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风萧瑟,万里碧空净。衰草怨怼,半山林木黄。
跟沈画学长闲话了几句琐事,说来也是奇怪,平日价里跟他说上一句话都能念想好几天,今日却总有些索然无味的兴致恹恹,脑海里挥之不去的是楚杨离开时的背影。
此刻他到哪里去了?还被青剑太乙,或者说,桐音缠的无可奈何吗?
想想又觉得自己太过杞人忧天,这俩人一个是蜀山派的大神仙,一个是魔教派的大剑灵,都是有着通天彻地之能,排山倒海之力的主儿,轮得到我这区区凡人担心人家吗?
这般想着,却又仍是很有些不忿,温柔如沈画学长自然看出了我这副心不在焉的神色,于是聊了一会儿,他便邀我去到大伙儿聚集的地方一起吃喝玩乐。
虽然说是意料之中,然而在有些熙攘繁闹的人群里没有看到楚杨,甚或是桐音的身影,我很是有些隐约的担忧。
他会不会已经回家了,毕竟不管怎么说,他算是被我强行拖来的,此刻不辞而别,以他的平日行径,倒也不是很奇怪的事情,更何况现在名唤桐音的青剑太乙正与他在一起,如果说这里再没有其他所谓的魔教妖人之类,那么我也算是安全的,所以撇下了我带着青剑太乙一起跑去哪里,也无可厚非。
这样想着的我又是一阵莫名的失落,按讲,没了这么一大一小两个麻烦,今日的秋游看来好歹能有个善始善终,我本该高兴,可却始终高兴不起来。
……
然而只过了约莫不到半个时辰的样子,回想方才,我就很是想抽死这时的自己,居然脑袋抽筋的期盼着楚杨这惹是生非无风起浪的主儿回来?
……
不知过了多久,先一个出现的是青剑太乙,不知何时,这小丫头居然没再依依不舍的抱着她的宝贝大哥哥,就这样一个人跑了回来。
“大哥哥说要烤野味给瓦吃!”奔到我面前,她甜甜的笑着,脆生生的说了这么一句话。
我很是有些摸不着头脑这话到底是什么意思,因为楚杨今儿一早出门时两袖清风,唯一背着的包还是我的,这时说他要弄什么东西来吃,很是有些让人费解。
然而没等我思索这个问题多久,不远处就看到一个略显臃肿的影子一闪身,自道路尽头的拐弯处转了出来,待得近了一些我方才看清,是楚杨这厮。然而之所以看起来很是臃肿,是因为这厮担了根挑子在肩头,挑子上挂着一个挺大的事物。再近一点儿,我才依稀的看清,那挑子上的居然好像是个活物!
那是个啥?
大家的目光也被他吸引过去,正不约而同的盯着他来的方向,然而这混账却迈着四平八稳的步子走到了大伙儿聚集的地方,若无其事将肩上那根胳膊粗的树干挑子丢在了地上,原本因了好奇而凑上去的人群呼啦一下子散了开来,我大着胆子靠近看了看,那挑子上毛茸茸的一大团,当真是个活物!
……
按照楚杨的说法,这被他用树皮搓绳,四马攒蹄捆着的乃是所谓山野孤狼,他偶然遇见,便捉了来打算洗剥干净,烤了给大家做野味吃。
旁边的那七女三男正自站远了在哪儿议论纷纷,大抵的意思就是声讨楚杨太残忍,没爱心,没人性之类云云,此外还有“狼是国家保护动物”之类的论调。
前者不去管它,毕竟楚杨同学貌寝而人怪,这帮子叽叽喳喳的女生外带那三个歪瓜裂枣也就有远远说说的胆子,那边厢楚杨此刻已从怀里翻出了一把明晃晃的短刃,正自在那儿磨刀霍霍,打算将那无辜的“山狼”开膛破肚,大卸八块,对着这么个凶神恶煞的屠夫,他们普遍缺乏上前的勇气,毕竟谁也摸不准性格乖僻的楚杨会不会言语不和就顺手给他们一刀;没人性的说法更是有些无稽之谈,人家楚杨自称脱凡入仙,而且秉持天地不仁,万物刍狗那一套说法,那真是人性的没有,爱心的缺失;再者,以楚杨同学那糟糕的社会常识,他恐怕很是难有保护濒危动物的意识,更何况向来我行我素的他,就算知道啥是“动物保护法”,要他遵守那是天方夜谭。
作为组织者的沈画学长,本想上去阻止楚杨的血腥行径,然而对着那把吹毛即断的短刀,待人温和,让人如沐春风的他也是腿软,自然也就没敢真的去劝。
最开心的大概要数青剑太乙,毕竟是她最喜欢的“大哥哥”要烤东西给她吃。楚杨磨刀拾柴的时候,她便蹲在那“山狼”的旁边,盯着那被缚了长嘴,无法大声吠叫的动物看了良久。而后拍拍屁股站起身来,蹦蹦跳跳的跑到了那边还在哼哧哼哧磨刀的楚杨身前,用天真无邪的声音颤颤的说道:“大哥哥,狼狼好可怜哦…”
那边厢,被捆着嘴的“山狼”也配合的发出了一声呜咽的悲鸣。
那一瞬的我仿佛又产生了错觉,说起来除了楚杨的一面之词外,谁也没有真的看到过这么个年方十二,明艳娇俏的小小女孩儿是什么杀人不眨的魔教妖人,眼下看来,除了过于粘着楚杨这一点外,别的方面上这丫头的表现全部正常,完全就是一个富有同情心,却又因为这个年龄而有那么些微古怪的小姑娘。
让我大跌眼镜的是,这么个心怀慈悲的小姑娘下一句话就那么心平气和的说道:“好在大哥哥你剑法高超,出手极快,瓦求大哥哥,等下给它个痛快的,免得它受零碎的苦楚,可以也不?”
而后,在那一声撕心裂肺的哀嚎里,楚杨这厮居然带着一副颇为和蔼的神情点了点头。
……
就在我一边悔青了肠子一边暗自收回之前想法时,忽然间的注意到了,那被摔在地上,兀自挣扎呜叫着的可怜动物,看起来似乎有些眼熟,与其说这是狼,不如说这是…
……
这样的想法,在某个比起拿着刀的楚杨还要凶悍百倍的中年妇女,披头散发的追到一行人落脚的这片空地上,势若疯虎的向楚杨索要她的“宝贝儿子”时,被证实了。幸好此前楚杨没能收集到足够的柴火,也没能如愿的寻到溪流之类的水源用以洗剥,那只被当做“山狼”而差点变成烤肉的哈士奇方才逃过一劫。楚杨一边不满的抿着嘴角,一边割开了缚的牢牢的树皮绳索,那只哈士奇一得自由,立刻呜的嚎了一声,夹着尾巴一溜烟的跑得没了影,压根没敢找差点将他宰了的楚杨半点儿麻烦,也多亏了这样,那位护子心切的中年妇女才放弃了将楚杨扭送派出所的念头,连忙追着她的“宝贝儿子”去了。
真的送去了,恐怕接下来上演的就是楚杨大闹派出所之类的情节了吧,如此看来派出所还真得的对那只哈士奇千恩万谢才对。
望着那个略显痴肥的身影追着那狗子去了,我不由得又是捏了把汗,倒不是害怕被问候了八辈祖宗,骂得狗血喷头,一佛出世的楚杨同学对这么个更年期妇女怎么地,而在于楚杨身边,紧紧抱着他的青剑太乙,桐音大小姐。旁人没有看见,知道点端倪的我却不由得留了个心眼在她身上。方才那位大妈破口大骂之时,这么个年仅十余岁的小女孩儿眼神愈来愈寒,森森然的恍惚可以凝绝冰泉。幸好,这时待在一旁的沈画学长大约是终究看不下去了,缓步上前,替下了面色木然,神态桀骜的惹事精楚杨,笑嘻嘻的给那中年妇女道歉赔不是。事实证明,沈画学长的温柔与帅气对于女性的征服力绝不为年龄所限,下至幼如桐音的垂髫小囡,上至这位大妈般的中年妇女,可谓是无往不利。原本怒气冲九霄的大妈居然渐渐被安抚了下来,只是这一次换了那七个莺莺燕燕连同我自己用眼神杀了大妈就是。
……
这一天,除了这么个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波折外,居然就那么凑凑合合的将就着过了来。
当暮色渐染,天光渐暗,一行人收拾收拾野餐的残局,打算返程的时候,我才有些颤抖的相信了,我心心念念,期盼无匹的与沈画学长的秋游一日,就这么不悲不喜,不咸不淡的过将去了。
一路因了日头向晚,晚风依稀,众人显得很是有些风尘仆仆的,我遥遥的坠在一行人的队尾,楚杨一如既往的如影随形在我身后,约莫是因为之前“哈士奇事件”多多少少有点心虚的原因,他没敢跑过来跟我并行。
路途过半,忽然的,我感觉似乎有人拽了拽我的衣摆,暗付着估计是楚杨那厮,本打算就着强抢民“狗”的破事儿说落说落他,一转念想到再早时他唤我却被我凶时的样子,有些不忍,便叹了口气,用不温不火的声音,淡淡问道:“什么事情?”一边侧目去看,然而一眼望去却并没有看到那张三天两头惹毛我的平凡面容,而是一片空空如也。下意识的低头下去,正看到青剑太乙笑得人畜无害。
“姊姊,是瓦!”她的步子小,三步方才及得上我两步,因此不免走得有些惶急,然而那说话的调子气息却是与之不相协调的四平八稳,让我不由得又在心里对她多了层忌惮。
“是你?”略略的心下带着些颤抖的,我毫无意义的重复着她的话道,待着她的反应。
见我这副畏畏缩缩的神态,她的笑容愈发明显而肆意,我心下再寒了寒,越过她小小身形去看后面的楚杨,他仍是那副波澜不惊的样子,只是投向我的眼神有了些许隐匿的锋芒。
那般潜龙勿用的行色神情让我心下稍慰,想着天上地下终究还有这么个人赴汤蹈火的护我,不由得定了定心神,再侧眼去看青剑太乙时,已经约莫的恢复了一些往日的姿态。
“你到底是来干什么的?是要抓我的,对吗?”我低着声音问道,害怕被前面走着的那一众无关人员听到而有所牵连。
她听罢这话,半拳起了白玉无瑕的右手,抵在颌下,吃吃的笑道:“这样的话,姊姊你也真的会相信?就不怕是大哥哥诓你玩儿的?”
不知何时我也开始跟着楚杨学会了抿嘴角的毛病,我默着不说话,良久,才长长的出了口气,笃定的说道:“我信他。”
她的笑变成了一种洞悉所有的意味深远,原本略带嘲弄的神色也收敛了些许。
“看来,大哥哥倒也没护错了人,只不过瓦确实很吃惊,他居然把什么都告诉了姊姊你。”若有所思的,她的嘴角依旧挂着微笑。
“怎么?”这丫头边走边沉思的样子显得很是人小鬼大,却又似乎有什么隐情在内,让我不由得有些好奇她那话的意思。
“大哥哥是仙,姊姊你却尚是人,仙虽不似神一般为天规所限,然而却已跳出红尘,与你纠缠过甚,必然扰其命格…再说,以大哥哥的性子,想来应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告诉你这些除了徒增麻烦之外,别无他用。”她思付着说道。
我再是一愣,之于所谓仙人不宜纠葛过多的说辞,暂且不问,然而平心而言,这丫头的后半段话我很是不服,甚至自觉,若不是本姑娘通情达理,善解人意,对于他的说法毫不迟疑的全盘接受,这厮恐怕还蹲在我家窗外的梧桐树上喝风,隔三差五的还得跟警察叔叔玩玩捉迷藏。然而想了片刻却又觉得不知道该要如何反驳她的话,毕竟从身份上来说,蜀山弟子跟魔教中人听起来比较像是同属一个阶级阵营的,我这一介凡人,大概是要次一个级别的样子。因此有些话我不清楚行情,也不好乱讲,只能嘴硬的反驳道:“这是他决定的事情,而且也不能说是别无他用吧?”
青剑太乙笑得饶有兴趣:“那么姊姊你且说说,跟你说了这件事,你之于他,有何助益?”
“我…”一时不忿,便想把适才心里所想的说出口来,话到半途,却又觉得那番话想来似乎有些自以为是。
然而青剑太乙却不待我开口,便未卜先知的揶揄道:“姊姊你且想想,以大哥哥的本事,他若强行要你如何或是不要你如何,你可有半点脾气?”
这话很是一针见血,将我胸中因为不满而膨胀的气球轻而易举的戳破。
想来这么十几二十天内发生的所有,大多时间,似乎大都是楚杨把一切向我摊明,然后让我自选;他却只是陪着我,碧落黄泉,不离不弃。然而以他之能,若是不理会我想如何,而直接越俎代庖的强行让我如何,似乎我也确乎的没法反抗什么。
那个想法让我又是一阵泄气,打眼望向身后的楚杨,他那副平淡不惊的神色依旧如是,我的心中却已有了些涟漪。
“你到底想要说什么?”我有些恨恨转向青剑太乙
“无何,只不过是让姊姊你知道,大哥哥待你真的好生不薄,让瓦在一旁嫉妒不已,你若是不要,大可将大哥哥让给我…吃着碗里瞧着锅里的话,姊姊你可仔细别到头来不过是两手一空。”她淡笑着,轻声说道,语罢还一脸轻蔑的看了看走在前面,正自与那些个莺歌燕舞们边走边聊的沈画学长。
我一咬牙,几乎就要忍将不住的停下脚步。
她这话说的凭的过分,我是喜欢着沈画学长,也在同时被楚杨保护着。然而,喜欢别人,是我发自肺腑的真情实感,被他保护,也是他心甘情愿而为之的,凭什么在她的嘴里我就被说成了左右逢源,脚踩两条船。
然而怒过了之后,回嚼此话,再想起楚杨,我却又有那么些许说不出的歉然,还有一点不知何起的畏惧。歉然在我因了沈画学长经常对他不假辞色的发泄不满;畏惧的,大约就是有朝一日他会不会真的如青剑太乙这般的想我。
若真的有那么一天,他大约也不会再承践诺言,护我长安了吧?
想到这里,我的心很是一阵的悸痛。
“你还有什么事吗?没有的话还请离我远一点,我不舒服。”我垂着头,忍着苦楚,低低的问着身边那小小的女孩。
“倒也无他,就是让你帮我给大哥哥传个话,七日之约,所剩无几,桐音无暇再顾他而手下留情了,让他所有准备吧,毕竟,大哥哥和姊姊你,瓦都是势在必得的。”看着我的败相,她似乎很是满意,那话里却又有些无奈的味道。我愣愣的听完她的话,不自觉的重复了一下。
“七日之约?”
她点了点头,在我没看到的地方,浅浅的一笑
“姊姊你该当知道的,不是吗?”
话毕,在我的一个恍惚间,风过天澜,暮色淡薄,那个小小的身影已经消失在了苍茫间,没等我完全反应过来,楚杨已自快走一步,到了我身边,见我这副形容,低声问道:“姑娘可还好?”
屏了一口气,我咬着嘴唇想了想,才小声答道:“还好,就是有点累罢了…”顿了一顿,不待他出口询问,我便自觉的交代,“青剑太乙没说什么,就是要我转告你,七日之约,所剩无几,她无法再手下留情,要你做好准备…我和你她都势在必得,嗯,就是这么多了吧。”
倒不是我有意隐瞒,实在是其他的话,我不知道要如何与他言说。
“楚杨?”由于良久,我嗫嚅着开口唤他的名字。
“嗯,姑娘且吩咐。”他的答复是一如既往的波澜不惊,风轻云淡。
“你答应过要保护我的,这话还作数吗?”我的声音似乎有点儿喑哑。
“自然作数。”他不虞有他的朗声答道。
“无论如何?”我却追问的不依不饶。
本以为他仍会答得直接坦荡,出乎我的意料,他却抿了抿嘴角,似是犹豫了一下,方才踟蹰的答道:“贫道说过要保护姑娘,便是要一直护着的。”
老实说,此话并没有否定我的问题,然而,我却听得心中微微一凛,与楚杨相处的时日虽然无多,这厮生性简单,能不多说尽量不会多说,这般冗长的答话,便是在掩护他心中的犹豫。
然而此事只能心知肚明,连楚杨本人也不足道也,我怏怏的对他扯出来了一个自认还算温和欣慰的笑容,之后便默了下来。
一路无话,甚至及至回到校门口,与众人分别时,我都有些郁郁寡欢的没落,沈画学长仍然笑得暖人心脾,我却仿佛不知道自己心的心肝肺丢到了何处,空落落的应了他一句便即了事,心中塞着楚杨答话时的神色,那不是以往的平淡如水却又飞扬果决,那之中该当隐匿着他不愿说与我听的情由。
再咂摸了一下青剑太乙的那番话,我有些悲哀的想,或许楚杨隐匿的就是所谓仙人有别,不可交往过甚这样的事情。在我看来那像是无稽之谈,平日价听来恐怕也就当个笑话;之于他来说说不定那便是金科玉律,天规神戒。
……
被他抱着回到蜀山别院时,我依旧有些恍惚,低声丢下一句:“我乏了…”便头也不回的上楼径直躲进了房间,顺手拴上了门,而后颓然的合衣趴在了硬生生的木床上,扯过了被子将自己蒙着,脑袋里空空的,连自己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在想何事,想要何如,将要何往。
以楚杨的性格与行为习惯,要他拍着我的门,喊我出去,问我怎么了这一类狗血情节,我宁愿相信**会上树。幸好,即使是人杰地灵的蜀山也没滋养出会爬树的猪,楚杨的表现自然也没让我有什么别的惊喜。
坦白而言,可能我是想他那样狗血一回的,然而之于他来说,狗血会让他联想起来的大概很可能会是用以画符的原材料,因此他很顺理成章的没有狗血,也没有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