚佳,于是乎这么个规矩就这样一路的传了下来,更是连分散于尘世各地,便于蜀山弟子在外执行任务时居住的蜀山别院也尽数配备上了每逢卯时便即响鸡叫的回声咒,百千后终于坑到了我这个连蜀山派的编外弟子都算不上的凡人身上。
“…唔,这便是蜀山派‘闻鸡起舞’的门规了。”楚杨有些不好意思的最后总结道。随即一个响指,那吵杂而尖锐的鸡叫声登时戛然而止。
被那鸡鸣弄的头疼欲裂的我,这才身子一软,扑倒回了床上,心里还在腹诽着。
这哪里是闻鸡起舞,分明有个更贴切的名字:半夜鸡叫。感情旧社会的周扒皮同志们不是被广大人民群众打倒了,而是都上蜀山修仙了!
看我那般毫无形象的扑在了硬邦邦的木塌上,一脸幽怨和恚怒,楚杨很是识时务的支支吾吾道:“那么就如此了,此后贫道记得早些掐断此术,以免扰了姑娘清梦。时辰不早,贫道该去练剑了。”说罢给我拉上了窗户,一溜烟的从我的窗口消失了。
……
此后几日中,我一直受着这只不知啥时被蜀山这帮子神仙记录在了回声咒里的公鸡每天凌晨不厌其烦的骚扰。
然而一直赌咒这只估计不知死了多久的公鸡不得好死的我却不曾想到,自己会有在它叫唤前自行醒转过来的一天,也不曾想到过,醒来后,一个人面对着这般空落落的屋子时会是怎样的一种感觉。
望着眼前的一切,还回想着那个本来星光璀璨的梦,只是隐约的却又觉得那梦如此诡异,因为依稀间可以隐约的记得,那点点萤光中,似乎娇俏的立了一个孩童身材的影子。
那孩子应该是平举着双手的姿势,看来很像是…
青剑太乙?!
为什么她会出现在我的梦中?
想到了那个我原本隐约还有些喜爱的小小女孩儿,我登时感觉到一阵说不清道不明的惊恐,纵然这样不知所起的恐惧说来很是有些矫情。
天光仍是灰蒙蒙的不清晰,依稀记得睡前还曾透过那扇窗遥望见了了溶溶的月光,此刻大约是天色骤阴,那轮姣白的月也自隐匿在了天幕之后,只留下沉沉的一捧暗涩的光。
靠坐着倚在木塌床头正对着的墙壁上,我不由自主的曲起了指节,轻轻的反手扣了扣身后的墙,然而,良久的,那原本应睡在与我一墙之隔的楚杨这时却没有一丝的动静。若换做平日价,我这边一旦有任何的风吹草动,这个给点洪水就能泛滥的家伙立刻就有可能将之变为狂风骤雨,掀起轩然大波。这时的风平浪静让我恍惚间一阵莫名的恐惧,心下虽然自我安慰着,也许是这位长年专挑上课睡觉的夜游神阁下今天忽然开窍,睡死过去了也说不准。然而隐隐的另一个猜测却让在荒谬现实的打击下,已经逐渐接受了他的部分说辞的我甚至不愿去设想。
是否可能,他根本的就不在那屋里,所以才是这般无声无息的没反应。
不觉的有些手足冰凉,大约就是因了这大概半个月余的时间里我已经习惯了那人时时刻刻的都在我的身边神出鬼没,随传随到。此时我唤他的轻扣却犹如石沉大海,毫无回音,这一切都让方才那若有若无的恐惧与孤独逐渐的扩大开来,我再也忍不住的掀开被子,跳下床去,急切切的出门左拐,径直的到了他的门前,也顾不得什么打扰休息的,重重的敲了敲他的房门。
“楚杨,楚杨?你在吗?”
我急急的唤道,心里希冀着他把门打开甚或者不声不响的出现在我身后之类,就算把握吓一跳也好。
然而门内却没有丝毫的动静,他也没有如往常那般,如影随形的从我身旁的哪里突然冒出来。
一咬牙,想也不想的就去拧门把手,终归是存了他或许是睡过去了这个念头在,我不到黄河心不死,不见斯人心不安的就那么很是失礼的直接自行打开了楚杨的房门,随后毫不犹豫的进了他的屋子。
他房内窗户的帘布是拉了起来的,因此目中所及,只是一片模糊的黑影,依稀可以看到,屋内陈设与我的房间大致相同,抬头也就能看到那个无处不在的太极八卦图,不知为何,此刻在楚杨的屋里看到这东西居然让我有一种恍然的亲切,心中甚至想着等会把在榻上估计睡得跟死猪似的楚杨弄醒,让他也体验体验与这么个东西大眼瞪小眼的感觉。
那般的想法让我几乎想要笑出声来,于是我忍着笑,一边蹑手蹑脚的摸到休息的木塌应该在的位置。
只是那样的故作轻松,却仍旧掩埋不住心中的惧怕。
求求你,楚杨,你一定要在!
…..
我说不清,当手指摸遍了那生硬木塌的边边角角,却发现只有一张空荡荡的被褥时,我的心里究竟是何样的感觉,更甚者,我恐怕都不知道那一刻我的心究竟到了何处。
大约,是被恐惧和冰冷吞噬了吧。
半跪在那木塌上的我,撑在榻上的双臂兀的一软,就那么合身扑在了一个与我相识不过月半的男生的床上,身周的黑暗愈渐的浓烈,似乎要将我攫取入另外一个世界般。
老实说,此时的一切其实并没有什么异常,一如既往平静的夜,一如既往宁和的黑,一如既往平安的我,甚至我翻过身来还能看到那个一如既往的太极八卦图,然而这一如既往的一切里缺了他一如既往的如影随形,我忽然的就感觉到一切的一如既往都显得那么不真实与不稳固,似乎随时都有可能被一片细小的砂砾跌入这片风平浪静里,而后就那么轻而易举的颠覆了所有的一如既往。
就在我如一具傀儡般只知道死死抱着那床也许留有他气息的被褥时,忽然间的,一只手从后方将我突然的扣住,没等我反应过来,已被粗暴的拉着站起身来,那只被扣住腕子的手臂跟着就被反钳在了背后,颈间横着一道生硬的掌缘,那只手就那么架在我的喉咙前,如若刀斧。
“什么人胆敢擅闯蜀山别院?也将贫道瞧的忒也小了!”稔熟的声音,却说着冰冷的念白。
我一愣,不觉的,眼角有一道热流淌过。
“…楚杨…”我涩着声音轻道,虽然是这样被反钳胳膊,手刀加颈的样子,心中那块慌兮兮,怕生生的惧意蓦的荡然无存。
那人也是一呆,慌忙的松开了我来,而后见我又是一软的要扑在床上,跟着再度的揽着我的腰,支着我没有趴下。
“姑娘,你…贫道得罪,方一回来,便见两屋皆门户大开,还以为是有魔教妖人前来骚扰,是以先去得姑娘房中探查,却见空空如也,又听这边略有响动,当即杀将过来,却不想冲撞了姑娘,冒犯之处还请见谅。”他将我好生的放在了床榻边做好,一边用歉然的声音这般的说道。
我默了一阵,方才咬了咬干涩的唇,轻声问道:“刚才你不在是吗?我敲了你的门,你没有应答。”
他站在我面前,依旧挺立得笔直,却低着头,嗫嗫嚅嚅的不说话。
“是有什么要紧事情吗?”我不待他说话,又续着问道。
“姑且算是吧。”这一回,他低声答道。
“哦…”我恍惚的应道,又是咬了咬嘴唇,朦朦胧胧的接着说道,“楚杨,你不在,我挺害怕的…”
“唔…贫道惭愧,让姑娘受惊了…贫道惭愧。”他小声道歉。
“那么你去做什么了?”我没有看他,只是这样有些刨根究底的续问道。
“去见一个人…”他答得倒也老实,只是那样简单的回答却让我有了些许不清明的酸涩。
只是去见一个人呢,可他说过要保护我的。
“那是谁?你就不怕这期间,我被人捉走了?”忍耐不住心中的那股悲凉,我有些涩生生的说道。
他被我这样不依不饶的诘问着,脸上仍是那副抱歉的神色,抿了抿嘴角,他叹了口气道:“应当不会的,根据贫道门中情报,魔教除了青剑太乙之外还没有其他的动向…”顿了顿,似乎是害怕我会介意一般的,他偷偷的看了我一眼,确认我仍是那般木木讷讷的样子,才接着说道,“贫道适才所见的,便是青剑太乙。”
这番回答倒是很出乎我的意料,我愣了愣神,本以为他这番是去做诸如幽会小师妹之类的风流韵事,亦或者遵从师门命令,去斩妖除魔之类的。
一般来讲,话本小说里的情节大都青睐于前者,然而从楚杨一贯行径来看,我却觉得后者还算靠点谱。
然而他所见的乃是估计正在盘算着如何把我抓到手的青剑太乙,这一点确乎超出了我预估的这么两点。
“你去见她做什么?”我茫然的问道。
“一些琐事罢了。”他答得干脆,却显得有些闪躲。
我犹豫了一下,却不知该要如何再问,他那句话含混的回答已经摆明了不想再多说个中详略,许是有他难以言说的情由,也或是怕我知道了什么而徒自担忧。
思量之下,只好勉强的笑着打趣道:“倒是挺稀罕的,按照楚大神仙平时那副嫉恶如仇的样子,居然没有趁这么个机会把那魔教妖人砍了?”
我只是随口一问,也就是无聊的揶揄一下楚杨凑个乐子,却没曾想他那一贯不喜不悲的脸上出现了一抹无法描摹的神色,似有些矛盾,又似有些惘然。
“怎么了?”这么个整日里瘫着一张扑克脸,呆呆木木的家伙如此表情丰富,除了之前我真正发火的那一回之外倒是头一次见,所以让我很是有些好奇和为之担忧,生怕他是受了什么刺激。
难不成,这厮有娈童癖,此去乃是向青剑太乙表诉衷肠,甚至打算以身相许,亦或者拿我投诚之类的,然后被人家小姑娘拒绝了?
我这般在心底不厚道的猜测着,所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跟死党一起呆的久了,我不免也有了些这方面的兴趣。
“无何,只不过青剑太乙直承,七日之内,要对姑娘下手,所以这七日内一切还请小心为上。”他再次抿了抿嘴角,脸上的那般神情辗转着消泯了。
“哦…”看他恢复了这般一本正经,两本还是正经的样子,让我没法再纠结他那副神色的缘由,我颇为有些失望,只得这般闷闷的应付答道。
“距离天亮还有约莫半个时辰,贫道送姑娘回闺中再歇息一阵,可好?”他对我消极的应答浑然不觉。
我扁扁嘴,然而想到此刻正是孤男寡女共处一室的尴尬境地,又有些不好意思,只得怏怏的应了,随后在他的“护送”下走过那不过一室之隔的距离,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楚杨?”他看一切安好,便唱了个喏,转身要走,我不觉的出声喊道。
“贫道在。”他一个激灵的应道。
“没什么…”我被他的反应惊了一下,却嗫嚅着不知道该要说什么才好,只得这般搪塞着应道,想了一下,软了软嗓子,叹道,“别再丢我一个人了,会怕的。”
他愣了愣,轻声应道:“贫道晓得,姑娘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