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回,梦叶草(下)

作者:皓月下的风 更新时间:2015/12/16 3:47:44 字数:5934

我该当是在不知不觉间睡去的,虽然睡着后,梦里的空间与醒时并没有太大的差别,都是黑漆漆的一片,分不清东西南北,天地玄黄。我置身于这片不见五指

的幽暗中,摸索着抱住了自己的双膝,那幽暗仿佛有形的事物,我就那样蜷缩的沉在期间,无依无靠的飘飘摇摇,浮浮沉沉。浑浑噩噩间的似乎有人唤我,然而此刻

的我却是身不由己,只能随着这片黑暗中看不见的汹涌随遇而安,那样声音时远时近,时高时低,分不清是谁唤我,唤我又作何?

……

不知那样飘零沉浮了多久,忽而的,身周的那片黑暗中,有了星星点点的光亮渐次亮起,那光点是活的,零落缭绕着四下里穿插着飞舞,而且愈来愈多,仿佛

是自另一个世界到来的一般。我看着这不住点亮的光,脑海中仍不十分清明,然而,却似乎能抓到一点稔熟的蛛丝马迹,再过片刻,当我完全反应过来这一幕我在那

里见过时,一个冷涩的激灵,我醒了过来。

然而,这一次,让我打从心底感到寒凉的,醒将过来后,一切居然还是与梦中无甚区别。

月黑风高,满是寂寥,我竟好像是孤零零的一个人立在这样的夜色里。

记忆里依稀能想起,睡着前,我似乎是蒙着头蜷缩在房间里的床上,怎么醒来时却到了这里?

莫非是楚杨在与我开玩笑。

然而,当我终于恢复一点儿清明,环顾四周时,那个想法就被彻骨的寒凉驱赶的无影无踪。

身周是一片黑漆漆的森林,看起来有那么一星半点的稔熟,似乎正是白日间我们秋游来到的那一座森林公园。林间有光,星星点点,萦萦绕绕,仿佛萤火虫,却又仿佛不是,那光点愈来愈多,愈来愈密,仿佛要把整座森林都照亮了一般。

那刚好是,梦中的,一幕…

那样璀璨耀眼,那样凄美惊艳…

我在这片诡异异常的璀璨惊艳间愣愣的说不出话来,背脊的寒凉,双腿的战栗,生生提醒着我这不是做梦,而是现实。

忽然间的身周一阵风掠过,跟着一个稔熟的声音在耳侧响起。

“姑娘终于醒了!”

那声音仍是淡淡的,却有着让人安定的力量。

是他…

“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怎么会在这里,我记得我是趴在被窝里的,我是怎么过来的?”我咬着牙,努力的让自己的舌头不要打颤,一边这样不由自主的,连珠价的问道。

“姑娘你且定定神,莫慌,有贫道。”他拍拍我的肩头,低声安慰道,待我终究冷静了一点儿,才续说道,“如此看来,姑娘应是不记得,自己一路走来之事了,倒也难怪,贫道便觉那时姑娘有异,似乎是在梦游离婚,现下看来便是了。”

他的话让我好一会儿反应不过来,想了良久方才能有反应。

“你是我,我是…自己走过来了…不对,梦游过来的!”我有些难以置信的惊道。

“不错…”他叹了口气,肯定道。

“怎么可能…既然知道我是在梦游,那你为什么不拦住我,这里,这里是哪里,之前的森林公园吗?到底为什么会这样啊?”我心中惶急,又忍不住这般将心中的困惑惊疑,一股脑儿的尽数问出。

“正因为看出姑娘貌合神离,灵台不稳,贫道才没敢轻举妄动。梦魂之术乃是上古遗秘,贫道不才,知之甚微,是以不敢阻拦姑娘,怕稍有差池,怕姑娘轻则

离魂失忆,重则魂飞梦碎。贫道无能,未可护得姑娘周全,还请姑娘饶恕则个。”略显耀眼的光中,我仍旧能清楚的看到他抿着嘴角,神色歉然的说出这番话。

我一愣,随即心下自责不已。不用什么高深的神仙知识,就是我这区区凡人也知道,梦游之人不宜轻易打断,否则怕是有危险,然而我却急不择口的拿这样一点挑他的不是,想来确乎很是过分吧。

楚杨同学对此却似乎仍是不以为意,只是老老实实的接着答道:“这里应该便是白日里的那个所在,至于为何如此,有人可替贫道作答,是否?青剑太乙!”

话到收尾,他忽然提高了声调,朗朗昭昭的话语在萤火烁烁,晚风飒飒的林间飘飘荡荡,片刻,从我们右后侧,一声脆生生,清丽丽的铃笑,跟着在星光夜色里转出

了一个身着青绿长袍,垂两根乌溜溜的长髫,蹦蹦跳跳的小小身影。

“大哥哥倒是猜的好准,一下子就能想到瓦在这里,该不会是身无彩凤,心有灵犀吧?”她笑着说道,凝脂般的脸蛋在刺目的光中显得愈发皙白。

见她忽尔现身,我又是一惊,恍惚间,梦境与现实的交叠,再加上这个天真却危险的小小女孩儿,将一切串联起来后,之于这片璀璨夺目的景致为何接连二三

的出现在我梦中,我总算好像寻到了点儿眉目…梦中的那个声音,虽然模糊异常,时远时近,却无论如何都只能依稀的听清一两个音符,我知道那是在唤我,却不知

道唤的是什么,现下想来,如果说,那个声音所唤的,始终都只有一个音符的话,便能说得通了。

姊姊…

“原来这一切,我梦里的一切,都是你捣的鬼!对不对?”想我看着青剑太乙,破口而出的喝问道。

她笑得巧致,却不答我的话,而是转向楚杨,笑着说道:“大哥哥,我打赌你一定不知道姊姊的梦是什么,不过没关系,喏,瓦现在已经让你看过了!位列仙

班的大哥哥对这位姊姊算是掏心掏肺,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甚至罔顾天道,该说的不该说都说了。然而大哥哥你又可能想过,就连这区区梦境,她也在瞒着你没说,

大哥哥这一番坦诚相待,可是值也不值?”

“你说什么?!…”我失声喝道,却在半途不由得小声下来。本以为这件事无关紧要,又害怕一向多疑的他节外生枝,因而没跟他说,却不曾想轮回业报却在这里等着我。心虚之下,我怯怯的想要侧目去看楚杨的神色却又不敢,只得老老实实等着他的发落。

“无所谓值与不值,言或不言,言实言假,本为贫道一厢情愿。更况且梦本就是虚渺之事,又掺和着本人的姻缘爱恨,不愿为旁人所言也属应当。”虽未瞧见,却能想象,那个长相平平无奇的男生抿抿嘴角,若无其事的说出了这样一番话。

忍不住的,我悄悄的偏过头去,向着那个语调沉稳的男生投去感激的一瞥,他松开了抿着嘴角,缓缓的站到了我身前,对着不远处面色阴晴不定的青剑太乙,朗声道:“只是这个中情由,贫道还有所不明,万望指教。”

闻听此话,青剑太乙那双灵动的大眼睛闪过了一抹狡黠与得意含混的光,掩口嗤笑道:“瓦还当大哥哥真的天上地下,无所不知,却原来还是有所不知。”

楚杨没有理会她的揶揄,而是神色淡然的接着问道:“还请赐教。”

“也罢,大哥哥你且问吧。答不答的上来瓦可就不知道了,毕竟连大哥哥你都不知呢!”见楚杨并不着恼,那边厢的青剑太乙似乎是有些索然了,笑吟吟的说道。

“适才你等所说的梦境,到底是如何形容?”楚杨不卑不亢的问道。

“那个啊,喏,姊姊梦中所见的,就是大哥哥你现在所见的这里一切,乃是瓦用梦魂秘术将之映到了姊姊梦中的,怎样,大哥哥,好看吗?”青剑太乙笑道,一边还不忘提溜一下一旁的我,“姊姊,瓦说的对不对啊?”

我默着尚未回答,楚杨已接口续道:“贫道问的不是这个,贫道只是不明,梦魂之术,非有凭引不能驱动,白日间贫道与你寸步不离,你是断断的没有机会将此术之引下在她身上的!”

青剑太乙脸上的神情愈发得意,就像是得了什么新奇玩物的女孩儿一般,明眸皓齿,顾盼生辉的笑道:“这个可是瓦的秘密哦,不告诉大哥哥你!”

那般的娇嗔微微,刁蛮点点,让人看了不由得心生爱怜。

然而楚杨却妥妥是个不解风情,不懂怜香惜玉的主儿,听得她这番撒娇弄痴,却只是讷讷的道:“不说便罢了。”

润生生的嘴唇微微一嘟,我在一旁好歹忍住了笑,身边这根又臭又硬的木头平日价是何德行,将人起得跳脚却还浑然不知的功夫何等精深,这位一见面就大哥哥长,大哥哥短的青剑太乙姑娘怕还未曾领教。

“哼,大哥哥不想听,瓦偏要说!你以为当日的弄坏瓦的木奴,就能那么简单的算了嘛?”太乙皱皱鼻子,不满的说道。

这一番话让我与楚杨都不由得一愣,我倒还好,只不过被提醒了那段有些不堪的过去而有些郁郁的。

楚杨却是沉吟不语,青剑太乙则仍旧那般似笑非笑的望着他,良久,他忽然一击手掌,大声道:“原来如此,木奴化枝,却只是个幌子,枝上有叶,那便是你梦魂之术的牵引所在!”

青剑太乙闻言轻笑,赞许的说道:“果然不愧是瓦大哥哥,不错,那便是梦叶草!”

“梦叶草?”我愣愣的重复着这么个听来很有点儿浪漫的名字,却茫茫然的不知是何物。

那边厢听得楚杨一边思付着,一边自言自语般说道:“瞑幻有草,其名梦叶,安心神而定南柯,织华胥而引梦华,拘离魂以归虚芜…贫道倒真是走了眼,蒙了心,只道你司掌五行木相,却忘记了你等六合剑灵俱皆是以梦为契,是以没曾防备这梦魂之术。这才被你这鱼目混珠之计得逞,贫道那晚也做了一回买椟还珠之人,跟个幌子纠缠了半宿。”

他的神色从从容容,语调却显得很疾厉。这番说辞在我听来颇有些费劲,着实反应了一会儿才大致听明白,说白了这一通话大概很类似于文言口头检讨之类,如此看来蜀山派应该挺喜欢打官腔的。

然而蜀山派的机关部门的官僚主义作风问题暂且不管,至少通过这么一篇古代应用文让我有点弄明白了所谓梦叶草究竟是个什么东西。

通俗点儿讲,大概就是植物性安眠药,估计还是绿色环保无污染型的。

又是顿了顿,楚杨同学继续说道:“此外,白日间你执意要跟随我等,却又无所作为,现下想来,怕也是在为此刻作备了,是也不是?”

青剑太乙笑靥如花的抚掌道:“哎呀呀,大哥哥果然是知道的,没错,便是瓦以梦叶草为引,以将此情此景以梦魂之术映入姊姊梦中,再待她今日身临其境,虚实交叠以结离魂之道,后以召梦之法唤她来此的。”

唇红齿白间,那小小的女孩儿语笑嫣嫣。她那样若无其事的直承自己的一切所作所为,像是在跟喜欢的人说着一件极好玩的见闻,又像是做了甚么了不起之事的孩童一般,得意之情溢于言表,一边恐怕还在期待着别人的夸奖。

我咬着嘴唇,对于这等光怪陆离乃至可以说是荒诞不经的说辞,着实不知道该要如何评说,此外心间还有着一点儿我看不见摸不着的不安。

幸好或是不幸,在我身边还有个眼力价不低的家伙。

“如此说来,那姓沈的便是魔教走狗了,若非是他,也没白日间这一段孽缘,缺了这一环,你的计谋也无法得逞。”楚大神仙明显很是擅长哪壶不开提哪壶。

心下咯噔一下,暗地里不由自主的叹息着。

完了,完了,我最担心的事情发生了!

青剑太乙似笑非笑的弯起右手食指,轻轻的用第二根指节抵着上唇,狡黠的掩口道:“谁晓得呢,圣教教徒遍布天下,说不准他就是呢…”

楚杨抿了抿嘴角,对于这样模棱两可的回答不置可否,然而我却看到,他那双一贯只有和风微雨的眸中,不经意间闪过了一抹阴枭的肃杀。

那一点凌狠让我不觉的打了个寒噤,心下的恐惧骤然放大,我丝毫不怀疑,以他那几乎可以说是视人命如草芥的指导思想和杀伐果决的行事作风,恐怕一旦这边的事情摆平,他不去灭了沈画学长满门就还算是心怀慈悲。

想到这一点我很是不寒而栗,然而却又在这样的忧心忡忡里偏生的又想起了很多此前疑惑过的点点滴滴,好比为何木奴一事为何由他而起,好比为何他会忽然恢复记忆,再好比为何他那时会记得所有却唯独不认得这青剑太乙…诸如此类,让我心中愈发的不安。

然而那含混的担忧里似乎又残存着一丝转机,朦朦胧胧的在脑海里萦绕着,让我始终抓不出个所以然,却固执的觉得,事情并不是那么简单。

唯一的证据可能就在于如果沈画学长真的是所谓魔教中人,那么与他算是同属反派的青剑太乙为何会这样含混其辞的暗示他的身份?不过从这小小姑娘的角度上说,这样行为又似乎不难理解,不管沈画学长跟她是否系出同宗,让楚杨砍了这人然后与我势同水火而后翻脸反目,之于青剑太乙而言都是一件利好的事情,既方便了抓我,又方便了她跟她的宝贝大哥哥关系更进一步,可谓一举两得。

思来想去的却又抓不到一点儿头绪,只能祈祷事后楚杨会忽然的突发心脑血管疾病而忘记这件事情,或者让他误服了什么有这种效果的丹药也是个不错的选择,嗯,这厮的忘忧丹究竟藏在哪里呐?

就在我暗自谋划盗取忘忧丹的时候,那边厢剑拔弩张的两人也正将图穷匕见。

“贫道最后还有一事不明。”楚杨寒着目光,死死的看着对面的青剑太乙。

“大哥哥但说无妨。”青剑太乙仍旧笑得从容不迫,一边这样说道,一边展了展自己的袍子下摆,拍拍屁股,就仿佛玩耍已毕,即将回家的孩子一般,在嬉闹调皮后难得一见的露出了人小鬼大的一本正经。

楚杨的眸光凝的愈发沉重,他抿抿嘴角,沉声问道:“你大费周折的挑在此时此刻将我们引来此地,却又没有趁着她在迷梦中对她有所加害,到底是要如何?”

青剑太乙闻言,原本浅笑变成了桀然一哂:“大哥哥这是在明知故问吗?”语笑间的,她忽然的身形一轻,那个小小的影子已经遥遥而起,悠悠的上升到了空中。

楚杨身形一展,挡在我前面,仰起头来,横眉冷对着那个已自在风中飘摇的小小身影,朗声道:“贫道不才,愿闻其详,还请赐教。”

“大哥哥既然参悟天道,那么该当知道,万物滋长,生生不息,最快乃在何时?”清洌洌的话语,脆生生的调子,小小的女孩在空中云端俯瞰着地上的我二人,远远看去仿佛司掌决判的神砥。

楚杨的眉锁的更深,展开的双臂将我完全的护在了他身后。

天上的小小人儿却已自问自答的说道:“天人化生,万物滋长,在于寅卯。一日十二时,木相之力最为充盈也是这两个时辰,更兼此处丛林密布,枝繁叶茂,大哥哥莫非还不懂瓦为何要你们来此吗?”

楚杨的面色冷沉,张开的双手上,有青色的经络贲张遍布。

“瓦对姊姊势在必得,可是大哥哥瓦也不想放过。既然这般鱼与熊掌兼得的美事甚是艰难,不得已,瓦只好先占了天时地利再说,大哥哥你那么宽宏大量,气概磊磊,该当不会跟瓦计较的对不?”两根长髫在风中招摇飞舞,小小的女孩儿一边笑得天真无暇,一边缓缓的伸出了一只白生生,纤弱弱的小手,手中一团青光四射的事物,即使是在这样萤火漫天里瞧来,仍是凭的耀眼刺目。楚杨只是遥望了一眼,沉若秋水的脸色微变,跟着就听他咬牙恨道:“孽因子!”

我一愣神,心下暗道,原来那就是楚杨说的,能化作木奴的孽因子,不想竟是那般光彩夺目,煞是好看。

青剑太乙巧巧而笑:“大哥哥好眼力,不错,正是孽因子!唔,既然大哥哥识得此物,倒不妨再猜猜,瓦要用它来做啥?”,说话间,那只平平托起的手掌微微一斜,那流光溢彩的孽因子悠悠的从她手中落下,“大哥哥快猜,时间不多咯,若是落地生根前还猜不出来,瓦只好自己说了呀。”

楚杨抿着嘴角不答,反过一只胳膊来攥住了我的腕子,握得死死的。

直到这时,我才迟钝的发现,他没有带着他的剑!

想来也是理所当然,毕竟我是那样好征兆的就跟个游魂似的自己梦游了过来,谨慎如他,自然是一路形影不离的陪护而来,自然无暇去取他那把寄放在学校教务处灭绝师太办公室柜子里的斩妖黑剑。

否则若是他一剑在手,哪里会在这里坐视那劳什子孽因子这般安逸的飘落?

这下倒是真的麻烦了,因为按照楚杨自己的说法,没有剑的话他连木奴也没把握一定能胜,更罔论眼前天上的木奴之主,青剑太乙。

大约也是因了这个情由,所以一贯冷静沉稳的他才是这样蓄势待发的警戒模样吧。

然而,那边厢立在虚空里的青剑太乙对于孽因子四平八稳的坠落略有些不满,灵动的大眼睛中闪过一丝薄薄的嗔怒,却没了更多与楚杨撒娇作嗔的举动,只是脆生生的娇叱道:“木道,林海!”

随着那声娇呼,孽因子青嶙嶙的光逐渐隐没,璀璨漫天的萤火也随着那一声的令喝渐次熄灭,天上地下登时一片寂暗,然而,这片悄无声息的墨色里,似乎有着什么危险的事物在悄然暗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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