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还是风。
它带着刀片刮着每个人的脸颊,不留下点痕迹誓不罢休。
没了极树的庇佑,以外的区域便是更加地寒冷,哪怕是早春。往南的路面依旧结了冰,马还能尚且在上面走路,海娜很难想象如果往直通的道路走,他们哪天会不会滑进某个冰窖子,从此便与雪人们作伴。
雪人是想象出来的,冻是实实在在的。
海娜搓着手,冬的余兴还没完全消散,这位老人的坏习惯让几天来的路程不得不一次又一次的拖慢。先是刚开始的那天,海娜的马车出城还不到几个小时,大雪就立即刮了起来,马车不得不停下来休整。再后来是前天,雪厚得把马车的顶棚压垮了,海娜和车夫花了大半天的时间才重整好马车。最倒霉的就是他们的打火石不知去了哪里,幸亏车夫是个钻木取火的好手,否则俩人已经在那片深林里掘墓了。
为什么海娜不用魔法?很可惜,魔法只是魔法,它确实造不成什么物理或者化学效果。
看来极树看到海娜了,替她稍微揭开了点云雾。
眼前的环境慢慢有颜色了起来。
冰雪随南方的晨风渐渐化为乌有,迎来的太阳,是海娜从没体会过的,他的温暖无时不刻,他的光芒到处都是,一道道光晕点出了春日的世界,一缕缕柳絮扬起了这里的乐章。
铁一般的杉树林早在之前便被甩在了马车后头,海娜算是没挑错马,这匹白马强壮得超乎她的想象,自从路段不再结冰,它连着跑了一整天,连口粗气都没喘过,完了还不忘让海娜摸摸自己。
总归还是车夫的马,他的驾驶技术也不容小觑。车夫一路上都很照顾海娜,一日三餐基本都没饿着,睡觉也没让她冻着,他约有五六十了吧,但身体却无比结实,透过隐约的长袖,海娜依稀还可以看见他肚子下藏着的腹肌。
车夫始终没告诉海娜他的名字,海娜看他早已瞎掉的一只眼,连布都没包,便顺口叫他一只眼了。一只眼对这略有侮辱性的外号也没生气,任由海娜这么叫他。
两人互相照应,可算是度过了那个噩梦之境。
黄色的桦木林出现在海娜的视野中,这是她打小都没见过的颜色,在维星,树只有长青深绿才有活下去的可能,就像人一样,没有坚强身躯是活不下去的。而这般黄昏之景则没有了北海岸那味冷酷,它更多代表着春天,让这么寒冷的一个地方代表春天,是多么不易。
气温逐渐升高,竟令海娜略有不适,她可冷惯了。
一只眼从桦木林里随便摘了几只蘑菇,便在他那无需调料的天然锅底里烹饪着。他的手艺跟他的年龄相匹配,一样老练。他从没在锅里加任何调料,但煮出来的食物海娜觉得比自家的厨师还要美味。
蘑菇汤带着暖意扑面而来,它的香味已完全掩盖路途的疲劳,正一点一点地撩动海娜的味蕾。
海娜尝了一口,咸咸的,但又恰到好处,属于很容易饱腹的那种类型的食物。
“这里的天然生物比前几天的冰雕好多了……呸,”一只眼抱怨着前几天那几个冻成冰块的玉米棒,不时忘了把自己的假牙摘下来。“以后伙食会慢慢变好,桦木林里藏着的好东西比维星那鬼地方好多了。”
“您就这么不热爱自己的家乡吗?”海娜问道。
“家乡?什么家乡,当人类向冰原发起冲击时,我的家乡就不存在了。”一只眼越想越气,三下五除二就把碗里的蘑菇汤给搞定了,随即又开始研究起他冻成块的玉米。
海娜在喂马吃着草,她可喜欢这头白马了,比起男人,没有嘴巴的动物反而是最明智的选择,它们忠诚而富有赤心,竭命都要为主人现身。
但它们厉害的终究只有双腿,没有嘴巴在这是活不下去的。
趁车夫去外面溜达的时候,海娜终于有时间换了套衣服,脱下连裤袜和厚外套,换上了一身较薄的旅行装,随后稍微整理了下头发,绑成马尾辫,拿毛巾稍微擦拭了下全身,这才放心地从马车上下来。
马车继续疾驰在路上。只不过,风无比抖擞。
水流声从海娜的耳中炸开,如孩儿的啼哭般,无比动听,代表着初生的声音。她惊喜地从马车里探出头,一条银带徘徊在她的四周,它川流不息,早已退去冬日的坚冰,只有奔涌的水流在驰骋着,与马匹赛跑。
一只眼看了看没见过世面的海娜,笑出了声,随即又正了正嗓子介绍道:“怀特,怀特河,帝国全境最长的河流,它从古老的冰山上划下,直到千里之外的王都才投进大海的怀抱。”
海娜才没兴趣听一只眼说话,他就是本长张脸的地学书,死板地讲述着她曾在书上看到过的。“能不能讲点我没听过的?”她抱怨道。
“跳进河里的人就没活着出来过。”
“您好好骑您的马吧!”
海娜恨不得把一只眼那张脸撕下来,健谈归健谈,这老头真是一点都不识趣。不过他说的句句是实话,怀特河的水流速度,埋过一头牛都没有任何问题,更不要说人,生物在自然面前跟本不值一提。
靠近怀特河后,马车便沿着河道开始赶路,气温明显提高了不少,伙食也从历来的素菜为主转变为河鲜——怀特河的河蟹又大又肉,但就是捉起来有些麻烦,鱼?这一带的鱼肉都是硬的,一点都不好吃。
再往前海娜已经隐约可以看见远方的城镇高塔,它像极树的微缩版,如把匕首刺入低空的大肚子。
“那是领主住的地方。以你的身份见见他应该没问题。”一只眼在一旁啃着蟹腿,天色有点晚了,他们暂时在此扎营。
“我不是来视察的,我还不至于……”海娜看着那座高塔,心想着里面一定有舒服的床铺,这几天的硬木版实在可怜她的腰了,她不时拍拍后背,阵阵酸痛感从全身传至大脑。
也就是最后一天晚上,睡了罢。
…………
眼前高耸的白墙约有十米高,它一圈安全包住了城镇,每隔几米便有士兵守卫,他们的盾上刻的是是奔涌着的怀特河。城镇很大,几座标志性建筑错落有致,平房和商铺点缀其间。城外,一条长河略过,几艘航船肆意在河上漂流。好一派和谐的风景。海娜看了看城门上的大字——长河。
作为傲雪最南部的城镇,长河具有绝对的优越地理位置,农作物比其他地方收成好上不止一番,交通也是四通八达,经济可能是除维星外全傲雪最发达的。
这里人民的气色比维星好太多了,海娜总算从别人身上发现了优点。
“成天一副哭丧脸有什么好对比的?”一只眼在一旁调侃道。
海娜似笑非笑地盯着一只眼,手里的闪电波动着。
两人找到了早前通过鸽信预约的酒馆,一进门便是酒味四起。海娜可喜欢这种氛围了,至少能喝酒。
“哦!大人您来了!鸽的信上个月便让我准备了您宝贵的房间。”
“少给我放屁,老子上星期刚从维星出发来这。”一只眼揪住店主的耳朵,像是老熟人样狠狠用拳头搓了搓他的头,店主直喊痛,连忙带着一只眼去房间,海娜跟了上去。
房间还算大气,有个通风的环境和蛮大的窗户——还有床,两米长两米宽的大床。海娜几度想扑上床就这么睡过去,碍于礼节还是控制住了。
“那么,海娜小姐,我就陪您走到这了,接下来还请您自己把握了。”一只眼终于正经地鞠了个躬。
“希望我哪天回家看到的不是你的骨灰盒。”海娜学着一只眼损人的语气回答着。
“噢……快别笑话我了,让老人家开几个玩笑容易嘛?”一只眼骑上马,嘴里还有刚吃完饭的残渣。“那么,我走了。”海娜让他停下,本以为老汉能得个香吻啥的,乐呵呵地搁那傻笑。结果海娜也就安抚了他的白马,给了它一个吻,那马幸福地朝天大叫。
他慢慢把马骑走了,向着城外的方向。
“我现在连你也不如了,伙计。”一只眼摸了摸他的白马,白马很不情愿地摇着头,要不是戴着马鞍,它恨不得反咬一只眼一口。
海娜放心地在酒馆里喝起了酒,她真没想到长河的酒比维星的还香,没三大杯便看见自己头上的星星了,她努力使自己保持清醒,毕竟一人在外,难免会碰到什么事。
这么说着,海娜也不知道怎的就睡了过去。
再醒来时,一个酒保在激烈地摇着她的身体,想让她清醒一点。
“小姐!您房间被盗了。”一句响雷把海娜从白昼和黑夜的交界处拉了回来,一下子便打起了十二分精神。
海娜连滚带爬回屋查看。
丢了。满屋子乱成一团,自己的旅行包被大开杀戒,稍微便宜点的东西正四处奔走着,贵点的也跟无用的一样扔在一旁,纸张在风吹下翱翔,飞行在穹顶之上。
一派混乱。
虽然重要的东西一个没少,少的是自己前两天换的衣服和一齐带来的衣服。但这么说,海娜没那本事凭着这一件衣服走遍全帝国。她想着得把这套衣服拿回来。
酒保说当时大家全在喝酒,没人关顾着喝醉的海娜。忽然间便是一阵玻璃破碎声,众人的眼睛立马瞄准了声源处,顿时酒馆内炸成一团,有人便准备去开门看,酒保想了老半天才记起这是海娜的客房,连忙叫睡在一旁的海娜起“床”。
海娜狠狠干了自己几巴掌,冷风也替她振奋起精神,她走出了酒馆。