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哥哥…”桐音那边也是不忍的这般低低唤道。
然而出乎我的意料的,本来一直怯怯的躲在楚杨身后的子书绾此刻居然转到了他的身侧,长长的叹了一口气,低声道:“玄月师兄,毕竟当年你我都算是受过他的恩惠,念在往日的交情,若是可以,还请你救他一救。”
她会为狼兄求情,实在是让我始料未及,困惑间,忍不住的向她投去了一个感激的眼神。
心间因为狼兄的伤势而对她产生的反感消减了很多,毕竟本来在心底我大约也在后悔之前气急败坏时口不择言说的那些伤人的话罢?
楚杨似乎是被他这宝贝师妹打动了,眉头一舒,却是对着正因为看到了一点希望而暗自欣喜的我淡淡说道:“姑娘你此前所言,却是忘了一件事。”
“什么?”我被他这般一说,当即随口接道。
他抿抿嘴角,不咸不淡的回答:“贫道虽然没有妖灵本相,然而追风挽马,摧山断岳的功夫自信还有,九鼎与驷马之言,难不倒青盏护法,自然也难不倒贫道。”
我闻言一愣,初时还没反应过来他说这话是何用意,然而联系起来当年狼兄干过的那些忽悠子书绾的烂事儿登时明白了过来,随即蓦然间有些身处冰窖一般的彻骨寒凉。
他这是在提醒我,之前虽然已经答应了要帮忙,然而说到底帮与不帮,还是要看他楚大神仙的具体心情,否则就算他要反悔,拿什么一言九鼎,言出如山之类的话来压他,却不过徒劳。
提醒我这样的事情,自然是在隐隐的向我表明,他可能不太愿意相助的意思。
明白过来这层含义让我很是沮丧与悲戚,心如死灰间的,兀自还在想着这帮子神仙忒也不道德,一个二个都是移山填海,偷天换日的主儿,凡人跟他们打赌立约着实吃亏太大……
楚大神仙既然表明了这般的态度,按照我对他的性格了解,这厮的注意贼正,恐怕就算我再怎么装孙子,哦不对,是装孙女的求他也都是无幸,更况且我本来就是不善于求人的性格,在这种自己的非职业领域里除了死缠烂打这么一条路之外我暂时还没有想出来别的妙计,然而之于楚杨这个办法的效果估计相当有限,放眼这厮身边,不管是青剑太乙桐音小朋友,还是玄凝仙子子书绾同学,都是此道高手,外带还有百八十年都没跟楚杨成功离婚的狼兄算来也是个能缠人的主儿,他楚大神仙可以说是见惯风浪,久经缠打,对这一招的抗性极高,我去班门弄斧,多半是要铩羽而归。
想想心底有些说不来的酸涩,因为照这么个情势发展下去,狼兄就真的要含笑九泉了,虽然相识的时间不多,然而对着自己的这位结拜大哥,我实在是怀着说不出的异样感情。
念及这些,不由得悲从中来,再不看那边冷心冷肺的楚大神仙,我咬着嘴唇,挨着桐音跪将下去,伸手过去轻轻的抚摸那张显得粗扩而豪迈的脸庞,手指触及他颌下那有些参差不齐的胡渣,恍然间眼泪簌簌的掉。
“大哥,小妹无能,救你不得…”哑哑的开口,声音凄凉却安静,让我自己都觉得有些恍惚不觉。
桐音听我这般的说辞,脸上的神色也显得很是哀伤,眼泪在大大的眼睛里溜溜的打着转儿。
坦白说事后想来,我觉得这么个场景有些不太吉利,毕竟狼兄这时还没死,然而他就这么直挺挺的躺着,旁边跪着俩姑娘哭的梨花带雨,眼泪滂沱,乍一看来忒像是遗体告别式,要是再加上几个花圈,配上狼兄的黑白照片,还有哀乐,整个就是一葬礼现场。
当时的我却没有顾及这么整是不是有点诅咒狼兄早死的嫌疑,甚至在心里都已经考虑到了给狼兄披麻戴孝的地步。
……
挽着袖子抹眼泪间,忽而一双稔熟的鞋子映入了有些模糊的视线,我不自禁的抬头,顺着那双鞋子向上望去,正见到背负黑剑,面色平淡的楚杨。
虽然我知道这厮自来雷打不动的都是这样一副黑桃K一般的神情,然而在此刻这般悲凉的时间瞧来,心下忍不住一阵的厌恶,当即低头回去再去看即将魂归大荒的狼兄,对于楚大神仙,装作视而不见。
可惜,这人就是那么招人烦,平日价里无聊了找他说话,这厮不是在打坐,就是装清高扮冷漠;这时不待见他了,想让他囫囵个儿消失,这厮却偏偏的在你眼前晃荡得挥之不去!
不知是第几次瞧见那一双杵在原地的鞋子,我终于忍无可忍的不抬头怒道:“你呆在这里做什么!是要看他到底是怎么死的,好让你蜀山派降妖除魔,袖手旁观的信条有始有终吗?你…你走!你…不愿意….救他,就让他…好好的去,行不行?”
本不想在他面前掉泪以露软弱,然而没等说完这些话,眼泪便又不争气的垂下,最后的几句话也说的断断续续,抽抽搭搭,言毕更是不觉哭得愈来愈响,如此一来很是输了气势,算是给狼大哥丢了人。
泪眼朦胧间的看到一块似乎是帕子的东西被递到了眼前,未及细想,便用没抚着狼兄面颊的那只手接了过来,用力的抹了抹双眼,像是想把此后的泪水全部都擦掉,好不在他楚大神仙面前露怯丢丑。
生死有数,命由苍天,生亦何哀,死亦何苦,狼兄若是仍有知觉,以他那般嚣张而豪放的做派,估计会这般的劝我。
这样的想着,我本努力的想要做出一副看透生死的形容,却没想到在将帕子自眼上移开之后,愕然的看到那只摊在眼前的右手,竟是如此稔熟。
那张帕子有些粗糙,有些宽大,并且还没有我所认知的一般手帕那样带有隐约花香脂气,反而是伴着一股悠远沉郁的药草气息。
当时哭得几乎背过气去,我并未细想究竟是谁递来的帕子,然而顺着那只手将目光移将上去,就看到楚大神仙那张仿佛会亘古不变的面容。
心念几转,没等我决定是不是要把这混合了我的眼泪鼻涕的帕子直直丢回那张惹人来气的脸上,楚大神仙淡淡的开口道:“姑娘凭的着急,贫道可从来没说过不要出手相助罢?”
一句话,便让我止了丢他的念头,身边的桐音当即惊喜的抬起头来,轻轻的唤道:“大哥哥!”
然而,论坦诚率真这样的事情,我诚然是不如这小鬼头,感觉如果就此对他展现出一副感恩戴德的样子太过跌份,于是咬咬牙,恨声道:“方才你不是说,追风挽马,摧山断岳什么的,那不是便要袖手旁观吗?”
“方才还有人说要恨贫道一辈子,却也不知道是从哪里开始算的一辈子?可是从那句话落地起算来,一年,一月,一日,一时辰,一刻都不差的一辈子?”这厮从容不迫的淡淡反问道,以这厮平日价那般平淡如水的口气,说出了这种话来,在我的理解上看,差不多就等于在调侃与我,拿我寻开心了罢?
然而我被提醒了自己此前放出的这句狠话,当时就有点儿招架不住,因为细细的想来,这话似乎有点儿太过暧昧,比较接近于桐音小朋友或者子书绾同学跟楚大神仙闹脾气的时候说要永永远远不理他了之类的。我自信眼还没瞎,没那般的闲心加入楚大神仙的后宫团,因此会为了这么一句不清不楚的话张口结舌,不知道该要如何回答。
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然而水不能收覆,话还是能反悔的,大不了就是追一追驷马五马的,若是狼大哥没事了,完全可以让他替我去追。
想到这里,我咬着嘴唇,把心一横,吞吞吐吐的答道:“你,你若是愿意出手相救,我,我自然不会恨你…”
坦白讲这话我自己都觉得没啥说服力,楚大神仙修道参天,法力无边,凡尘诸事都不萦于怀,对于我这般区区凡人到底恨不恨他这样一个交换条件,估计压根就没放在心上:按照他自己的话,我就算从现在开始恨他,一分一秒都不落的恨,算我能活八十岁,也不过六十二年多个几月几天,对于几乎寿与天齐,至少也是千年王八万年龟级别的楚大神仙,被恨个六十几年实在不是个什么事儿。
更何况就我这记性,一旦他楚大神仙任务完成,打道回蜀山,此后再也不来打扰我的平静凡人生活,过不得几年,我恐怕连他楚杨是谁都记不起来,更罔论爱恨。
然而,除此以外我又没啥别的办法来打动他,说要以身相许的话,先不管楚杨本人,估计子书绾同学和桐音小朋友都不答应;下辈子当牛做马什么的,却又不知道蜀山门规,允不允许门下弟子私自发展畜牧业。
就在我想到要不下辈子投胎成野猪山狼什么的,让他给抓了一饱口福之类的条件之时,却听得他一击手掌,朗声说道:“一言为定!”
我兀自还在愣神,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所谓的一言为定,到底是哪一言。
没去细想这个中缘由因果,总之唯一让我放心下来的一点便在于,狼大哥的这条命算是捡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