骄阳炎炎,赤日灼灼。
九重天上无风无晴,只是懒懒散散的泛漾着几团浮云,被那如火似焰的日头镶了一圈烫金的滚边。
一袭白影,衣袂猎猎,长发飘飘,一把与那衣袂一般雪白的长剑在那人的脚底托着,载着那人在这万里层云,千山暮雪间匆匆掠过,撒下一行满是清辉的尾迹。
御剑而行的是个看来年方二八的妙龄少女,右手捏决,立在面前,宽大的袍袖顺势微褪,露出一段与那身不染纤尘的道袍同样洁白的腕子,颈间一条七色相间的璎珞不时反射着耀目的光华。
虽然是这般举手摘星,抬头红日近的重霄之上,少女那姣好白皙的面容却没有一丝的汗水,只是淡雅清丽的眼眸间隐隐揉了一抹踟蹰,仿佛既是在期盼着什么,却又对之有所顾虑。
……
又那般追云逐日的飞了良久,剑上少女蹙了蹙眉,用皓白的贝齿轻轻咬了咬樱唇,抬起另一只葇夷来,飞快的掐算了片刻。
“飞了有近一个时辰了,怎地还没到感到师兄的气泽,遮莫是下山的时候看错了方位,飞迷路了?这,这可怎生是好?唉,三清在上,我跟师兄难不成就这般无缘不成…”女孩有些沮丧的低声自语道。
然而就在她这番自怨自艾将将说完之时,话音未落,心底忽然一跳,蓦然感到一个似乎很是稔熟的气息正在远处急匆匆的向她这边接近过来。虽说因为隔得远了无法很清晰地判别,但隐隐约约的可以察觉到一点生生不息的木相之意。
微微顿了顿便想起了临下山前曾听跟她关系交好的师兄玄湖提过,那人之前跟魔教六合剑灵之一的青剑太乙一番鏖战,打得天翻地覆之后终于将之收服,这样一件往事。如此推想,那气泽中隐约的该当便是青剑剑灵的乙木之象了。
“好极了,是玄月师兄感觉到我的息泽,怕我迷路,前来接我了!”静好的眉眼微微一弯,女孩儿有些雀跃的说道,一边手上法决几变,脚下的仙剑呜呜的鸣了几鸣,清光抖乱间载着她迫不及待的向着那个让她感觉熟悉的气息飞去。
然而,想到了所谓收服青剑剑灵一事,一点儿若有若无的酸涩伴着担忧不由得涌上了心头。早就听闻魔教教主座下六合剑灵虽然都已超脱三界外,不入六道中,然而仍旧不妨碍其化形之后俱皆是人间绝色这样一个事实,六人之中,有的明艳不可方物,有的出尘恍若仙姝,有的天真可爱稚气未脱,有的端庄高贵仿佛天胄,端的是应有尽有,尽态极妍。此外更因为剑灵的身份所限,这六位对魔教教主可谓是言听计从,有求必应,魔教教主自然也将之视为禁脔。修剑炼灵之术本是为探究天道而创,他魔教教主却特意的把剑灵炼成这般形容,人前人后到底是怎样一番如此这般,实在令人发指。魔道的**邪恶,由此也可见一斑。
依稀记得两百年前五师伯在晚课时讲起了这段仙魔掌故,未等他说完,打眼望去,下面一众听讲的师侄个个张口结舌,面红耳赤,浮想联翩,个别像是玄石师兄那样不怎么会掩饰心神的还流下了感动的哈喇子。至于在想些什么,从他们那副登徒子的做派上便能窥知一二。五师伯登时大发雷霆,痛心疾首。大骂这些晚辈道心不坚,来日必难抵挡魔教的春宫炮弹。
记得彼时她对此还没啥感觉,只是作为没有陷入意淫的少数模范弟子站在一旁,笑嘻嘻的看着众人被五师伯骂了个狗血喷头,一边还暗自庆幸着玄月师兄也没站在那一群缩头缩脑挨训的师兄弟里,而是跟她一起属于道心稳固的光荣集体。
然而现下想想,当时真的是太年轻了,谁能料到,世事如棋局局新,待到了两百多年之后她居然要面对如此的局面。虽然说玄月师兄在假想的人间绝色面前把持住了没有妥协,然而现下待在他身边的那个却实实在在,如假包换的是当年让大半个蜀山闭门思过的六合剑灵之一。
想来她很是无可奈何,要让玄月师兄把这位青剑太乙姑娘原模原样的送回去给魔教教主多半不可能。更何况,六合剑魂本来就是蜀山之物,此次算是失而复得,就算玄月师兄愿意把她送回去,蜀山师门的列位师长也决计不能答应。
有些幽怨的叹了口气,抱着船到桥头自然直的心情,她微微的阖了阖眼眸,想要更细致的感受一下那个气息好别弄错了御剑飞行的方向。
这一细细感觉不要紧,得到的结果之于她而言犹如当头棒喝,差点把她打下云头去。
那股气息之于她而言确实非常稔熟,然而,大约是因为平日里甚少在山下走动的原因,她虽然道法高深,剑术纯熟。诸如气息求同这般需要在实际里运用的法门她并不太擅长。只是能隐约的分辨出一个气息之于她而言是陌生还是熟稔,至于究竟是谁,却要等彼此接近到一定的范围时方能辨析。
更何况刚才她将一切想得甚是完满,到处都能自圆其说,因此没及细想,便匆匆的催动仙剑赶去她的“玄月师兄”汇合。
此刻她与那团气息的距离渐近,却恍然的感觉了出来,这团熟悉而带有木象之意的气泽并不是她师兄玄月的,而是属于另外一个,跟她从某种意义上也算老相识的…人?!
摇摇欲坠,颤颤巍巍的爬回上了自己的仙剑,遥灵,不及等待方才的前进之势穷尽,站在剑上的少女银牙一咬,手中催动着印决,前后分立的双足,一踏沉浊,一踩虚浮,兀自在飞行的仙剑忽然的剑尖一沉,凌空之间,她深深的吸了口气,后脚之上运起了吸字诀,以灵气吸附着仙剑剑柄处,再借太极劲,以剑尖为轴,在空中生生的扭转了半个圈,将原本的去势尽数拧得回了头,跟着片刻也不停歇的御剑就走,那速度简直比她来时还要快三分。
“三清在上,小女子平日一向恭谨有礼,怎么却总是让我碰上这么个霉头,三清在上…莫非是出门忘记卜一卦流年,因此犯了太岁?倒霉,倒霉!”她一边驾驭着飞剑没命价的逃向来路,一边怨天尤人的这般啐道。遥灵仙剑冽冽作响,撒着熠熠的清辉,眨眼间便载着她去得远了。
约莫半盏茶不到,九重天上另一个方向出现了一点青色,仿佛是一片泼墨的山水被一只沾着靛青的狼毫点了一笔。那青色快速的晕开,很快便依稀的可以辨出,又是个在九天之上翱翔的人影。
几息之间,那青影便戛然的停在了这片天穹里,远远的可以看见,那是个身材高大的男子,眉目张扬,神情豪迈而爽朗,放恣桀骜,肌肉虬结,手脚长大,一身短打劲装,散着满头未束的青发,发间一对尖尖茸茸的耳。
他并没有御剑,而是凭空凌虚的飞在天上,在适才那少女折转飞剑的地方定住了身形,一双野兽般凌狠而敏锐的眼睛顾盼了一番,却没能瞧出什么端倪来,而后他闭起了眸子,鼻翼微微的抽动了几下,似乎在嗅着什么一般,稳稳浮在空中的身形随之不住的调整着高度和方位,最终,在他用力的嗅了几下之后,终于找到了他想要找的东西一般,那个健硕宛如土匪的男子停在了一个合适的地方,继续轻轻的嗅闻着,一边伸出了两只蒲扇般宽大厚实的手掌,在身前的空中上下游弋摸索,似乎在触摸着什么一个虚无缥缈的物件一般。
当那双手慢慢的向着他胸前左右收拢的时候,忽然间,这个看来勇悍无匹的男子居然如遭雷劈了般的颤了颤,赶忙的将双手收了回去,一边警惕的四下里看了一圈,确认无人之后方才缓缓的嘘了口气。
那原本坦荡而豪爽的神情竟然在不觉间有了几分忸怩和羞愧,仿佛刚才他摸到了什么东西一般。
又顿了一会儿,他忽的睁开了那双犀锐而凌狠的眼眸,一双兽瞳盯着之前那少女逃回的方向,目光深邃,似乎是有些期待,却又满是无奈。
那般的看了半晌,忽然的他将双手握拳一砸,跟着那健壮而结实的身体化作一道迅捷而飘忽的青影,沿着那少女去时的轨迹,风驰电掣的追了过去。
……
感觉到那个让她稔熟的气息越来越近,她愈发催动着脚下的仙剑,以平时根本不敢尝试的速度在九重霄间御剑飞翔,银牙几错,似乎恨不得把身后追来的那人给咬上几口一般。
然而无奈的是,她越是跑,后面那人似乎追得越是带劲,初时还在不知多远之外,差点让她再度疑惑那是她师兄玄月的气泽,竟而放松过手里的发决,让飞剑的速度降了下来,足见一朝被蛇咬的她却实在是个好了伤疤忘了疼的主儿,直到那个气泽再度接近到了让她能清楚感觉出来这是谁时,方才如晴天霹雳一般的恍然大悟,跟着便是继续没命价的落荒而逃。
来日定要好好的将气息求同,凭气识人的功夫好好的修炼一番!
那是拼死拼活逃跑时的她,心中还余下最强烈的念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