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穹低垂,无星无月,万籁俱寂,宵风瞿瞿。
那碧莹莹的光华自苍空坠落,而后匿于墨色荼蘼间,变得悄无声息。
天穹之上,那个身着青袍,长髫舞风的小女孩笑得天真无邪却又不怀好意。我咬着唇躲在楚杨身后,对这样压抑而又危机四伏的一切很是感觉一阵不适,却又不敢有什么举动,害怕会触动了那不知潜藏在何处的险恶,甚至连大气都不敢喘。
楚杨却若无其事的挡在我身前,与这般让人窒息的静默泯然相对,原本如临大敌的肃然神情竟然逐渐的缓释成了往日的平淡。我似乎是被他那样渐次恢复正常的形容感染了,对于眼下这般死寂的情景多少有了点儿抵抗,过了一会儿,方才小声对着楚杨问道:“现在到底是怎么回事,我们该要怎么办?”
楚杨头也没回的摇首,示意我保持安静,抓着我腕子的手没有丝毫的放松。我又叹了口气,知道眼下情势危机,他大约是不愿意多浪费口舌,这才如此冷淡的答复我。
不知过了多久,不耐这份沉寂的我正待要再度开口问询,忽然间的,我们脚下的泥土剧烈的晃动了起来,而且愈演愈烈,仿佛是地裂山崩一般的灾厄正在底下酝酿着。
楚杨神情一紧,身子蓦然的以右脚为轴,绕着我转了半个圈,反而欺到了我的身后,跟着抓我腕子的那只手微微的一用力,我不由自主被拽进了他的怀里,跟着膝弯上一勒,双脚骤然的离地腾空。
就那样毫无防备,甚至都没能回神过来时,我就被楚杨打横着抱了起来,身形一晃间,双手不由自主的环上了楚杨的脖颈。
慌乱间见他抿了抿嘴角,虽然已经不再立于地上,那变本加厉的地动山摇仍旧可以从楚杨的臂上胸前清晰的感觉得到。
“这…到…底…是…怎…么…了…啊...”声音跟着那撼天动地的震动而断断续续,心仿佛也随之颤抖了起来,我惊惧的再次开口问道,得到的回答却只是楚杨一个凝重的眼神,他抱着我,在这番几乎是天翻地覆的劫数中岿然不动,仿佛在等待着什么一般的。
然而,出乎我的意料,脚下的那震动在剧烈到了几乎将要天崩地裂之后,居然暗弱了下来,渐次复归成为蚍蜉撼树般的细微,再到最终完全的沉寂下来,似乎之前那般的地动天惊都只是个恍惚的错觉。然而我却从楚杨愈发沉凝的神色间察觉,恐怕真正的危机正在悄悄的迫近。
果不其然,在那番震颤消失的无影无踪后,漂浮在九天之上的青剑太乙又是邪邪的一扯嘴角,清洌洌的声音恍惚的在耳边响起。
“大哥哥,姊姊,且看看瓦特特备下的这一点儿小把戏。”
这番话说的有些莫名其妙却又仿佛颇有深意,然而就在我兀自摸不到头脑的愣神间,下一刻,原本已经一派平和的大地怵然一抖,楚杨眉头急蹙,跟着我感觉身子一滞,再然后劲风自上而下的迎面袭来,登时让我睁不开眼睛,视野消失前的最后一瞥间,我看到了,千千万万条粗细不一的青绿色蔓藤,齐齐的从在我的眼中不断缩小的地面下方破土而出,逆着遮天的夜色,直冲九重霄般的向着我与楚杨射来。
“瓦的林海界,大哥哥和姊姊可还算满意呐?”她在风中,笑得放肆而招摇。
惊骇之间,我不由的闭上了眼睛,任由楚杨抱着我的身子在苍空中扶摇而起,完全不敢去设想两人是否能逃离那无数根青色蔓藤的攒射。袭面的风逐渐弱了下来,我心知,这是因为楚杨抱着我纵跃腾空的劲头已经愈渐衰竭,然而就在我们身下,那自地底发生,破空而来的藤蔓是否会因此而追赶上来,我不得而知,只能暗暗的祈祷。未几,身子微微一沉,想是两人上升的力量已经完全耗尽,现下正在缓缓的下坠,待到此刻,我不由自主的睁眼开来向下望去,想要确认这一堕而下之后,我们要面的究竟是什么样的情状。
幸好,那无数拔地而起的青色藤蔓早已被远远的甩在了身后,只有寥寥的数根还兀自不甘心般的竭力袭来。楚杨抱着我缓缓下坠之间,正迎上了这几根不知死活的青藤,身子又是一紧,已跟着楚杨一起在空中闪转腾挪,虽是两只手臂都用来抱着了我,没法如之前那般的生撕了那几根毒蛇般的青藤,所幸这厮的腿上功夫却也造诣不凡,一番足踢脚踩间,那几根甩将过来,意欲攻击我们的藤蔓都被他踹得东倒西歪,枝倒藤断。
然而随着两人的不断落下,凑过来袭击的藤蔓越来越多也越来越快,更兼之愈是低矮的藤蔓愈是粗壮,渐渐的便让楚杨双腿难支。就在我察觉到了这一情况而担心不已时,他那对蕴藉星辰的眼眸中光华骤缩,抱着我的胳膊忽然加力。纵然仍在惴惴不安,我却也乖觉的将抱着他脖子的手臂紧了紧,而后,忽然间的,我只觉天地倒转,他一脚点在一根自下而上袭来的藤蔓上,借着这一脚之力,凌空翻了一个筋斗,跟着又是双脚一并,齐齐的横踹在另一根青藤之上,过耳风又是一疾,两人已如箭一般的平平的射出,待到他这一踹之力竭尽,我被他抱着又是凭虚一翻,跟着缓缓落下之时,总算是脱离了那片被万条青藤封锁的天空。
“总算是没事了…”待两人最终落在一根不算高的树梢之上暂作休憩时,自以为逃出生天的我一边这样自言自语的说着,一边放松了一些抱着他脖颈的臂环。
他却蹙着眉的低低喝道:“抱好,别松手!”
我一愣,下意识的再次收紧了双臂,而后茫然的环顾了一下,也就在此时,我看到了那原本风平浪静的地面一震,跟着又有青藤挣扎着穿过地表,狰狞的射向我们。
不及惊呼,我已被楚杨带着又跃将起来,躲开了那突如其来的一击,然而,在这之后,又有青藤从地面上接连二三的破土袭来,楚杨自此便不得了空闲,抱着我在这样没完没了的攻击里七进七出,百折千回。我缩在他怀里,偶尔的打眼一瞥,就能看到方才两人稍作停留的树木枝桠被那些不断袭来的青藤击得粉身碎骨,暗自心惊间也多少明白了现下两人的处境是怎样的生死之间,命悬一线,不由得更是贴紧了楚杨。
如此这般几番来回,饶是楚大神仙钢筋铁骨,身手不凡,却也架不住这样不眠不休,铺天盖地阵势,素来神色淡漠平静的他,额头上不知何时已经有了涔涔的汗水,然而那双藏匿星辰的眼眸仍是一如既往的镇静稳健,只是略多了一些肃穆。那样的眸光让我安心不少,更兼之虽然是在颠沛流离的疲于奔命,靠着他那不算宽广却很坚实的胸膛却让我对他产生了莫名的依赖感,恍惚间会觉得,天大地大,朗朗乾坤,有这么一个人在,万般艰险我都不用再惧怕。
就在我暗地里如此有些矫情的感慨着,冷不防的,楚杨抱着我凌空之间一个急促的转身,避过了两根青藤的前后包抄,我被这么个难度系数颇高的体操的动作带得气血汹涌,头晕眼花的就把适才的矫情想法忘到了脑后,晕晕乎乎的就想把开楚杨的司机揪过啦弄死。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没等我从这样七荤八素的状态恢复过来,一直一言不发的楚杨忽而低声的说道:“姑娘,贫道已有退敌之法,看你可否帮贫道行个方便?”
我忍着胃里的翻腾,咬牙道:“这当口儿你还客气个什么,麻利的快点说!”
他抿抿嘴角,身形在空中稳了稳,然后道:“贫道怀里有把短刃,劳烦姑娘帮忙取将出来。”
那般不紧不慢的口气让兀自想要呕吐的我很是不耐,忙不迭的就伸手探到了他的校服衬衣里,也不顾不得害羞的就摸索了开来,很容易的便在他右侧胁下碰到了一个冰凉坚硬的事物,依稀感觉的出来便是白日间看他打算用以把那只可怜的哈士奇开膛洗剥的短刀,凭着感觉抓住了那短刀的刀柄,而后慢慢的将之抽了出来。
明晃晃的寒光一闪,我不禁打了个哆嗦,之前只是远远的看过这把刀,却未曾想真的握着它时却是如此的寒气袭人,幸好心下知道此物事关重大,我才没在那一噤之下,顺手撂了这杀气腾腾的事物
“把它给贫道!”楚杨虽未低头,却也应当是感觉到此刀的出鞘寒凉,沉着嗓子吩咐道。
“可是,要怎么把它给你?”我疑惑而着急的问道,此刻他的双手分别在我胁下里,膝弯间,根本腾不出手来拿这把匕首。
“扔上来!”又是一根藤蔓自左侧甩将过来,他抱着我身子忽而向后倾折下去,堪堪的避过了这一击,跟着头下脚上的用双腿夹住了那几有合抱粗的藤蔓,身形一扭,凭着双腿之力,生生的将之拗断了。
这般险象环生的情境,容不得我再迟疑犹豫,左手紧紧的握着那短刃,一待他抱着我翻身直过身来,便出声提醒道:“我扔了,你,你接好…”
说是如此,可是我着实想象不出这般抱着我的姿势,他要怎么接这把匕首。
“快!”他这般催促道,我一咬牙,便将那短刀甩向了空中,可惜因为这样被抱着的姿势实在难以发力,那刀只飞了不到半丈,便打了个璇儿向下落来。
楚杨眼光一凝,双脚在空中一错,右脚在左脚背上一叠,居然就这么借力打力的向上窜去,我担忧的抬眼去看他,就见这厮仰着脑袋,原本抿着嘴巴微微张开。
这么个的动作让我很是不明就里,心道着,莫非这厮是忽然饿极了,要喝西北风也不急在这一时吧?
然而楚大神仙的修为境界明显已经过了餐风饮露的阶段,就看他在扶摇直上间,轻轻巧巧的用嘴巴咬住了那把短刃的柄部,凌空之间又是一个空翻,借此消解了上窜之势,在九天之上略微的停留了一下,而后,风声又紧,我就这么被他抱着,两人如同流星坠地般的向下疾疾落去。
地面之上已然横七竖八的长出了许多条藤蔓,这些不长眼睛的东西似乎是从风吟间察觉到了楚杨跟我的迫近,警戒的立将起来,恍若伺机待发的青蛇,一旦作为猎物的我俩进入攻击范围,便要袭将过来,置对方于死地。可惜,诚诚然的这些猎手相对于楚杨这么个混世魔王而言也就是一群上不得台面的小喽啰,若不是胜在那子子孙孙无穷尽的数量上,他楚大神仙自然不会放在眼里。
未等我俩落下,那不断袭来的藤蔓被楚杨或以足踢,或用口中的匕首斩切,已经伤亡殆尽,两人的身形也因为这摩肩接踵的攻击缓了下来,却仍旧是势如破竹的穿过了那被无数青藤交织而成的陷网。
事已至此,一切都顺利的出乎意料,然而我却一直是心下惴惴,因为不清楚忽然这般落道地上的楚杨究竟要做什么,虽然说目所能及的青藤都已经被楚杨或打或杀的收拾了个七七八八,可是这东西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不消片刻恐怕就又会长出一片一望无际的大草原。
一筹莫展之下,我只好趁着两人还没完全的落在那一方热土上时,不安的开口问道:“楚杨,你葫芦里卖的到底是什么药,就这样落到地上的话,怕是会给这见鬼的植物活埋了吧?”
这话问出来我就后悔了,因为此刻他的嘴里还咬着那把短刀,根本没法答我。认命的叹了口气,老老实实的住了嘴。
罢了,罢了,跟着他水里来水里去,火里来火里走便是了,其实从一开始我就打定了主意要相信这厮,然而事到临头却仍旧忍不住好奇的想要问出个所以然而已。
事实证明楚杨同学确实值得我以性命相托,就看他半屈着双腿落在地上,托在我膝弯里的胳膊顺势低垂,让我斜坐着踩上地面,而后那只揽在我胁下的臂膀微微用力,带着我站了起来,未等两人站稳身形,已侧头过去凑向了方得自由的右臂,口中的短刀迅速果断的划下,一道深长而淋漓的口子就那么生生的被切开。
“哎呀,你,你做什么?”他这番自残的举动引得我惊呼不已,不由自主想要抢将过去看看他的伤口,然而他却浑然不觉的将那兀自泊泊流血的右臂猛的一甩,一串鲜血触目惊心的洒落在土地上,而后他的左手用劲,将正待要挣扎的我紧紧的搂在了怀中,同时右脚点出,蘸着自己方才洒落的鲜血,就地一旋,用脚尖在身周画出了一个鲜红色的圆圈,也就在此时,身周蠢蠢欲动的土地里已自又长出了无数的藤条,毒蛇般的蜿蜒着从四面八方袭将过来,看那架势估计是打算把我跟楚杨生吞活剥了。
我很没出息的缩在他怀里闭起眼睛,心中却有些矫情的想着,就这么跟如此相貌平平的男生死在了一起是不是有点白瞎了我这么个好歹可以说是颇有姿色的黄花大闺女?然而贴紧他胸膛的那一刻,一阵混杂了汗味的男子气息隐隐的透过他的衣襟传来,让我恍惚的不再感觉恐慌或是惊惧,那是我不曾感受过的,被人赴汤蹈火万死不辞的庇佑的感觉,那一刻我感到了说不出的安宁。
罢了,就看在这个份上,便与他同生共死这一回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